繡坊姑姑的心終于落下來。

        可程雙梨心中卻多了幾分煎熬。

        繡坊姑姑收養這些孩子，本意并沒錯，只是，她們不會照顧孩子，繡坊一忙起來這些孩子連飯都吃不起上，往往是過了飯點才能吃上飯。

        最重要的是，程雙梨認為，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坐在學堂里讀書。

        很明顯，繡坊能養活他們就已經困難了，那還有錢供他們讀書。

        她特地等到父親回來，父女倆在書房里暢談至深夜。

        程雙梨豁然開朗。

        第二日喜滋滋的找到了繡坊姑姑。

        “慈幼局？”

        ——

        顧清時最近只覺得煩躁，祖父那日的話始終縈繞在他耳邊，想了許久卻沒不能理解，為什么沒感情是為官的大忌。

        官員是通過科舉選□□的，寒窗苦讀十幾年，能力自然不用說，那感情又體現在何處，書中說的晦澀深奧，祖父只讓他自己去想，顧清時頭一次陷入了難題。

        書看不下去，索性一人出去走走，誰知道就那么巧，遇見了程雙梨。

        “你準備去哪？”程雙梨看顧清時就這樣跟著她走，不免有些焦躁，她是正事在身上的，繡坊姑姑托她去一趟，把前些日子做好的地瓜干帶回來，難不成顧清時也要跟著她一起去？

        可直覺告訴程雙梨，顧清時的心情并不好，糾結了半天，最后才開口問道，

        “鄰家的嬸嬸拜托我去一趟鄉間給她取些東西回來，我不太認識路，你要和我一起嗎？”

        顧清時一愣，很快開口，“抱歉，我幼時記事起就一直待在縣里，很少去過鄉間——”

        程雙梨很快打斷了他的話，她還是不適合拐彎抹角，干脆把想問的一股腦全部問了出來，“顧清時，你今日不對勁，從我剛才在街上遇見你，你就一直不說話，你到底怎么了？”

        “我近日碰到了些事情，還沒有懂到底是什么意思。”顧清時語氣沉悶，

        “那就先不想了，我帶你去鄉間玩吧，據說那里很漂亮，誒，婆婆……”程雙梨沒有細問，正好一輛牛車往這邊來，趕緊伸手招呼起來，

        顧清時看著已經小跑起來的姑娘，只好慢慢跟在了她身后。

        駕著牛車的老婦人聽見程雙梨的喊聲，放慢了速度，

        “婆婆，新年好，您方便帶我們一截嗎，就是在前面的那個村子？”程雙梨嘴甜，對著老人家，吉祥話脫口而出，

        老婦人笑得合不攏嘴，這丫頭嘴甜長得又俊，旁邊的小伙子也是，兄妹倆一看感情就挺好。反正也是順便的事情，揮揮手示意他們上車。

        程雙梨十分有禮貌的道謝，顧清時也學著她的樣子，兩個人一起爬上了牛車。

        顧清時是想和她說話的，可奈何程雙梨一路上都在與那婆婆拉家常，一路上，他愣是插不進一個字，看程雙梨侃侃而談的樣子，顧清時的心情并沒在府中那般浮躁，反而輕松了不少。

        “丫頭，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在這停？”駕著牛車的老婆婆注意到先前程雙梨說的地方已經到了，停下了車。

        一直沒說話的顧清時這回搶了先，“對，我們就在這下，多謝婆婆帶我們一程，這不是我妹妹，我們已經定親了。”

        程雙梨的臉有些紅，又想到了什么，趕緊把腰上的荷包解了下來，遞過去，“婆婆，方才您說家中還有個小孫女，這花生糖她肯定喜歡。”

        “呦，不不不，你留著自己吃，”老婆婆推辭著，程雙梨不由分說把荷包塞進了她懷里，“我家里還有呢，謝謝婆婆帶我們一程。”

        兩人并排走在路上，顧清時終于有機會開口說話，“搭車不用付錢的嗎？”

        “一看你就是沒經驗，我小時候經常和爹爹這樣，那時候我阿弟還小，阿娘要照顧他，爹爹時長要去鄉下處理公務，家里就剩我沒人照顧，爹爹干脆把我帶在身邊，有時剛巧能碰到牛車，他們就會順手搭我們一程，時間長了我自然就會了。”

        顧清時有些驚訝，他頭一次知道還能這樣。

        “唉，就是花生糖全給那小妹妹了，早知道我就多帶些在身上……”程雙梨自顧自的說著，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個玉墜你看到了嗎？”

        一提到那個玉墜顧清時就想起了顧清蘅那一整套衣服，心中很不平衡，有些悶悶的開口，“我很喜歡那個玉墜，但為什么顧清蘅那個比我的要復雜很多，你對她的禮物更用心。”

        “才不是，清蘅姐姐的那套衣服只是有些費工夫，但你那個玉墜是我想了很久才決定下來的，比衣服要傷腦筋多了！而且玉墜上的絡子也是我自己打的。”

        說著說著程雙梨突然往顧清時身上看，聲音一下子拔高不少，眼睛瞪的溜圓，“顧清時！我那么辛苦讓祖母教我怎么打絡子，你居然不帶！”

        說完氣呼呼的往前走，

        顧清時手忙腳亂，跟在她后面解釋起來，“我沒有，那玉墜很好看，我把它收到盒子里了。”

        ……

        兩人走在田埂上，你一句我一句，誰都有理。

        底下做活的村民看她們倆這樣，紛紛笑了起來，

        “小夫妻的感情就是好啊！”

        程雙梨聽見這些，又羞又氣，走的更快了，腳底一滑，往田里栽去，顧清時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過去拉她，結果沒收住力氣，也滑了一跤。

        最后兩個人坐在荒地里面面相覷。

        這里的雪還沒化完，地都是濕的，程雙梨能感覺泥水鉆進了她的鞋子，慢慢爬起來，看了看沒動作的顧清時，沒忍住偷偷笑了起來。

        他這個樣子好呆啊。

        顧清時坐在地里，有些發懵，他是出來散心的，怎么就被程雙梨帶到溝里了。

        “你快起來。”程雙梨伸手去要把顧清時拉起來。

        顧清時順勢握住程雙梨的手腕，借著力道，站了起來。

        一個年紀很大的婦人正好走在這邊的田埂上，看見這兩人站在地下，一身的泥，趕緊把人帶回了家，一邊念叨著，

        “你們倆個孩子真是，玩也不注意著點，就差一點就滾到泥里面了，嘖嘖嘖，瞧這衣服臟的，趕緊跟我過來，我給你們弄點水擦擦。”

        顧清時和程雙梨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道謝，跟著那婦人一起走，沒過一會兒，婦人推開一處院子，往里走，指著旁邊的水井，“你們倆快去那兒把手洗了，我去給你們找東西擦手。”說完就往屋子里走。

        這家的小貓躲在樹下偷偷看著她們。

        顧清時從打了一桶水，兩人分別把手洗干凈，衣服上顯眼的泥拍走，剛收拾好，那婦人就端著盤子出來了。

        “快吃個元寶，今年一年都吉祥如意。”老婆婆顫顫巍巍的舉起手要把兩個雞蛋塞到她們手上。

        “婆婆也吃元寶，長命百歲。”程雙梨的話讓老婦人笑得合不攏嘴。

        “吃吧，今年的收成好，家里雞蛋有的是。”老人家拍拍程雙梨的手，一臉慈愛的看著她。

        顧清時把手里剝好的雞蛋放到了她手里，接過另一個完整的雞蛋繼續剝開。

        程雙梨大口咬了一塊，點點頭，“阿婆，好吃。”

        “多吃些，不夠家里還有，管夠，官府里的官爺關照我們，種子好，收成高，不像以前啊……”老阿婆的年紀大了，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程雙梨和顧清時也不打斷她，只管聽著。

        “那時候，這里旱災，沒水，糧食結不出來，沒吃的。”聽到這里顧清時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程雙梨滿臉擔憂，繼續聽著阿婆說話，誰知那阿婆居然慢慢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兩人沒辦法，壓低了聲音，打算告辭離去，正好有個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她倆，十分驚訝，“你們是誰，怎么在我家？”

        程雙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那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阿娘年紀大了，說著說著就容易睡著了。”

        顧清時突然開口說道，“伯父，剛才阿婆說的旱災，您還有印象嗎？”

        男人想了想，一拍手，“你說那個啊，挺久的了，那年大旱，顆粒無收，本來朝廷說是有錢送過來的，后來好像出了什么事，那錢就沒了，對了，縣里那個顧家你知道吧，”

        程雙梨的眼睛慢慢張大，看了眼顧清時，沒有說話。

        顧清時聽見他這樣說，心里咯噔一下，十分凝重的點點頭，“我知道。”

        “就是那個顧家的老爺子，當年是在帝京的大官，好像就是管那筆錢的，”

        “那您不恨他嗎？要不是他，那筆救濟銀子也不會丟。”

        “當時大家伙知道了，那叫一個生氣啊，但后來想想，錢又不是他偷走的，他也挺倒霉的，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好不容易混到那，結果差事也丟了。”

        “哎呦小伙子你別老打斷我，你們聽我說，那顧家的老太爺，后來就帶著全家人來平州了，他來的第一件事你們猜干了啥？”

        顧清時剛想問，被程雙梨拉住了袖子，隨后那男人激動的說道，“糧食啊！除了他們一家人的行李，剩下的箱子里裝的全是糧食。”

        聽他這樣說，顧清時不可思議的瞪大了雙眼，

        “這老爺子是好官啊，當時來這的時候，把家中全部家當都賣了，據說還借了不少，全換成糧食帶過來，靠著那些，我們才緊緊巴巴熬了過去。”

        “后來這老爺子就在平州做生意，他腦子靈活啊，鋪子一家又一家，找我們收糧食，價錢都公道，從不壓價，靠著他我們的日子才慢慢好過不少。”

        “為什么不恨他，當年若是旁的官員去看守那筆銀子，可能這錢就不會丟！你們根本不用過得如此艱難。”

        “你這后生不懂，”男人揮揮手，“要是別人，這錢就算沒丟，到我們手里說不準還沒有那么多糧食，反正，顧老爺子是好人。”

        從這家出來，顧清時就有些心神不寧，程雙梨問了路，去把繡坊姑姑要的地瓜干討了回來，兩個人開始往回走，顧清時提著一個大包裹，跟在程雙梨后面，別是一番風景。

        顧清時和她一起走在田間，看著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想到那男人的話，心中更煩躁。

        “顧清時——”

        “程雙梨——”

        兩人同時開口，程雙梨趕緊說道，“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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