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的公寓在法租界的霞光路5號，第三樓。

        她從自己公寓的后陽臺，可以看到他們學(xué)校的操場。

        學(xué)校和醫(yī)院是緊挨著的，她念的不是綜合大學(xué)，而是西醫(yī)學(xué)堂。

        她從小背誦中醫(yī)書籍，對此很感興趣，但她姑姑說得對，醫(yī)學(xué)的發(fā)展需得全面。當(dāng)一個人對西醫(yī)一竅不通，如何說服那些取締中醫(yī)的人，中醫(yī)和西醫(yī)同樣有用？

        很多人背負(fù)過中西醫(yī)全才的想法，最后都放棄了，因為學(xué)起來很難，沒有好的師父，而且也沒那個時間。

        玉藻卻不同，她是從小跟著她母親學(xué)中醫(yī)的，幾乎沒耽誤什么。

        她的公寓很大，足有兩百來平，兩廳五室，裝修得很奢華。

        “我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學(xué)校報道，你們就都不要去，被老師看到不像話。”玉藻道。

        宋游拿了一把勃朗寧給她：“放在手袋里，一旦有事，開槍的時候要穩(wěn)。”

        “我知道。”玉藻不耐煩，“我槍法很好的。”

        “你連鳥窩都打不下來，還敢說自己槍法很好？”宋游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玉藻八歲就跟著她阿爸和祖父學(xué)槍。

        后來，連她那個十一歲的小弟弟司寧安的槍法都比她準(zhǔn)。

        玉藻很無奈，覺得自己不是這塊料。

        “閉嘴！”她惱羞成怒，“我不要會開槍，我長得好看就行了。”

        副官和女傭：“......”

        第二天，她去了學(xué)校，交了材料之后，辦了一系列的手續(xù)，過程很順利。

        司行霈為了讓女兒來讀書，給學(xué)校捐了兩間實驗室，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聽說是司玉藻來報道了，親自迎接這位小財神爺，一路開了方便。

        明明要辦一整天的入學(xué)手續(xù)，玉藻一個小時之內(nèi)就辦好了。

        校長還對玉藻道：“今天是周四，明天上課的話，就到了周末。不如你先安頓好，索性下周一再上課，如何？”

        玉藻道謝，接受了學(xué)校的好意。

        她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丟開副官和女傭，自己帶著一把手槍，去了當(dāng)年火災(zāi)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一處花園洋房，十一年過去，寸土寸金的上海不容荒廢那樣的廢墟，已經(jīng)重新蓋了樓。

        整條街都不一樣了。

        成片的高樓把廢墟擠掉了，玉藻走到街上，找不到半分當(dāng)年熟悉的痕跡。

        她還去問了人：“以前這里是有個羅公館的，如今怎么成了公寓樓？”

        做生意的店家是才來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羅公館：“一直都是樓，小姐您記錯地方了吧？”

        玉藻沒有記錯，她夢里無數(shù)次的描摹，就連街尾那顆大桂花樹，也只是長高變粗了，并沒有消失。

        當(dāng)年那場大火，在她掌心留下嚴(yán)重燙傷的羅公館，就是在這里。

        有個老人過來買布頭，聽到了玉藻的話，搭腔道：“小姐，那得有十幾年了，當(dāng)初是有個羅公館的，聽說被一個權(quán)貴人家的小姐給燒了，全家都燒死了。

        那權(quán)貴是洋人，有錢有勢，且縱火犯年紀(jì)小，不了了之，也是很可憐。羅家一家老小和傭人，三十多條人命呢。”

        玉藻的后背筆挺，額頭隱隱冒汗，就好像落入水中，水灌進(jìn)了耳朵里，聲音全部被阻，隱隱約約隔了一層。

        她連連后退。

        店家和老太太都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老太太甚至笑道：“年輕人不中用，這有什么可怕的？已經(jīng)十幾年前的事了，羅家的人投胎都快趕上你這么大了......”

        玉藻不知道自己說了句什么。

        她往回走，意識逐漸模糊，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

        她好像還撞到了汽車。

        有人在她耳邊咆哮：“你換個人坑行不行？你才來兩天，坑了我兩回了，司大小姐！”

        玉藻覺得這個聲音莫名的熟悉，而且讓她有安全感，她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任由自己暈倒了。

        張辛眉目瞪口呆。

        他如今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長，他家和交通局之間，正好需要經(jīng)過這條路。

        他下班回家，打算換身衣裳晚上出去鬼混，不成想一個醉鬼跌跌撞撞沖向了他的汽車。

        他沒打算停。

        敢碰瓷他張九爺，他就打算直接碾過去，快要靠近時，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急忙剎車。

        居然是司玉藻。

        她身上沒什么酒味，但像醉醺醺的樣子，臉色慘白，額頭冒汗。

        張辛眉只得把她送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要給她做檢查，暫時要住在醫(yī)院里。

        玉藻醒過來時，看到張辛眉百無聊賴坐在她的床邊，和小護(hù)士有一搭沒一搭撩騷，撩得那小護(hù)士面紅耳赤。

        她看了他一眼。

        小護(hù)士也發(fā)現(xiàn)，玉藻打點(diǎn)滴的瓶快要空了，于是借著換水的功夫，給張辛眉拋了個媚眼就出去了。

        司玉藻渾身乏力，還是對張辛眉表示了佩服：“連護(hù)士小姐您都能勾搭上，真不愧是大上海的張九爺。”

        張辛眉道：“少扯淡。你是故意等在我回家的路上坑我嗎？”

        “不是。”

        “我也覺得不是，你哪有那本事？那你這個到底是怎么回事？”張辛眉道，“醫(yī)生說你沒有喝酒。”

        玉藻眼珠子一轉(zhuǎn)，開始胡扯了。

        “我是路過，準(zhǔn)備去買點(diǎn)糖果吃，沒想到有個人一路上跟著我，許是被我的美貌迷昏了頭。

        我有點(diǎn)害怕，想要躲開他，跑得急了才發(fā)暈，撞到了你的汽車。”玉藻嘆氣，“太國色天香也很麻煩，我們這種絕色美人兒，很辛苦的。”

        張辛眉無力看著她。

        司家人臭不要臉的毛病，是刻在血脈里的，一代代往下傳，誰也逃不掉。

        只是這位大小姐太過于變本加厲，實在自戀得令人發(fā)指。

        “你并沒有多美。”張辛眉翻個白眼。

        玉藻很體諒他：“你瞎，我不怪你，畢竟你們中老人年眼神都不太好！”

        張辛眉眼角抽了抽，很想一巴掌拍死這個死丫頭！

        “叔叔不跟你一般計較！”張辛眉站起身，“叔叔先走了，晚上還要陪美人吃飯......”

        他走到了門口，轉(zhuǎn)身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司玉藻，“是真正的美人，不是自夸的那種。”

        玉藻急了：“那我怎么辦？你給我的副官打個電話啊，我不記得我公寓的電話號碼了。”張辛眉頭也不回：“你這么美，肯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回見吧......不對，最好不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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