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霈的妻子”這個希望破滅之后，顧輕舟對騎車那樁事，就沒了執(zhí)念。

        她不在乎了。

        她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什么，她不是誰的妻子，就對誰都沒有義務(wù)。

        她以后要走的路，更加明確卻堅定。

        司行霈幫助過她，對付了秦箏箏，可自己救了他兩次，而且都是救命之恩，他怎么報答也是應(yīng)該的。

        顧輕舟不欠他什么。

        兩次救命之恩，他為顧輕舟做再多的事都是應(yīng)該的，也是顧輕舟應(yīng)得的，她不必忐忑。

        這點壓力全沒了之后，顧輕舟的心情好轉(zhuǎn)。

        “晚上吃什么？”司行霈問她。

        “蝦仁炒蓬蒿。”顧輕舟說。

        還能想著吃某道菜，她心情還真不錯，司行霈仔細看了看，見她的確無事，也就沒有深究。

        司行霈是很關(guān)心她的，只可惜他最近太忙了，沒辦法顧慮她。他在籌劃一件大事，這件事占領(lǐng)了他全部的精力。

        顧輕舟是真的累了，她坐在壁爐前，將頭烘干，就依靠著沙椅子打盹，差點將圍在身上的羊絨毛毯掉入壁爐。

        頭徹底干了，司行霈將她抱上二樓。

        她中間醒了下，沖司行霈微笑，繼續(xù)睡著了。

        她臉上有種如釋重負般的笑容，很甜美。

        她在睡夢中還知道笑一下，笑得這么甜，司行霈就確定她沒事的，將她放在床上。

        他下午還要見個很重要的人，就先出去了，叮囑朱嫂給顧輕舟做飯：“蝦仁要新鮮的，輕舟嘴巴最毒，稍微差點的她都能吃出來�！�

        “知道了，少帥，您快去忙吧�！敝焐┬Φ�，心想少帥疼起人來，真是處處仔細。

        顧輕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了，院子里的路燈亮了。

        趴在窗口一瞧，雨早已停了，院落被洗刷得干干凈凈，矮矮的冬青樹葉子翠得灼目，隱約是一株株的翡翠。

        小徑的雨花石，泛出五顏六色的芒。

        顧輕舟站在窗前，有片刻的怔愣，好像失去了方向感。

        她有種頭重腳輕的躊躇，良久才慢慢回神。

        她更衣梳頭，準備回家。

        下樓的時候，朱嫂在廚房忙碌，炊煙裊裊，已經(jīng)有了半桌熱騰騰的飯菜了。

        “顧小姐，您睡醒啦？”朱嫂轉(zhuǎn)身的時候看到了顧輕舟，熱情招呼她，“快坐啊，飯就要好了�！�

        顧輕舟就坐到了餐桌前，看到了鮮蝦仁炒蓬蒿，食欲就上來了，她想吃了飯再回去。

        很快，朱嫂將排骨湯端上去，一桌菜就齊了。

        顧輕舟邀請朱嫂一起吃點，她一個人也吃不完。

        朱嫂就坐到了顧輕舟的下手邊，和顧輕舟一邊閑聊一邊吃了晚飯。

        顧輕舟吃得很開心。

        “顧小姐今天心情好，吃飯也香�！敝焐┑�。

        困擾顧輕舟一個多月的問題終于放下了額，她心情當然很好。

        “是蝦仁好吃�！鳖欇p舟道。

        朱嫂說：“少帥讓準備的�！�

        顧輕舟回家之后，司行霈就沒有再來找她。

        顧輕舟也比較忙碌。

        她有自己的計劃。

        “阿哥，你那邊有舊報紙嗎？”顧輕舟問，“最好是小道消息的舊報紙�！�

        顧紹微訝。

        “有一點�！鳖櫧B道。

        顧紹喜歡收集書籍，哪怕是舊的報紙，到了他手里，也要被整理得干干凈凈，放在書架的柜子里。

        他打開柜子，尋出一大堆舊報紙。

        “.......這個是胡說八道，專門說名流高官的緋聞，沒什么可信度�！鳖櫧B道，“都是前年的，去年家里就沒訂這個報紙了，阿爸不太喜歡。”

        顧輕舟頷。

        她全部抱了過來。

        “舟舟，你怎么想看舊報紙？”顧紹好奇。

        顧輕舟敷衍：“我找點東西�！�

        “找什么？”顧紹問，“要不要我?guī)湍阏�？�?

        顧輕舟搖搖頭：“你別管了阿哥，我先回去了�！�

        她飯也顧不上吃，從早到晚的趴在舊報紙堆里。

        顧紹進來的時候，只見她手邊放個本子，零零落落的抄了很多東西。

        前年一整年的舊報紙，已經(jīng)被顧輕舟翻完。

        她是有收獲的，得到了一個名字。

        顧輕舟將這個名字記牢，出門乘坐黃包車，去了一家叫《浮世晚報》的報社。

        來之前，顧輕舟特意裝扮了下，她穿了件寶藍色的旗袍，外頭是貂皮大衣，帶著一頂英倫式的淑女帽，帽子的邊沿很寬，綴著黑絲面網(wǎng)，面網(wǎng)上鑲嵌好幾個碎小的紅寶石。

        她涂了個大紅唇，紅寶石的光熠熠生輝，映襯著她纖柔的下頜。

        她一進報社，就有小編譯上來，熱情招呼道：“這位太太，您找誰？”

        顧輕舟這么身打扮，又有面網(wǎng)遮住半張臉，看上去要成熟十來歲。

        她故意壓低了聲音，問：“金滿在嗎？”

        金滿是《浮世晚報》的主筆，他的故事?lián)纹疬@晚報八成的銷量。

        看這位太太，只怕是來提供小道消息，想要登出去的。

        “在在。”小編譯道，然后沖里面的辦公室喊，“主筆，有人找您�！�

        金滿是個筆名。

        出來的，是一位三十七八歲的男人，略顯得蒼老，胡子邋遢的，穿著一件很舊的長衫，袖子還磨破了半塊。

        他的頭亂糟糟的。

        倏然見這位很時髦的太太找他，金滿揉了揉凌亂的頭，問：“太太，你找鄙人有事？”

        “金主筆，我很欣賞您的文采，我有點小故事，不知能否入您的眼？”顧輕舟的聲音更沉了，“都是我家里的事�！�

        看顧輕舟的模樣，應(yīng)該是新派暴戶。

        新派人家，荒唐事多得令人驚嘆，有時候你想破天際，也想不到。

        有人提供素材，這是很好的事，《浮世晚報》是娛樂消遣的，又不是正經(jīng)報紙，故事越是浮夸新穎，越是有賣點。

        “當然，這位太太請進�！苯饾M道，也不見他多熱情。

        顧輕舟卻說：“找個茶館，慢慢說好嗎？”

        等他們到了茶館的雅間，顧輕舟尋了個靠窗的位置，這樣她的面容逆光，金滿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伙計端了茶上來，顧輕舟就開始講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很荒誕，說她的繼母到她家里小住，和她丈夫有了尾，現(xiàn)在她丈夫要趕她出門，和她繼母結(jié)婚。

        她繼母是先用她十四歲的繼妹勾引她丈夫的。

        “真的？”金滿也目瞪口呆，深感這個故事很勁爆。

        “太太，您能說點細節(jié)嗎？這樣更有據(jù)可考，增加可信度，也許還能給您討個輿論說法�！苯饾M道。

        顧輕舟看上去心情很低落。

        她沉默低著頭，轉(zhuǎn)動手里的茶盞：“我不想爭了，這世道女人離了婚，也能混得下去。我想去南洋碰碰運氣，說不定可以嫁個土著財主。

        我記得你曾經(jīng)寫過一個故事，是說香港的名媛被父親賣給了英國督查，她不喜歡那個老男人，從香港逃到了岳城，后來去了內(nèi)地�！�

        金滿記得這個故事。

        他遇到那個女子，也是偶然，當時他還給了她一筆路費。

        那個故事很好，他分了三期寫，最后一期報紙的銷量大增，是前面的三倍，老板高興極了，給了他半年的薪水作為獎金。

        “那個故事，是真的嗎？”顧輕舟倏然抬眸，問道。

        她聲音輕柔，呼氣如蘭。黑絲面網(wǎng)后面，一雙眼睛特別的明亮，像蟄伏在暗處的豹子，莫名叫人心悸。

        “........當然是真的！”金滿道。

        “我不信！”顧輕舟說，“她父親是香港的官員，和她家聯(lián)姻又是巷地督查，她從碼頭離開，不可能查不到她�！�

        金滿的故事，七成是真的。

        他最討厭別人質(zhì)疑他。

        “太太，碼頭的漏洞太大了，一個人想從碼頭逃走，太過于容易�！苯饾M道。

        “就像岳城，碼頭想走一個人，是千難萬難的，難道香港不如岳城么？”顧輕舟好奇。

        金滿就知道，這位太太是個內(nèi)宅女子，沒什么見識。

        今天，就要給讓她長點見識。

        “太太，你知道走什么樣子的船，很不容易被查嗎？”金滿壓低了聲音。

        顧輕舟搖搖頭。

        “絲綢�！苯饾M道。

        顧輕舟故意夸張失笑：“絲綢很精貴嗎？為什么絲綢不會被查？”

        “這是海路不言而喻的規(guī)矩，一般全船都是絲綢的，說明里面藏了鴉片膏。敢走私鴉片的，都是和上頭打過來招呼，碼頭的人都不會細查的�！苯饾M聲音更低了。

        “你什么都知道啊？”顧輕舟唇角一挑，莫名就有了媚態(tài)。

        她這話，是對男人最大的肯定。

        金滿得意洋洋，道：“自然�！�

        “岳城走水路的，最方便的是不是船舶湯家？”顧輕舟問他。

        “不，是船舶陳家。”金滿道，“陳家和英國人有關(guān)系，每次走船都是去印度，鴉片膏、軍火等，軍政府和青幫都不敢插手陳家的船只。”

        顧輕舟失笑：“我還是不信�！�

        金滿倏然也意識到，自己太賣弄了，說了不該說的，慌忙打住了話頭。

        作為報紙人，他們是知道很多隱秘的消息，這些事是不能說的。

        可對面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很美艷的女人，金滿也有男人的劣根性，喜歡在女人面前賣弄自己。

        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遮掩笑道：“我也是聽說的。”

        顧輕舟回去的路上，坐在黃包車里，細細擦到了唇上火一樣的唇膏，唇角有了個淡淡笑意。

        船舶陳家！

        岳城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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