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已是夏日

        我往地磚上墊了一層褥子，靠在門框外昏昏欲睡

        隱約聽見里頭的響動，趕緊起身，沒一會兒，莫遙心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把半盆贓物遞了出來“快去倒了”

        接過銅盆，這個酒后嘔吐物散發(fā)出來的味道，我早已麻木。

        自上回我暈了兩日，好了之后便又讓跪著，一定是要跪到生病，又讓大夫瞧病，又好，又繼續(xù)跪！如此循環(huán)往復，我的目光漸漸的染上了灰敗的氣色，永嘉公主瞧我的神色卻是愈發(fā)滿意，當時我便想，或許，她這般折磨我，大約是為著‘馴服’二字！

        最后一回，大雨磅礴，我徹底放縱自己，那時候我沒有氣力站起身，只能靠爬著走，一直爬，一直爬，爬上了湖邊觀景的亭子，準備一躍而下，在躍下的那一瞬間，我被人拽了回去，醒了之后，便被派了永嘉公主房外頭守夜的差事。

        這永嘉公主素日刁鉆跋扈、陰晴不定，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說，便是她母親長公主娘娘，規(guī)勸她幾句，她便著眾人的面，甩臉摔杯子走人！可回到公主府內，面對聽星樓那位公子，她卻是極容易顯露出小女兒家求而不得的心性來，每每尋了什么好玩的送過去，被拒絕，亦或者是想要同他說幾句話，那位公子不愿回答，永嘉公主都會失落一場，回到自己的房內都會借酒消愁，喝到吐為止！

        近日以來，吐的次數愈發(fā)多了！

        雖說永嘉公主的心情好壞亦會牽連到我，可我被折磨了這般久，差與更差，與我而言似乎并無太大區(qū)別，所以，每每瞧著永嘉公主不歡喜，瞧著她難受，瞧著她捶床痛哭的狼狽樣子，我心里是極喜悅、極爽快的，真想為聽星樓的人拊掌稱快！

        倒了那臟東西，舀了水將銅盆清洗干凈走回，莫遙心又端了半盆嘔吐物出來“把這個也去倒了”

        將干凈的銅盆遞給她，端起地上的骯臟物又跑了一趟

        待主屋的動靜徹底沒了，月亮都掛在了半空，走下石階坐了下來，看著天上的月亮，盯著月亮發(fā)呆好一會兒，低下頭，瞥見耳房里的幾個內侍都在打著瞌睡

        站起身往外走去，深夜的花園別有一番韻味，好些地方燭火的光亮是一點兒都照射不到的，極適合我！

        在這個府里，只有光亮不到的地方，我才是不是木訥，我才不是已失去靈魂只剩軀殼的自己，我才能有表情，才能有喜好，我才能不是那個被人馴服的霍阿綠！

        在黑暗之處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收斂了神色，緩緩起身，眼中的光彩消散，揚起的嘴角下沉，走回到有光的地方

        天亮了，伺候梳洗的宮娥站了一排侯在外頭

        今日宮中有宴，永嘉公主要出席，便是昨日宿醉，今日亦是要光彩動容的出府去

        我就站在外頭，同往常一樣等著莫遙心叫我回去歇息，銅盆墜地的聲響，莫遙心出來了

        “公主娘娘讓你進去”

        跟在她身后進了房內，一個宮娥跪在地上渾身上下散發(fā)出兩個字‘恐懼’

        “阿綠，你來”永嘉公主朝我招了招手“方才她端來的清水竟是不小心放了茉莉花水，我不喜歡茉莉花水，更不喜歡她的不小心，你說，我該怎么懲罰她好呢？”

        行了個大禮，盯著地上的宮娥冷聲道“十五板子”

        “也好，那你拎出去打！”

        “是”

        搬凳子，那宮娥趴在了上頭，我接過板子，狠狠的打了上去

        板子下去，那宮娥疼得眼淚汗珠往下流淌，她也不敢哭，只是忍著，板子打完，莫遙心走了出來同我道“你可以回去歇著了”

        同她福了福身，轉身離開

        一覺醒來，日頭西沉，去供應膳食的廳里用了晚膳，洗漱了一番，便往牡丹閣去，我到的時候，永嘉公主大約都還未回臥房，在角門邊坐著等永嘉公主回來，聽著看守角門的侍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語

        “阿綠，你有錢沒有？”一個宦者突然問我

        錢？我來這兒便沒有聽說過這么個東西！

        他伸手指了指我頭上唯一的一根銀簪“我急用，你若是沒有，要不就把著銀簪子借我？”他見我不語，便伸手將我的銀簪取下“你不說話我便算你答應了，等我回了本錢，自然會還給你的，我這有一些新得的頭繩與發(fā)夾給你了，算是利息”說著便將手絹包著的物件塞到了我手里

        聽得永嘉公主說笑之聲，我站起身，將手絹放在凳上，轉身離開，這頭繩與發(fā)夾，我的針線包里不知多少，要來何用？

        “今夜歐陽公子會留宿，你們先去把盥洗室再清理一遍，熱水隨時備著”莫遙心吩咐道“難得今夜娘娘的心情大好，可別出什么岔子又惹得娘娘生氣”

        眾人應下，各自忙活去，我打著燈籠在前，值夜的兩個婆子提著水桶在后，出了大門，沿著鋪著鵝卵石的小徑，繞過一徑花木，到了一處清泉，待她們提好了水，我又在前頭提燈照著，約莫七八次，這才將今日所需的涼水備好。

        涼水一般都是備兩大缸，婆子們提回來之后，先會過一遍厚紗，篩掉墜落水中的落葉，接著才是放入特制的香包或者滴香，約莫泡制一炷香的功夫，又將缸里的水用細細白紗再過一遍，再做沐浴備用的涼水

        熱水燒好了，涼水也備好了，我們一行人，除了要服侍娘娘沐浴的侍者宮娥，全都退出了盥洗室。

        守夜的下人房基本上都是被巡視上門的婆子們給占了，那幾個值夜的男侍基本上都是在耳房里，未到我去守門之時，我既不喜歡往下人房去，亦不喜歡在耳房里呆著，大多時候都是搬張小凳子往角門處坐著，可這幾日，來角門處的人越來越多，大約是因著這兒十分清爽的緣故。

        安安靜靜的坐著發(fā)呆，等著公主娘娘完事兒了，我又要提著燈籠幫她們照路去把臟水給倒進最近花園子的水缸里，這才能搬出我的墊子靠在門上打瞌睡去

        我這一日日的，似乎就是這樣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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