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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我做不到傷害別人,就只能傷害自己。”

        那天晚上,方嘉禾親口說出的這句話,讓聞惜記了很多年。

        尤其是離開平川貿易,時隔四年后再度被方嘉禾帶去一家粵式餐廳,當聞惜瞧見她藏在腕表下的那些陳舊傷疤后,那句話便又一次浮現在了聞惜的腦子里。

        無論是在認識方嘉禾之前,還是在認識方嘉禾之后,聞惜都未再從誰嘴里聽到過類似的話語。

        世人多是利己的,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和心情,一旦這兩方面受到了某種侵犯,多數人都會更傾向于通過傷害別人來滿足自己,不會讓自己吃虧受氣。

        而方嘉禾卻恰恰與之相反。

        起初聞惜覺得這個人真傻啊,為什么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轉移掉別人帶給她的傷害?

        這就相當于身上本就已經有一道疤疼得不行了,為了使自己不去想起這道疤,便要增添一道更疼的疤上去,這樣才能忽視舊的,注意新的,達到好受一些的目的。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就像楊天晴說的,聞惜在無形之中受到了方嘉禾的影響,現在的她,也逐漸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做出和方嘉禾一樣的行為。

        她也變成了比起傷害別人,更愿意傷害自己的那種人。

        ·

        高新區是沛陽市近兩年才規劃出來的新片區,這地方離市中心較遠,各個小區和樓盤的入住率不高,修建的商場也就沒別的地方那么熱鬧。

        下車以后,方嘉禾沒有征求聞惜的意見,主動挑了家粵式餐廳將她帶了過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方嘉禾在菜單上勾選著菜品,問道:“你喜歡吃的還是那幾樣?”

        聞惜總是無時無刻地回想著過去的事,那些久遠的記憶纏著她,籠罩著她,叫她這兩天難以集中注意力,少有真正清醒的時候。

        但聽到方嘉禾這句話,聞惜還是很快就回了神,回答說:“不喜歡了,口味早變了。”

        方嘉禾轉著手里的筆,又問:“那你現在什么口味?”

        “現在喜歡吃辣。”聞惜把目光投向窗外,不咸不淡地說,“能把人辣哭的那種辣。”

        方嘉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不是不能吃辣?胃病好了?”

        聞惜說:“沒好,但我樂意。”

        方嘉禾沒理她,照舊點了幾樣聞惜以前愛吃的菜,給她倒了杯水,說:“人越上了年紀,身體健康就越重要,不能吃的最好少吃。”

        聞惜說:“我今年也才二十四,怎么就上了年紀?”她說著,丟了個白眼過去,“真正上年紀的人應該是你。”

        方嘉禾說:“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十八,還是個很小的妹妹。”

        現實和回憶的交織讓聞惜處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狀態里,加上感冒來勢洶洶,她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但又不知該如何解決,只能憋在心里,卻又免不了透出煩躁和焦慮。

        “也沒有很小。”聞惜揉著太陽穴,眉眼間噙著似有還無的不耐煩,“十八歲都是成年人了,小什么小。”

        “反正比我小。”方嘉禾說,“在我眼里,你現在也不大。”

        方嘉禾因為長期訓練,要去各個城市參加比賽的原因,導致小時候經常請假缺課,從小學到高中沒少留級重讀。所以等她進入大學時,已經是二十三歲的“高齡”,整個大一都找不出幾個比她年長的。

        室外的天色已經黑了,餐廳里點著明亮而柔和的燈,聞惜頭暈目眩,眼皮發燙,斜靠在座椅扶手上靜靜地注視著方嘉禾。

        四年過去,方嘉禾變了許多,她變得更成熟了,也更自信了,改掉了總是埋著頭走路的習慣,說話時不再有意無意地躲閃,會直視著聞惜,懂得用簡潔的語言直白地表達自己。

        兩相對比之下,聞惜反而成了掩藏自己的那一個,說出口的話都不是真正想說的,彎彎繞繞,詞不達意,心里堆積了太多淤泥,一時半刻清理不干凈,又被名為“方嘉禾”的洪水沖了個措手不及,就更是無從理起。

        兩人又相顧無言起來,氣氛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而這頓飯,也和當年一樣,吃得不甚熱鬧,無話可談。

        飯畢,方嘉禾主動買了單,兩人離開了商場,回到車里。方嘉禾問道:“你感覺怎么樣?我送你去醫院。”

        聞惜照舊在副駕駛躺下,半睜著眼睛說:“我不想去醫院,想早點回家睡覺。”

        方嘉禾瞧了瞧她,抬手在聞惜額頭上貼了貼,說:“你發燒了,還是去一趟醫院吧。”

        “我說了,我不想去醫院。”聞惜重復道,“我只想回家睡覺,家里有藥的。”

        方嘉禾付了停車費,邊發動引擎邊說:“生病了就得看醫生,吃什么藥也得遵循醫生的醫囑,你自己能行?”

        聞惜把風衣脫下來,往臉上一蓋,悶悶地說:“別廢話了,再不走我就自己打車回去,真啰嗦。”

        方嘉禾得了這話,只好把車子駛出停車位,在導航上輸入了聞惜的家庭住址,不再多言。

        車子開始移動,涌入一片擁擠的車流,聞惜在黑暗里吸了吸鼻子,嗅覺已經喪失,風衣上的香味那么近,她卻什么也聞不見。

        真是漫長的一天。

        聞惜這樣想著,便在顛簸中被蜂擁而來的困意所包圍,漸漸陷入了沉睡。

        ·

        四十分鐘后,兩人回到了丘寧區,方嘉禾把車子停在了天華物景的小區停車場里。

        身邊人一動不動,還在熟睡當中,方嘉禾熄了火,開了兩扇車窗透氣,借著窗外投來的昏暗光線,她轉過身,近距離地看著聞惜。

        冷調的燈光之下,聞惜滿頭大汗,雙眉緊蹙,不住喘著粗氣,睡得并不安穩。

        方嘉禾看了她片刻,抬手抽了兩張紙巾,動作很輕地替聞惜擦了擦汗,聞惜卻在此時驚醒,目露茫然。

        “到哪兒了?”

        方嘉禾理了理她濡濕的碎發,說:“已經到家了。”

        聞惜左顧右盼,長長出了口氣,只覺頭昏腦漲,渾身綿軟,從頭到腳充滿了無力感。

        “先休息一下。”方嘉禾說,“醒醒神再走。”

        她的手還停留在聞惜的臉頰上沒拿開,冰冰涼涼的觸感驅散了些許悶熱,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及時雨,澆落在了散發著灼熱氣浪的地面上。

        聞惜眼眸微瞇,身體上的不適在那只手的撫摸下得到了短暫的舒緩。她回望著方嘉禾,這一次未再將她推開,只用低垂的視線掃過了方嘉禾的手腕,說:“把表摘了,我看看。”

        方嘉禾略一遲疑,抽出手解開了那里的表扣,腕間即刻顯現出累累傷痕,觸目驚心。

        聞惜一道一道數著,面無表情地說:“我記得以前沒有這么多。”

        方嘉禾噤聲須臾,說:“你記錯了,就這么多。”

        聞惜抿緊唇角,用指尖在那些傷痕上輕輕劃過,說:“你曾經答應過我,不會再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了。”

        方嘉禾又是一陣沉默,終于承認道:“怪我定力不夠,沒有你在身邊提醒,我克制不了。”

        夜已深了,停車場里分為靜謐,不見別的車輛和人影走動,這地方如同某個與世隔絕的孤島,只有她們兩人存在。

        聞惜嘴唇翕張,到底是沒能說得出話來。

        “精神好點沒有?”方嘉禾仿佛不想多談,轉而問道,“我送你上樓?”

        聞惜頭疼得厲害,坐起身來,沒答方嘉禾這話。

        她把風衣往她手里一塞,順勢便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見狀,方嘉禾也跟著下了車,兩人在過道里等了一會兒,一同進了電梯,聞惜正要抬手,方嘉禾的動作卻比她快,搶在她之前按下了9樓的按鈕。

        “你怎么知道我住9樓?”聞惜明知故問。

        方嘉禾老實道:“昨天晚上留意過。”

        聞惜眉頭緊鎖,復雜的情緒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波動起來。

        電梯在9樓停下,聞惜率先邁進走廊,左轉,站去了家門口。

        她掏出鑰匙開了門,走到玄關處脫了鞋,回頭一看,方嘉禾站在離她三步開外的地方,沒有要跟隨上來的意思。

        “好好休息,記得吃藥。”方嘉禾說,“有事打我電話,隨叫隨到。”

        聞惜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忍不住發了脾氣,口吻很沖地道:“你站那么遠干什么?別裝出這副樣子給我看。”

        方嘉禾站得筆直,兩手垂在身側,聞言沒吭聲。

        聞惜壓抑著火氣,開了客廳里的燈,頭也不回地說:“你那些陳年破爛還在我這里堆著,趕緊滾進來收拾一下,趁早拿走,別讓我看了心煩。”

        她說著,找了雙拖鞋往門口一丟,徑直走進衛生間開始卸妝,洗臉。

        方嘉禾這才進了門,換了鞋,舉目打量。

        兩室一廳的小居室,空間不算大,卻不顯得擁擠,到處都整理得井井有條,潔凈而溫馨。

        “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方嘉禾問道。

        聞惜用卸妝油抹著臉,冷酷地說:“租的,又不是富二代,才剛工作兩年,哪來的錢買房?”

        方嘉禾在客廳里轉了轉,又問:“那你一個人住,為什么要租兩居室?天華物景的房價很高,你一個月租金應該不便宜。”

        聞惜用洗面奶把臉洗干凈,胡亂用毛巾擦了幾下,走出衛生間看著方嘉禾說:“因為你那堆破爛沒地方擱,我就只能租個兩居室,這兩年算下來租金確實不便宜,你看你什么時候給我報銷一下?”

        方嘉禾說:“哪一間?”

        聞惜抬抬下巴,給她指了個方向。

        方嘉禾便朝次臥走去,推開門,開了燈,首先就瞧見里面那張床上正鋪著她大學時期用過的床單被套,連枕頭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整個次臥里除了一些常用的基礎家具,其他東西幾乎都是她留下的。

        衣柜里掛著她當年的衣服,很明顯是洗過的;書柜里放著她當年的課本和喜歡看的書,也都保存得很好,不顯陳舊;飄窗上擺著她的行李箱,上面沒有灰塵,桌子和床頭柜上也分別擱了好些其他個人物品,擺得滿滿當當。

        就像是她原本就在這里生活一般。

        方嘉禾看著這一切,臉上總算露出了少見的怔然,她沉寂良久,后才轉身看向聞惜,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聞惜還站在衛生間那處沒動,見方嘉禾朝她投來了視線,不由移開目光,沉聲道:“東西都在這兒了,你盡快拿走吧,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氣氛有短暫的安靜。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方嘉禾問道。

        聞惜抱著雙臂,先是搖頭,后又點頭,說:“還湊合吧,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她盯著地面看了一會兒,又道:“你呢?”

        方嘉禾說:“我和你一樣。”

        聞惜抬眼看著她。

        方嘉禾又說:“我很想你。”

        聞惜心里一抽,細密的疼痛感蔓延開來。她咬了咬下唇,故作冷漠地說:“謝謝,很榮幸。”

        “給我一點時間。”方嘉禾說,“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我以后會慢慢告訴你。”

        聞惜說:“你還要多少時間?四年都還不夠嗎?”

        方嘉禾說:“你的出現對我來說是個意外,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聞惜不解道:“要什么心理準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讓你這么難以啟齒?”

        方嘉禾說:“的確很難以啟齒,至少現在我還不想說,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聞惜累極了,走到客廳里的沙發邊坐下,捏著眉心道:“那好,你不說也行,我尊重你,也不會逼你。但等你到了想說的時候,我就不一定還想聽了。”

        方嘉禾關了次臥的燈,合上了門,走到聞惜跟前蹲下,直視她道:“那接下來,你還愿意跟我見面嗎?”

        聞惜說:“你想我還跟你見面嗎?”

        方嘉禾點頭,說:“想的。”

        聞惜沒有回答。

        片刻后,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臉,低聲說:“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方嘉禾看著她,在寂靜中沉默許久,爾后才站起身來,摸出手機給聞惜打了個電話。

        “這是我的新號碼。”方嘉禾說,“有什么需要的,隨時聯絡。”

        聞惜維持著捂臉的姿勢,仍舊沒說話。

        方嘉禾便又伸出手在她頭頂輕輕撫過,見聞惜始終沒有任何反應,才走到玄關處換了鞋,拉開門,就此離去。

        電梯直達停車場,四下里冷清而空曠,方嘉禾找到自己的車,在車里坐了很久很久。

        副駕駛的座椅上還擱著她的風衣,她把衣服拿到手里,上面沒有殘存的體溫,只有一片涼意。

        但聞惜身上的味道還留在那里。

        淡淡的,柔柔的,依舊是她記憶里的那份氣息。

        她把手探進口袋里摸了摸,里面除了她的錢包,還有一張曾經被她摩挲過無數次的老舊紅包。

        錢包里的銀行卡還在,紅包里的項鏈也沒被領走。

        方嘉禾看著那兩樣東西,低垂的眼眸里透出了無限的寂寥。

        她在昏暗中發出了一道沉沉的嘆息,又是半晌過去,才發動車子離開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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