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假意飾鶯鶯
chapter23
百草廣場后臺,造型師正給代露的額頭貼花鈿。
鏡中的女孩梳一頭精致的編發,純凈的眉眼因化了舞臺妝而染上多姿顏色,桃紅色的眼影從眼中一直蔓延到耳廓,深深淺淺地暈開。愈發顯得粉面桃腮,顧盼生輝。
許杰明在代露身后嚷嚷:
“代露,回國若是進娛樂圈,記得想著哥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哥做你的經紀人,保證賺得盆滿缽滿。”
代露正微張著唇,任由化妝師在唇上涂涂抹抹,發不出聲音,知道許杰明的神經病又犯了,只能以狹長的眼尾狠狠剮了他一眼。
上臺前,五人穿著奇裝異服在后臺候場,個個臉上都是濃妝艷抹,場面滑稽極了。
代露抬起水袖,不去想上臺的緊張,反而掩面問余途:
“這該不會成為你職業生涯的黑歷史吧?”
一行人中,只有余途仍然清清楚楚,古裝戲服在他身上服帖而雋麗,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氣質綽約。
余途不置可否地笑笑:
“職業生涯若處處完美,豈不是顯得無趣。”
被余途這么一點透,代露忽然覺得有道理。
異國他鄉小作坊式的舞臺、從唐人街倉促借來的戲服、古怪潦草的越劇妝容……雖然既不高級,也不精致,卻是演員人生中特別的經歷。
余途一路的星光璀璨已有無數人評說,但如此簡陋而有趣的一頁涂鴉,除了官方的攝影機鏡頭,恐怕只有代露有條件為粉絲們留下一些側寫。
不那么完美的一幕,值得被記錄下來,留待喜歡他的人回味。
代露偷偷扭頭,跟身后的許杰明小聲說:
“許大導,能不能去趟宿舍,幫我把我的相機拿來?”
正經的《西廂記》唱段冗長而復雜,代露一眾業余選手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吃透。
但好在余途科班出身,處理劇情節奏得心應手。彩排時,他翻過劇本略作思索,提筆一通勾畫刪減,直接將第五出“佛殿奇逢”、第十一出“亂唱綠林”、結局“鄭恒造謠”等等,無關緊要的副線情節大刀闊斧全部刪去。
整出戲省至極簡,只余張君瑞在普救寺邂逅崔鶯鶯,沖破層層阻撓、終成眷屬的主線故事。
百草廣場小小的舞臺上,兩側圓柱邊掛著中國味十足的大紅燈籠,隨處可見的紅帷幕、紅綴飾與廣場周圍的中世紀建筑格格不入。臺上一支中國古樂隊演奏著序曲,鑼鼓鏗鏘,琵琶和二胡的旋律遠遠飄揚,在薄暮中輕快而嘹亮。
維羅納的歌劇節歷史悠久,當地居民卻也從未見過這種新奇的陣勢,一傳十十傳百,夜幕落下時,舞臺下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一大批觀眾。
幕布拉起,許杰明客串主持人,向探頭探腦的西方觀眾故弄玄虛:
“維羅納這座愛之城,流傳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美麗故事。那大家想不想知道,同樣的故事,發生在東方是什么樣呢?”
臺下一片歡迎的口哨聲和掌聲。
這出戲被余途改過以后,其實很簡單。
余途飾演的張君瑞是父母雙亡、家境清貧的書生,在普渡寺借宿時,遇見了已故相國之女崔鶯鶯,一見鐘情。恰逢周臨飾演的叛軍將領孫飛虎兵圍普渡寺,要強娶崔鶯鶯。
陳天蔚反串出演崔夫人,崔夫人在寺里當眾許愿,誰能除退賊兵,就將鶯鶯許配給誰。張君瑞借助友人的馳援,解除圍困英雄救美,崔母卻出爾反爾,嫌張生清貧賴下婚約。
張君瑞日夜相思,崔鶯鶯對他亦有情意,但出于禮教的束縛不敢告白。鶯鶯的婢女,秦湘飾演的紅娘不斷鼓勵鶯鶯勇敢追求真情,鶯鶯受到鼓舞,夜赴西廂私會張生。
崔夫人發覺后,拷問紅娘,紅娘字字珠璣據實以告,崔夫人被紅娘說動,勉強答應了婚事。但以門第為由,要求張生上京趕考。鶯鶯與張生依依不舍地話別。
最終,張君瑞在京中摘得狀元,有情人終成眷屬。
tn推出的七夕限定款包包是整場戲最矚目的植入,崔鶯鶯、紅娘和崔夫人的手腕上都各挎了一只,盡管和古老的戲服有些違和,但恰好能吸引觀眾眼球。
臺詞是拗口的古文,仗著觀眾聽不懂,臺上的業余演員都不太緊張,無拘無束地自由發揮著。
此刻臺上故事演到“泥金報捷”,張君瑞在科舉考試里高中探花。悅耳的唱腔伴著晚風送出:
“天府快先登,題金榜名貫群英,風流人物才堪稱。宮袍試著,瓊林宴罷,游遍京城……”
余途身著金蟒玉袍,志得意滿,端的是一派富貴榮華,春風得意馬蹄疾。
而下一出即是“尺素緘愁”,崔鶯鶯坐在庭院內獨自舉杯飲酒。唱腔婉轉,凄凄切切:
“眼前悶懷濃似酒,一半在眉頭,離了眉頭又在心上有。惡思量無了無休。腰肢似柳,怎當他又添憔瘦。新愁舊愁,廝混了難分新舊……”
少女愁腸百轉,弱不禁風的柳葉眉間盡展失意,全是久盼情郎不歸的心中郁結。
戲班樂隊在幕后吹著凄涼哀切的胡笛小調。
十幾年前,代露在學校的禮堂扮演白雪公主;五六年前,代露在紫荊劇院的觀眾席里第一次見到余途;數月前,代露在國貿的tn旗艦店,與身為代言人的余途重逢……
無數命中注定的時刻,代露都沒有想過,日后有某天,她會在歐洲小城的戲臺上,和余途扮一對古典話本中的情侶。
代露喜歡他,但從未懷揣喜歡以外的任何遐思。
她只希望余途在風和日麗時引吭高歌,得到世人認可與寵愛,就像方才“泥金報捷”的那一幕,永遠做人生的主角,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戲本里,自然會有誰最終陪伴在主角身旁,但反正不是她。
所以在這出戲里,代露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過場嘉賓,腦中沒有任何旖旎,一心只盤算著,該怎么在余途獨角戲的場次里,找個時機偷偷摸摸地拍幾張照。
臺下熙熙攘攘的觀眾里,一個東方面孔的華裔女子身披波希米亞風披肩,手里握著一枚相機,觀察著臺上的戲影,揚起唇角,頗有興味地笑了。
此人正是宗漫。
從米蘭唐人街那間絲綢店分別后,宗漫原本的行程是一路南下,到意大利最南部的西西里島采風。但不知為何,她腦筋一抽,聯系星文視頻的熟人,打探到這檔綜藝的錄制地址,拐個彎往維羅納來了。
宗漫與余途其實也只有過一次交集。
娛樂圈每年都會有許多冉冉升起的新面孔,對宗漫而言猶如過眼云煙。那次封面拍攝前,雜志主編告訴她,她要拍的是余途,剛剛因為一部正劇爆紅的熒幕新一哥。
宗漫來到片場,第一眼并不覺得余途和其他明星有何不同,無非是一副天賜的好皮相,比凡人稍好點的運氣,再加上敬業有禮的態度——許多口碑好的演員都有的標準模版。但很快,她發現了余途的特殊之處。
余途一點也不像沉寂數年才走紅的新流量,他沉著冷靜,笑容清淡,從不將個人情緒外露,眼角眉梢看不見絲毫成名的喜悅。面對各路人馬的吹捧,他行云流水從容應對,仿佛一個已在神壇高坐多年的頂級明星。
氣質這種東西,不是一朝一夕能煉成的,宗漫覺得有意思。
而當她在意大利的列車上再度偶遇余途,便覺得更有意思了。
這一次的余途和片場形成了強烈反差,他身穿一件平平無奇的白t恤,手捧兩塊三明治,耐心地俯下身征詢一個女孩的意見,眉眼疏朗柔和,極度平易近人,極度生活化。
這樣的余途仿佛街角踩著滑板路過的少年,宗漫確認了幾遍,才敢開口叫他。
宗漫判斷,余途和身邊的女孩應該互相認識了五年以上,以至于成為生活里的一部分,才能有如此自然熟稔的互動。
但笑容甜甜的小女孩卻迅速撇清關系,告訴她,他們只是在錄節目。
宗漫覺得有趣極了。
算命先生說她的命格里犯天煞孤星,注定無伴終老,所以宗漫格外喜歡觀察別人的紅線姻緣。
她來到維羅納,正好趕上他們的《西廂記》開場。余途的演技太過精湛,一雙劍眉星目情意綿綿,宗漫的功力不足,分不清那是演員的天性還是余途的真心。
但代露的心不在焉,宗漫看得可是一清二楚。代露在臺上有形而無神,只是在扮演崔鶯鶯,而不是真正把自己當成崔鶯鶯。
“尺素緘愁”這一出戲結束后,緊接著的是余途的一場獨角戲。
宗漫驚詫地發現,“崔鶯鶯”下場后,竟在臺側一處隱蔽的位置站定,舉起一臺單反相機,對著舞臺取景連拍。
那個位置接近觀眾視線的死角,若不是宗漫時刻留意她,尋常人很難注意到。
簪花貼鈿的崔鶯鶯身上還穿著層層疊疊的古裝戲服,手里卻端著一臺現代相機,姿態嫻熟地按著快門,場景頗有幾分時空錯亂之感。
話本里的崔鶯鶯在被紅娘點醒前,習慣用虛張聲勢的假意來掩飾心中的真情。那現實中呢?
現實中的崔鶯鶯到底喜不喜歡張君瑞?若是喜歡,為何在臺上做戲時不全情投入;若是不喜歡,為何下了臺卻又將張君瑞的身影收入膠卷?
這個莫名的行為令宗漫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她悄悄溜出觀眾群,繞了一大圈走到臺側,拍拍崔鶯鶯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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