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千山萬水時
chapter3
“余途啊,我們公司今明兩年要開四部劇,都是正劇、大劇!和央視合作的主旋律題材,班底都是一頂一的好,絕對會是下一個爆款……”
中年男士一改方才傲慢的神色,忙不迭地向余途介紹自己的項目,代露從言語中聽出,他是浙江一家中型影視公司的老板,難怪對余途如此熱情。
頂級頭部演員向來是市場的稀缺資源,《渡春亭》爆了之后,選劇的話語權絕對傾斜,從資方轉移到余途自己手里。
余途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代露悄悄退到樓梯口,小聲問引他上來的同事董董:
“余途怎么來了?”
董董也是年輕女生,臉上因興奮而泛起的紅潮到現在沒消下去。她手捧著胸口,前言不搭后語地解釋:
“我剛就站在樓下門口!我們也沒被通知到呀!他自己,就一個人,刷地推門進來了。我天吶,又高又帥,跟我說要買幾件襯衣,聲音聽得我骨頭都發酥……”
稀罕。
代露心下納悶,他可是代言人,跟總部pr打個招呼,要什么衣服沒有,犯得著到店里買嗎?
代露凝神望著前方那個明星,努力想從他臉上找到點什么。
要找什么,她也說不清。
在代露每天上班的路上,余途的聲音會從地鐵動態廣告屏中響起,他的笑容會在兩側無數摩天大樓的廣告牌上掠過;在店里,他冷冽的姿態始終以代言人的身份高懸于外墻,每天都有無數年輕顧客討論著他的近況……
但代露始終覺得,那些都不是余途。
她認識的那個余途,停留在一年以前紅磚綠瓦下的最后一瞥。
忽然之間,余途清冽的目光朝這邊投射過來,即將與代露的目光相遇時,她慌張地低下頭,躲過了這次交匯。
不知余途跟那個陳總說了什么,陳總打著哈哈離開了門店,沒有再糾纏代露。
送走一尊大佛,代露靠在珠寶柜臺邊,輕輕順氣。
余途還在樓上男裝樓層,代露明知道他還沒走,卻沒有跟上去。盡管已經到了閉店時間,但從店長到副店,所有人都圍在那里給他提供服務,代露藏在無人的角落,只想變作一只鴕鳥。
但余途并沒有放過她這只鴕鳥。
他從樓梯上走下來,若無其事地在珠寶櫥窗前站定,隨便指了一副貴價項鏈,徐徐問道:
“這是什么材質的?”
“您好,這是白k金,2顆dfl級2a型梨形切割鉆石,分別為66克拉和631克拉。”
代露悶悶地介紹。
余途頭也不抬,好像真的在認真觀賞那副極其華麗的項鏈:
“方便給我看一下實物嗎?”
“好的,”代露求助地看向副店長,示意她幫忙,“需要您到vip室稍等片刻。”
誰曾想,余途卻睨一眼代露胸前的銘牌,好整以暇地念一遍上面的名字:
“代露?麻煩你帶路吧。”
代露簡直懷疑自己被整了。
vip室鋪著厚厚的安哥拉長羊毛地毯,人踩上去柔軟無聲,整間房間飾以地中海圓形門拱,背景純音樂輕輕流淌,燈光溫柔如緞。
代露抱著巨大的首飾盒子走進去,余途背對著她,半躺在沙發里,隨意翻著桌上的畫冊。
她繞到前去,垂睫準備打開包裝盒。
從余途的角度看過去,她的脖頸脆弱又細長,白到透明,藏在高馬尾下如凝脂般的一小段。
余途開口,阻止她手里的動作:“不用拆了。”
代露抬起頭,眼神疑惑。
余途笑了笑,將畫冊放回桌上,“就這樣開單吧。”
“什么?”代露蹙眉似有怒意,杏眼圓睜,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生動起來,“這一套好幾百萬,你是賺了多少錢啊?看都不看就買,這叫鋪張浪費!”
話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余途的眼神從詫異慢慢變成好笑,甚至輕笑出聲。
代露的不合時宜打破了一室沉寂的空氣,氣氛變得有些詭異,代露在這樣的詭異里羞愧難當,恨不得從vip室的窗戶跳下去。
過去他們這樣相處,不代表如今也能這樣相處,她真是昏了頭了。
她像從前一樣亂生氣,他卻不惱,也像從前一樣好脾氣地笑著:
“我也沒有浪費的意思,這個珠寶不是可以給你加業績嗎?”
“那你還是不要買了。”代露摸摸耳朵,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跟他討論這種問題,“我們計店鋪總提成,不算個人提成,你買多少都一樣的。”
“那挺好的。”余途評價,打量代露穿得齊整的銷售制服,“你怎么會在這里?做實習?”
他記得,代露之前在法國高商讀奢侈品管理,一個相當空中樓閣的專業。凡是學這個的女孩子,身后都有優渥的家庭條件為她們的前路托舉。
代露臉色一白,雙手手指在身后絞著:
“不是。我早就畢業了,在這里工作。”
余途很意外,手中把玩著的手機一時停下來,靜靜看著她。
“你以前不是說——”
余途的話說到一半又停下來。
代露猜他和自己一樣,想到了回憶里的某一幕。
那是兩年多前,首都機場殘破老舊的t1航站樓。凌晨一點,夜航的航班在跑道上閃爍著信號光,余途的航班長時間延誤,遲遲不見起飛,一群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候機廳里等待。
禮賓桌上放著余途的行李袋,和一支代露的50mm定焦鏡頭單反相機。
那時代露還在美國一所大學念本科,臨近畢業,她手上抱著薄薄一沓各個藝術院校的介紹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著。
余途在低頭看劇本,空氣靜悄悄,彌漫著代露發梢的清涼果香。
阿本無聊,湊過頭來看代露手里的冊子,一個一個專業數過去:
“時尚管理、奢侈品管理、藝術史論……露露,你學了這些專業以后回國能干嘛啊?”
被阿本奚落,代露佯裝生氣,一掌打在他胳膊上。
“進時尚雜志做編輯?還是進奢侈品商店賣東西?”他接著問。
“才不咧。”代露振振有詞地反駁,“零售是奢侈品的一線,當然也很重要,我實習會去做的。但是回國以后——”
代露一抬頭,發現余途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放下了劇本,撐著額頭聽她講未來的規劃。
那雙溫潤如黑曜石的眼睛盯著她,代露一時有些心虛,原本自信的語調弱下來:
“在歐洲零售實習攢一線經驗,之后回國進南京西路的品牌總部,做marketing或者pr,這樣是最理想的。”
阿本的表情明顯沒聽明白,只有余途點點頭,俯身從那疊小冊子里抽出一份,遞給她:
“申請essec吧,我有朋友在那里。”
就這么簡單的一個動作,代露不再糾結,決定了自己的碩士去向。
代露從回憶里掙脫出來,當時說的職業規劃,如今看來仿佛一個笑話。
也難怪余途會用那么意外的眼神看她,她曾經在海外學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專業,是無須為世俗發愁的天之驕女,任性地飛洲際航班回國追星。如今卻在這里做最低聲下氣的工作,對那樣惡心的男人卑躬屈膝。
想到這里,代露的心情平靜下來,久別重逢的零星喜悅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
“項鏈還是不買了吧?”她輕聲細語地問,“如果沒別的想要的,我幫你打單,外面同事還不能下班呢。”
余途看一眼表,才發現十點半了。
余途有一輛車停在國貿的地下車庫里,tn的保安便直接把買好的東西送到地庫,順便幫他把車泊出來。
其他商店已經全部打烊,這座燈火輝煌的商廈又重新進入沉睡。代露看著余途離開的背影,很慶幸他善解人意地住了口,沒有繼續問她那些難以回答的問題。
比如她走的路為什么和從前規劃的不一樣,為什么選擇在這里工作,為什么當初不告而別。
余途只在離開時停住腳步,回過頭問了代露一句:
“你介意我告訴阿本嗎?”
代露沒反應過來。
余途解釋:“阿本一直念叨,想知道你去哪了。”
代露笑起來,唇邊綻起一道淺淺的梨渦。她點點頭,高馬尾跟隨著甩出歡快的幅度。
“好呀,阿本之前說要請我吃京兆尹,還一直沒兌現呢。”
代露交了班,緩步走在去往地鐵站的路上。
她住在通州常營,離這里八站路地鐵,不遠也不近。通勤時段會辛苦一點,但像這樣晚風習習的深夜,回家的路并不讓人難過,反而是一天中唯一可以放松的時間。
代露在地鐵站余途代言的產品廣告牌前駐足。
做粉絲的時候,代露曾經張狂地想過,如果有一天余途紅了,她一定要在他生日那天,把全北京所有的s級地鐵廣告位包下來,印上站子的微博id,祝他生日快樂。
告訴全世界,她曾經在那么早那么早,誰都還不知道時,就那樣喜歡著他。
如今余途比她想象的還要有名,這個任性的想法,卻和她曾經關于未來的所有規劃一樣,變成了虛幻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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