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盯著眼前沒什么動靜的成韻，她好像已經立在那很久了，周莘順著葉青的視線看過去，成韻已經蹲在被劃了很多道的樹根旁邊，整個樹根的顏色幾近枯黃之色，漸有頹敗的樣子。

        “成韻。”周莘喚她，想起來她那時候還沒說完的話，她想問的有很多，她想問成韻怎么會知道五十年前的事情，她想問為什么成韻要選擇她，成韻一定與無相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成韻回頭，像是從什么不開心的回憶里回過神，表情有些痛苦。

        “你沒事吧？”周莘安慰她。

        成韻搖搖頭，看了看葉青，又回過來看她，“其實九國流傳的無相花種，是假的，無相花沒有種子，滿山的無相花，僅憑著這一簇根來生長。舊根破土會長成樹，新根則會繼續生長，也只有新根才會如九國傳言的那樣。”

        “那如果取了無相花的花根，豈不是毀了所有無相花？”周莘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難怪一直傳言無相花有大敗之相，原來竟是真的。

        雖然盤著滿地的花根，上面早已布滿刀痕，延伸的幾處花根早已經被截斷，成韻搖搖頭苦笑，“早已經毀了。”

        無相花今年注定要敗，整片無相花林埋了多少尸骨，就算是仙家的東西，也早被世人污濁，今年能得個滿盛，已經是萬幸。

        成韻蹲在地上，掰開一塊地磚，里面是正生長的一截花根，盤在里面長了許久。

        她示意周莘和葉青取花根，葉青提著長生劍便斷下來四節，落下的幾節呈暗紅色，比人參略粗些，皺巴巴的，周莘撿起來，分了兩根給葉青，“這兩根，一根給你，一根給沈令尹，我的要帶給夏侯老頭。”說完趕緊將那兩根揣在懷里。

        葉青唇角勾起，眼眸里也帶著笑，她倒分的清楚。

        成韻看著又枯了幾分的花根，那是她藏起來的，只是如今她也快如同花根一樣，快要枯萎。

        “這些年駱長老和戚寒煙不知節制，為了修煉巫術，截斷了所有生長的花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成韻說聲音有些顫抖，“戚寒煙生了個女兒后，自己命不久矣，于是身死之時將魂魄嫁接在戚瑤伽身上，可這幅身體并不與她相融合，她又用了大量無相花根修煉，使她的夢流螢更上一層，所以她要等到戚瑤伽成年，再生一個女兒，然后以此來長生。”

        周莘沒想到戚寒煙是為了長生，她想到駱問休，他已經半百之后白發蒼蒼了，“那駱問休呢？他不是也想成仙嗎？”

        成韻這會鎮靜的出奇，她挨著花根坐著，朝周莘伸手，“他會在每一年生辰的時候，帶我偷偷來這里，讓我生吞花根，在體內積攢靈氣。”

        每到一年生辰，駱長老都會瞞著戚瑤伽帶她來這里，駱問休會截斷新長的花根，無相花好看，花根是靈氣根本，其味苦澀，叫人難以下食。凡人食之，無法承載靈氣，可能會爆體而亡。

        周莘覺得奇怪，她相信成韻不會害她，便靠近拉過成韻的手，未料極成韻將她拉下來，跌坐在地上，還沒反應過來，成韻雙手握住她的。

        葉青見不妙，正欲抽劍上前，卻見周圍靈氣充盈，他退了兩步，看周莘和成韻周圍環起一道光暈，成韻身上的靈氣慢慢轉移到周莘身上。

        周莘剛坐下，就感覺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從手掌被灌進身體里，手上的鞭痕，脖子上的那一小抹血痕肉眼可見的愈合，她胸口的傷也好了，腦袋逐漸清明起來，看著雙手握著她手的成韻，震驚道：“怎么…會…這樣？”

        “周姐姐。”成韻只喊她一聲，就落下淚來，“我有駱家和戚家的血脈，駱長老說，我是天生的容器。”

        駱問休想恢復靈山一脈的仙家血統，到了他這一代本來以為無望，他沒想到他和戚寒煙的女兒，繼承了兩代最優秀的血脈，他將戚瑤伽和駱成韻換了人，由戚瑤伽繼承戚寒煙，他留了成韻，偷偷助她成仙。

        可成韻沒這個心思，終究沒什么成就，駱問休這時候發現，她真是天生的容器，花根所有的靈氣都儲藏在她體內，等到時機成熟，所有靈氣引渡給他，那么他就可以成仙，而成韻的生命將會隨著靈氣一起被引渡。

        成韻流淚，“駱長老是我父親，可他把我當容器，戚寒煙是我母親，如果我沒被駱長老偷著換走，我就要成為我娘的容器，真是好笑。”

        她好像早就知道周莘不是普通凡人，可以承受全部的靈氣，她怕駱長老找來，便開始加速傳給周莘。

        周莘反應過來推她，手被她攥的緊緊的，周莘搖頭，“為什么？為什么會是我？”

        周莘是想成仙，可她不想要這樣的捷徑，以害死成韻作為代價，她不愿意。周莘甚至腦袋有點亂，雖然才短短一天，她不明白為什么成韻會選擇她。

        成韻捏著她的手，似有風傳來，成韻高束的頭發飛揚，她緊緊盯著周莘，像是看透了她，眼里仿佛看到光，“花根給了我靈氣，也給了我這雙能看到過去和未來的眼睛，我能看到你。周姐姐，你會救我的！”

        成韻透過這雙眼睛，她從幾歲開始，一直到十五歲，看的太多太多了，她看到五十年前的那些染血的歷史，看到一場盛大的夢流螢，看到五十年前的無相花盛開的多燦爛。

        她還看到周莘，周莘就像一束光一樣，飛揚的模樣在她的記憶里，與寨堂被審問的那個身影重疊，她那時候就知道，她會遇見周莘都是命。

        無相花盛開這五天來，駱長老就準備引渡成仙，如果周莘和他們沒來，或許她就要死了。

        成韻接觸周莘手的那一刻，感知與她同擔，她看到周莘的過去，鋪天蓋地的絕望快要湮滅她，所以她哭了，她看到沖天的火光里，少女絕望的容顏和如同死灰的心。

        事情的真相，周莘完全沒想到，從一開始成韻去看她們，成韻就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她看到成韻的眼睛，像兩年前的她，周莘使勁扒開成韻的手，兩人因為沖力往后退開數步。

        引渡猛然斷裂帶來的沖擊，周莘和成韻隔開一段距離，突然轟隆一聲，花根支撐的洞頂似乎裂開，緊接著塌陷。

        洞頂開始掉落土渣和碎裂的花根，三人掩護著后退，上面一個白色身影竄下來拽住成韻，與葉青和周莘落了一段距離，隨即迅速順著大坑飛上去。

        周莘和葉青反應過來，二人閃身追了上去，前面是駱問休挾著成韻，后面戚瑤伽斷后與葉青周莘二人糾纏。

        葉青有長生劍，周莘也有了些靈氣，打起來不過兩招戚瑤伽就有些招架不住，她轉身退到駱問休身側。

        駱問休掐著成韻的脖子，面色變得可怕，下一刻便強行引渡，成韻被他掐的喘不過來，小臉脹紅，“周…周…姐姐…”

        “沒良心的小東西，養你十幾年，竟叫你都把靈氣渡給了外人。”駱問休面目猙獰，齒縫里的話都是惡狠狠的，恨不得把成韻生吞，轉而又狂笑起來，“也不打緊，等引渡完你，再把那個小丫頭也弄死，我一樣可以成仙！”

        戚瑤伽擋在跟前，神情冰冷，雙手結印，這可不是戚寒煙，是精通巫術的戚瑤伽！周莘驚道情況不妙，飛身越過戚瑤伽，沖葉青喊，“戚瑤伽交給你了。”

        “先前沒機會，現在正好領教一番。”葉青長臂一揮，翻手撥劍，劍側閃過數道寒光，凜厲的劍氣直逼戚瑤伽。

        戚瑤伽結印被打斷，翻身化解，迎面空手接過葉青一劍，手臂被震的發麻，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飛身往后撤，葉青持劍緊追，二人撤開一段距離。

        周莘那邊飛身過去與駱問休纏斗，他的鹿頭拐杖早不知哪里去了，他一只手扣著成韻，另一只騰空來和周莘對掌。

        周莘得了成韻大半的靈氣，渾身充滿力氣，自上而下雙手合十朝駱問休劈了一掌。

        駱問休硬接住，這一掌帶著勢不可擋的力氣，叫他吃不消，被逼著單膝跪在地上，他獰笑著摔娃娃一樣摔開成韻，就地翻身而起，同周莘雙掌交戰。

        成韻滾在一旁，爬起猛地咯出一口血，脖子被駱問休勒出痕跡，身上儲存了十幾年的靈氣散了精光，支撐不住的成韻歪頭倒在地上。

        戚瑤伽身形輕盈，閃避及時，誰知葉青揮劍速度極快，見她跳走，折身就是推過去劍柄，重重抵在戚瑤伽腹部，她吃痛退開，落在地上穩不住退了好幾步。

        周莘與駱問休兩掌相對，她的道行始終比駱問休淺些，額頭滲了些汗，她不敵駱問休，錯掌閃避開來，落在葉青身側。

        周莘附過去成韻身邊，手測鼻息若有似無的呼吸，探她的脈搏也是微弱，料想是駱問休還留了她一口氣，她當即便扶起成韻盤坐起來，雙掌運氣，抵在成韻背上。

        她不太會引渡，方才成韻的靈氣被她吸收了大半，她只能運些內力，替她護住心脈。

        戚瑤伽不似戚寒煙，她雖年紀小，從小就修煉巫術，已至大成，她心思單純，并不知自己與戚寒煙共一個身體，只覺得與無相教對抗的皆是壞人，她手中動作不停，運著巫術就開始召喚夢流螢。

        東方漸明，晨風四起，無相花瓣隨風凋零，滿山的無相花已經發白，不過第七日，漸浮枯萎之相。

        葉青執劍，縱身繞過駱問休，行至戚瑤伽身側，正欲打斷她的手勢，卻見她似乎并不能召喚，心下了然，無相花根已經受了重創，滿山無相花正枯萎，夢流螢靠無相花起勢，如今并不能完全使用。

        戚瑤伽仍是起印，雙手微微顫抖，心思慢慢轉換成另外一個人，等到戚寒煙完全清醒，她似乎覺察了一點什么，想起來戚瑤伽那雙眼睛看到過駱問休引渡成韻身上的靈氣，她看到逐漸枯萎，甚至現在完全塌陷的花根。

        她抬頭就看到正在凋零的無相花，戚家的巫術由歷代巫女傳承，可傳到她這里，是完全由無相花的盛衰來決定，她好像使不上力，戚瑤伽身體里的力量隨著無相花的枯萎慢慢從身體里抽離，她正在失去與這具身體的感應。

        戚寒煙不可置信，她看地上的周莘和成韻，又轉頭看駱問休，他正與葉青糾纏，長生劍本就厲害，配合葉青的身法，駱問休漸漸落了下風。

        她沒有幫忙，兩步沖到周莘跟前，周莘連忙收了手，托著成韻，見她到跟前不屑道：“枉你為戚家巫女，聰明一世，換了個身子竟然如斯蠢笨，從頭到尾被人誆騙還不自知。”

        “小丫頭！你胡說些什么！”戚寒煙聲音大了些，心底虛的很，她自己隱隱也感受到了，她叫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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