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了一個月，才到宜州。

        程雙梨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這一個月里風餐露宿，受了涼，剛到顧清時任職的地方，當夜就發起高燒。

        顧清時守了她一夜，天快亮時燒才退下去。

        他們在客棧里并不方便，顧清時干脆讓梧桐買了間院子，換了一套家具，就帶著程雙梨搬了進去。

        顧清時初來乍到，每天都要去官府，程雙梨還在病中，也要人照看，他不放心旁人，只好來回奔走，忙的不可開交，飯都吃不上幾口。

        等程雙梨病好，顧清時肉眼可見虛弱了不少。

        晚間兩人吃飯的時候。

        程雙梨好意把面前的糖醋丸子推到了顧清時那里，示意他多吃些。

        這番舉動在顧清時眼里又成了別的意思。

        這段時間他們倆朝夕相處，程雙梨的興趣愛好都被他了解的不多，他這個夫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挑食。

        在被送到白鹿洞書院前，顧清時也是如此。

        三年前，任誰來看，那把匕首都是他扎進去的，若不是陰差陽錯，路安明就真的死了。

        清蘅雖然封住了大夫的口。但祖父畢竟是祖父，怎么可能被瞞在鼓里，

        祖父震怒，在送走路安明后，他被罰了家法，傷還沒好，就被送走，婚事也就此擱置，在外三年，一分錢也沒有。

        他和梧桐只能想著法子養活自己，三年里，什么辦法都想過，就連山上的野菜也不知吃了多少頓，挑食的毛病早就沒了。

        看程雙梨吃了幾口，就準備放下筷子，顧清時按住了他的手。

        “別走。”

        “我吃好了。”

        “再吃三口。”說著就伸過來一個勺子，程雙梨看著他前陣子照顧自己的份上，很給面子，吃了下去。

        “還有一口。”

        程雙梨扭頭拒絕，“不要，我吃飽了。”

        “你每日這個不喜，那個不要，才病好，又想生病了？從明日起，點心和水果減半，按時吃飯。”

        “你憑什么管我？”程雙梨不服，站起來瞪著他。

        “我不能，娘總能管吧。”顧清時絲毫不慌，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放到程雙梨手里。

        “……”

        程雙梨看完信，又慢慢坐了下來，如同泄了氣的球。

        “娘在信中說要斷了你的點心和水果，我還給你留了一半。”

        “我阿娘怎么知道？肯定是你告的密。”

        顧清時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站起來往外走，“梧桐打聽到一間鋪子，開間繡坊綽綽有余，你聽母親的話，好好吃飯，后日帶你去看鋪子。”

        程雙梨眼睛一亮，跟在他后面問道，“租金是多少？在哪里，我明日就想去看。”

        “明日我休沐，想和你去郊外看日出的。”

        “好，那我后日去看鋪子，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

        第二日一大早，馬車行駛在鄉間小道上。

        程雙梨趴在顧清時懷里，睡得正香。

        馬車在山腳停了下來，顧清時把人喊醒，兩人并排往山上爬。

        程雙梨剛走半個時辰額頭就沁出了汗，腳也疼，一步也不想動了。

        “你先去，等我休息好了，自然會找你的。”程雙梨坐在石頭上，看著一臉輕松的男人，莫名有些羞愧，他走的實在是太快了，一點也跟不上。

        顧清時看著她虛弱的樣子，搖搖頭。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

        “我就是有點累，能自己走。”程雙梨有些心動。

        “雙梨，等你爬上去的時候，日出早不見了，快上來。”

        顧清時背著她爬上了山頂。程雙梨從沒見過這樣的畫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看，顧清時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嘴角不自覺揚起來。

        “顧清時你快看！好漂亮。”程雙梨拉住顧清時的手，十分激動，轉頭卻發現眼前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愣住了。

        “你快看日出，別看我。”程雙梨拍拍他的袖子，聲音都變小了許多。

        太陽完全升起來，他們也開始往山下走去。程雙梨執意要自己走，顧清時牽住她的手，順著她的速度，夫妻二人一起下山。

        也有人正往山上走去，背著個簍筐，興許是來采山貨的。也有帶著孩子的夫婦，你一言我一語，路上別提多熱鬧了。

        程雙梨看到一個女娃娃被她娘親牽著往上走，突然有感而發，“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日子是這樣的，你說我們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能帶著她們來看日出？”

        顧清時聽了這話，眼神一亮，腦海里突然想到了幾年前他在街頭遇見的那個女娃娃，他們的孩子應該就和那個娃娃一樣乖巧吧，遺憾的是，他已經不記得那個女娃娃長什么樣子了。

        “我們的孩子，應該是個和你一樣，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

        “我孩子肯定像我呀。”程雙梨很贊同顧清時的話。

        “生養孩子很累，你瘦瘦小小的，爬山都爬不上去，我不放心，還是等你身體變好了再說。”

        程雙梨想了想，點點頭。

        顧清時又和她在郊外玩了一整天，傍晚才回到家。

        從那天以后，程雙梨積極配合大夫調理身體，還有她的繡坊也正式開業，和平州一樣經營，過了小半年，終于有了進項。

        她和顧清時的生活和往常沒什么變化。顧清時早出晚歸，忙的時候程雙梨一整天也看不到人，但她的桌子上時常會多出些桂花糖糕，有時是串糖葫蘆。

        在他們成親的第三年，冬日，程雙梨在經歷了種種孕期反應后，于冬日里平安生下一個小女嬰，嬰兒啼哭聲傳來的那一刻，荔水漫天大雪，所謂瑞雪兆豐年，百姓們激動不已。

        顧清時看著昏睡過去的程雙梨，還有她旁邊剛出生的女兒，一滴眼淚，突然從他眼角滑落。

        這一刻，他好像等了很久了。

        消息傳到平州，程顧兩家激動不已，顧夫人和顧清蘅收拾了東西就要來宜州。

        程雙梨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了，屋子里點上了蠟燭，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見顧清時趴在床邊睡著了，她不想吵醒他，旁邊有淺淺的呼吸聲，程雙梨有些僵硬，慢慢轉過頭，一個小嬰兒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這是他們的孩子。

        顧清時察覺到程雙梨的動作，很快驚醒，從桌子上端來溫水喂給她喝，小聲的問道，

        “還疼嗎？”

        程雙梨點點頭，同樣放低了聲音，“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可我不記得夢里發生了什么，只是心中十分酸澀，很難受。”

        “只是夢而已，再睡一會兒吧，我在這陪著你。”

        “這是男孩女孩？”程雙梨指了指旁邊的嬰兒，

        “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孩。”

        程雙梨很開心，但一笑就牽扯到身上的傷，疼得她冷汗直冒，顧清時看著她，十分難受。

        “再睡會兒，我守著你們。”

        顧清時把她們母女照顧的很好，等顧夫人和顧清蘅趕來的時候程雙梨已經出了月子，孩子也長開了些，白白凈凈，十分可愛，抱在懷里，見誰都笑。

        顧清蘅看見小侄女的時候，激動萬分，抱在懷里舍不得松開。夜間，她在房里笑著笑著突然哭了起來。

        爹娘祖父都健在，

        清時和雙梨的孩子出生了，

        陸修遠如今是五品武將，兩年前她們結為夫妻，

        ……

        她們終于打破了那場死局。

        顧家夫婦在宜州待了七年，

        七年的時間，程雙梨把山水繡坊開遍宜州，許多女子從中受益，不止如此，有同道中人效仿程雙梨，開設了染坊，布莊，食肆……招納女子做工，官府很贊同這種行為，百姓們也想補貼家用，就這樣，宜州的商業漸漸發展起來，官府的稅收也多了起來，那些錢被用來開辦學堂，束脩也不高，貧苦人家也能把家中孩子送過去讀書。

        七年里，顧清時恪盡職守，為國為民，他離開的時候，宜州稱不上繁華，但至少，人人都能養活自己，街頭巷尾都能聽見孩童的讀書聲。

        七年后，一封圣旨來到宜州，顧清時被調回帝京，任戶部侍郎，這年他二十八歲。

        元宵燈會，顧清時哄睡了孩子，帶著程雙梨去街上看燈。

        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各式各樣的燈籠讓程雙梨看花了眼，最后挑了盞最可愛的兔子燈，買回家給孩子玩。

        “一晃我們燦燦都四歲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程雙梨牽著顧清時的手感慨著。

        顧清時聽著她說，走著走著來到了荔水橋頭，今夜有很多人聚在在河邊放花燈。

        “我也想放一盞。”程雙梨說著就往賣燈的攤子走，顧清時跟在她身后，

        攤主的生意很好，人也十分熱情，程雙梨選了兩盞荷花燈，顧清時付過錢，兩人準備離開，

        攤主突然想起來，沖著他倆喊到，

        “夫人，官府在河邊布置了桌子，那上面有紙筆和火折子，您往前面走幾步就到了。”

        程雙梨笑著點點頭，她已經看到了那張桌子了。

        等著旁邊的姑娘們寫完，程雙梨把手里的燈分了一盞給顧清時，“一人一個。”

        程雙梨提起筆，不假思索的寫了起來，

        顧清時等她寫完，接過筆，也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兩盞蓮花燈被顧清時放入水里，順著荔水慢慢飄走，混進了花燈群里，

        程雙梨看著那燈越來越遠，最后只剩一點模糊的光芒。

        回家的路上，程雙梨搖了搖顧清時的手，“你許了什么愿望？”

        “你猜。”

        “我就是猜不到才問你的。”

        “再晃悠把燈弄壞了，回去你哄燦燦。”

        “那你和我說嘛。”

        ……

        荔水河上飄著許多盞花燈，每一盞都承載了宜州百姓的希望和期盼，其中兩盞燈，

        “天下太平，家人相伴，白頭偕老。”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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