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兒相信，浩大乾坤，冥冥之中，皆有注定。他們將生活的困難歸咎于神的恩賜，貌美的姑娘是純潔圣物，她們應該與神明作伴，護寸土安康。

        每一屆天女在五歲時就會被選出來，五歲便可看出小姑娘的五官，若是五官端正清秀，且身帶桃花印的女子，經族長確認無誤，那就是天女。

        被選為天女的小姑娘會由村上的每戶人家用好吃好穿地輪流奉著，待其滿十八個春秋，就會被送到山頂的一處祭臺，然后用烈火焚燒天女玉體，讓神明看到浴火重生的信使，承遞著村民的心愿，愿天神大人能滿足他們心中欲望。

        在鄒喜五歲時，她的母親用黑炭在她清美的小臉上點了一臉密密麻麻的細小雀斑，甚至在她的左小腿肚處用細刀劃下一道口子，謊稱是不小心摔著的，至今還留著一道丑陋的疤痕，這才逃過了五歲的一劫。

        她的桃花印生于心臟位置，平日穿衣可遮擋住。

        后來，鄒喜每逢出門，母親必須要在她的臉上裝扮一番，以掩飾那俊俏的容顏，并讓她在外一定要裝作有腿疾的樣子，直到天女終于確定下來，她才稍稍放松下來。

        五日前，鄒喜似往常一樣去一處隱秘的溪河中沐浴，這一趟讓她見證到更為蒼涼的人世。

        有人為了眼前的生去選擇已知的死，有人卻是一直在逃離命運，明知結局駭人，卻有人仍然會義無反顧地奔赴。

        溪水叮鈴地流淌，河底的卵石被磨平棱角，輕風微醺，鳥在林子深處休憩，秋葉從枝頭漾下，在溪面上蕩起圈圈漣漪，繼而向前方的瀑布飄去。

        溪流輕緩，深秋的水溫透著幾分寒氣，但鄒喜已經習慣了來這里洗漱，早已接受了這里的水溫。

        她袖手拿下發髻上的木簪，青絲掙去束縛，在單薄在雙肩上鋪開，褪去外層衣衫和鞋襪，穿著一層里衣，卷起袖筒，露出雪白的臂彎，膚似水中白藕梗，赤腳一步步向水中走去，她輕輕彎下身子，掬起一捧捧清水清潔玉面。

        突然，一聲靈透的女聲從岸邊穿來，傳入鄒喜的耳中。

        “我一直在等你。”

        憑這清脆的聲音，鄒喜知道這女子正值芳華。

        鄒喜被不請自來的女子驚擾到，平常這里是沒有人的，今日怎跑來一個姑娘，她轉身看向岸邊，溪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水珠粘在睫毛根部，在陽下散發著淺淺的光。

        她一臉的雀斑在溪水的沖洗下，一一褪去，淡掃娥眉，鳳眼低垂，淚痣落側，唇珠櫻紅，貝齒輕磕，她冷清的聲音帶著幾分敵意：“天女，為何要等我？”

        鄒喜一眼認出岸邊的女子——天女，藍風鈴。

        藍風鈴一襲藍紗長裙，頭帶鳳凰簪，發簪做工精細，頭部金色鏤空雕刻，旁邊嵌著紅色寶石作鳳眼，鳳尾朝向九天。她梳著精致的靈蛇髻，五官小巧精致，頸間畫著一朵骨花，無葉，火紅火紅的。

        村中一般女子都是粗布麻衣，不作打扮，也不會像藍風鈴這般昂貴穿著地出門。

        何況那支鳳凰簪和藍凌裙只有天女才能有權力穿戴，村里每個姑娘都清楚這一點。

        藍風鈴看著水中的鄒喜，出水芙蓉面，身姿柔美，別有一番意味道：“鄒喜，我走了你原本的路，如今卻羨慕你現在的道。”

        鄒喜不明所以地向她走去，一條腿故作瘸拐狀。

        藍風鈴看透一切，當面拆穿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再裝這副樣子，你的腿其實是正常的。”

        鄒喜愣了一下，不再掩飾，來到她的面前：“你究竟還知道什么？”

        “我可以告訴你一切，邊走邊說吧。”

        “去哪？”鄒喜警惕地問道。

        藍風鈴莞爾一笑，溫和道：“這邊不會有人，就隨便走走。”

        鄒喜披上外衫，走在藍風鈴的旁側，二人向沿著溪流的方向走著，前面是一處瀑布。

        藍風鈴眼底潮濕，眸子暗垂：“我是個孤兒，我雙親是被這世道逼死的。”

        她似在自言自語。

        鄒喜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只能安慰道：“都會過去的。”

        “你有家人，可我自小就是一個人。”

        “可是你是天女，享有我們不敢奢望的待遇。”

        藍風鈴臉色陰郁：“哼，享受？我是孤女，這些是劇毒，但為了活下去，別無選擇。”

        鄒喜疑惑道：“我不明白。”

        藍風鈴突然停下腳步，解開一角的襟領，慢慢地露出右肩，一朵桃花出現在鄒喜的眼簾中：“不出意外，你身上也有一朵這樣的桃花印吧？”

        “你如何知道的？”鄒喜看著和她身上一模一樣的印記，愈發疑惑。

        “可是我這朵是假的，你身上那朵才是真的，這一點你母親最清楚。當年，你母親為了救你，將我推了出去。因為我是個孤兒，幼時無所依，只能作為你的替代品，成為天女才能活下去。”

        鄒喜默默地聽著這一切，聲音低沉：“既然這樣，那你今日為何要把這些告訴我？”

        藍風鈴轉頭看著她，冷笑道：“因為天女滿十八歲會被燒死，祭天，而我今年剛好十八，因為我嫉妒你，你有護你的母親，有疼你的兄長，而我什么都沒有，我這些年能光鮮地活下去是用死換來的。”

        聽完她的話，鄒喜震驚地停下腳步，這些年她出門需要畫臉作瘸，現在才理解母親所做的種種事情是為了不讓她成為天女，是為了救她。

        鄒喜從來不知天女要被祭天，難怪村中年長之人對天女之事都避而不談，原來天女的命運是如此悲烈。

        于是，她用惋惜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女子：“我是對不住你，可你這些年擁有著我們不曾擁有的東西，那就要承擔它的付出。倘若不是如此，或許你在十幾年前就死了。”

        “對，我是為了活，和你不一樣。可是我恨這樣的命運，我不甘心就這么地死去。”

        二人就這樣一言一語地走到盡頭瀑布，水流傾瀉而下，撞在石頭上，水花四濺，發出震懾人心的聲音，在山谷回蕩。

        藍風鈴停下了步子，望了一眼瀑布下面的深潭，深藍色的潭水蘊著神秘，吞噬人心，她站在鄒喜的面前，眸子微閉，嗓音寒涼：“我怕火，怕它灼燒我的皮膚，那樣我會在所有人面前以最丑陋、最恐怖的方式死去。”

        她一步步向譚邊探去，滿臉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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