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又開始飄雨，雨水在黑夜中暢游，淅淅瀝瀝地打在了枯葉上。

        風動，云涌，電閃，雨落，將屋中洛蕓的聲音悉數壓制下去。

        眉下的眸子浸著失望，紅唇唇角向上勾起，冰冷的聲線在鄒平的耳畔響起，不同尋常的溫柔嬌媚：“先前，與君初見之時，見君儒雅俊逸，便想與君初嘗禁果，禁果未吃，君卻渡入輪回，今我尋你，不望君能似當初救吾與水火，再續前緣，卻不曾想今時這水火是君相贈。你終不是付染離。”

        鄒平健碩的身子壓在她嬌柔的身上，雖說她身上還剩可能不到一成功力，但與一個結實的壯漢的力量還是有些懸殊的，何況她現在一心想掙脫手腕上的桎梏。

        顯然，她不占上風，鄒平愈發急躁，也聽不進她的話，這樣下去，怕是她真的要在這丟了貞潔。

        她借助簡陋的床沿棱角，閉上眸子，穩住呼吸，一點點地松動手腕上的羈絆，已經有脫落的跡象，繩子越來越松，還差最后一步了。

        手腕上的繩子倒是不難掙脫，只是鄒平的行為確實讓她有些棘手。

        ——該死，竟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剎間，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屋內闖入一男子。

        男人頭頂斗笠，身著蓑衣，雨水順著帽檐一滴滴地砸落在地上，看到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眼中散開著一股寒氣。

        只見他未來得及脫蓑衣，右手蓄力，出掌。

        這一掌他似乎用了全部的功力，帶著掌風，全部招呼在了鄒平的后背上，后背受擊的位置剛好對著前胸的心臟位置。

        這一掌直接將鄒平擊倒在地上，嘴角滲出鮮紅的血液，疼得他渾身打顫，也說不出話來。

        男人見狀，滿意地彎起唇角，他殺人無數，最清楚打在身上的什么部位能一招制敵，取人性命了。

        洛蕓已擺脫束縛，悠悠地起身，腰若無骨，三千青絲掩住胸前的柔軟，波瀾不驚地在男子面前理著衣襟，清秀玉臉上總透露著一股與五官不匹的沉穩。

        她未詢問男人來于何處、何因，亦未打量來者的容顏，啟唇，平淡道：“你倒是來得及時。”

        男人蛻去斗笠蓑衣，修長的身影被燭光拉長，劍眉星目，漆黑的左側瞳孔衍射著無盡的深淵，右側瞳孔帶著淺淺的棕色，相比右邊倒是溫柔幾分。

        他帶有磁力的聲音從薄唇中發出，隱藏著說不出的感覺：“我應該再來晚些，當初用命護你周全的染離侄兒步入輪回后性情大變，一個如此不堪之輩竟對我們的蕓生鬼女做了眾人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只是未看到你梨花帶雨的模樣也是可惜了。”

        ——呃，多損啊。

        青青玄衣身上著，虎頭青玉腰間系，天生異瞳，眉間窺日月，鼻唇落河山，說話之人便是釋塵客。

        洛蕓不僅認識這個出手之人，而且很熟。

        洛蕓緩步走到鄒平面前，蹲下身子，纖指為他溫柔地抹去嘴角的鮮血，將他的肩擁入懷間，讓他的頭靠著自己的身子，她感受不到屬于染離的溫存，失望道：“你早已不是他了，這輪回后，該保留的東西你悉數喂給了百鬼，除了眉眼有幾分像他之外，再無交集，秉性更是天壤之別。付然離，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一個整日擺花弄草的君子墮入輪回后，竟成了你這般模樣，他若是看到現在的自己，可能想自縊了吧！鄒平，我本是鬼崖城城主青穆娘子的獨女——蕓生鬼女，并非是軒城來的閨秀，是來此處尋人的，不過此番只是來尋你，并無旁人。”

        鄒平斷氣前，還不敢相信他聽到的一切，怎會有人知道忘川輪回之事？

        釋塵客看到躺在洛蕓懷間斷了氣的男人，心中暗自惋惜，嘴上卻冷語道：“我初來乍到，不識規矩，不料這廝如此不堪承受，只怕下手太重了。”

        蕓生將鄒平平放在地上，從凌亂的發髻上拔下玉釵，拇指摒住釵頭，中指施力，玉釵機關被觸動，釵作兩半，中部空心，紅色液體從釵心流下，滴到鄒平的尸體上，霎間化成一汪清水。

        她揉了揉疲倦的太陽穴，嗓音慵懶道：“十三叔，誰讓你跟過來的？”

        釋塵客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瞇眼打探這眼前曼妙的身姿，想起那個月光透過霧霾，傾鋪于海面的夜晚，海浪漫涌，一抹嬌小的身影拼了命地將少年從冰冷的海水中拖出來的情景。

        他打了個哈欠，深秋的雨浸濕了墨發，一處碎發在眉角處打結，燭火映過側臉，似綿綿雨絲勾勒出的風景，幽深而清冷。

        良久，他才緩慢地韻開嗓子，思緒流入秋風：“放心，鬼崖城并不知道你此地，我猜到你這癡情丫頭會來尋我這侄兒，我擔心你，這才偷偷來看看，誰知我這一激動、一不小心又將我這侄兒的唯一精魄又給拍毀了，你莫要責備叔啊！”

        蕓生眸光流轉，燭火搖曳，幻成虛煙，平平道：“十三叔，即使今時你不會錯手殺他，我也會殺了他，結果歸一，并無差異，我尋君付染離，而非小人，這絲精魄與其這般糟蹋，倒不如碎了，待日后我也好向離染交代。”

        他的眸子深處勾起一絲悄無聲息的溫柔，嬉笑道：“說來，你不該和染離侄兒一道叫我叔的，以后還是叫哥吧！”

        蕓生看著他那張臉，總覺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見到過，一時竟想不起來。

        她打個哈欠，嘟囔道：“平日都是這么叫的，你今日怎這么奇怪？”

        “說到底，我也僅比你這丫頭年長三歲而已，總叔地喊，倒顯得我占你便宜。”

        “既然然離都叫你十三叔，出于禮貌，我自然與他一同的。”

        剛說完上句，她又突然轉身凝望著男子，擔憂道：“此次枉費你運用禁制為我尋得離然的精魄，怕狼主知曉此事，你免不了挨責吧！”

        釋塵客故意將身子壓低，向蕓生的肩頭靠近，在她耳邊怪聲怪調道：“你是在關心我嗎？”

        蕓生感受到耳邊的不適，正準備推開他。

        他看出她的想法，識趣地側開身子，讓她的動作落了空。

        他微微抬眼，七分不屑，三分調侃：“也就你這丫頭會怕那老東西，放心，他最多也就再打折我一條腿，大不了我再接上，這正骨之活，從小到大可沒少做。”

        對于這斷骨挨打之事，他倒是云淡風輕。

        蕓生一手端著燭臺，踱步往外面的走去，她步態輕盈，怕驚醒其他人。

        她解開鄒喜身上的麻繩，一襲紅衣在燭火中撥開一層暖光，袖手抬腕，玉釵被重新帶在發髻上，她邊細聲輕語道：“也不知這里何來祭天的規矩，拿姑娘們的命作玩笑。”

        釋塵客靠近她的左耳，小聲配合道：“你向來不喜閑事，現今對這里的人□□卻是上心起來了。”

        她微微含笑：“來這一遭，可能心軟了吧！”

        鄒喜玉臉上滿是淚痕，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沙啞：“嫂子，你帶我一起走吧！”

        蕓生溫柔地為她拭去眼角的苦淚，冰冷道：“我不是你嫂子，你從不識我，今時一別，日后生死由命。如你所見，這世道，誰也護不得誰，上至雙親，而你是不幸的，占了全部。”

        蕓生突地起身，頭也不回地與釋塵客向門外的漆黑中走去，步聲湮沒在如瀑布般的秋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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