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里，小島上樹木蔥郁芍藥爭艷，明月樓矗立湖心島上，重檐翹角臺樓環(huán)廊，映在湖面一派春明景和。

        周莘衛(wèi)玘等人被引進(jìn)來的時候，襄公正在正座上笑著飲下一杯酒，身側(cè)是身影妖嬈的青綰，她一雙異瞳見到周莘立刻亮了起來。

        襄公見衛(wèi)玘周莘等人進(jìn)來立刻起身相迎，笑著賜座。

        葉輕鴻與葉青早已在左側(cè)并排入座，衛(wèi)玘仍是襄公之下獨立一張席位，對面正是被冊立太子的高謙，其下是平宜公主。

        葉若淳與葉輕鴻同席，葉昭葉苒則坐在葉青之下，周莘被宮人引著坐在葉家對面平宜公主之下，周莘對這安排總覺得有些不妥帖，然也并沒有說話，只安穩(wěn)落座，過平宜身側(cè)時，與她互相點頭致意。

        待人落座齊，襄公這才命斟了酒，舉著酒杯神色有些傷情道：“畫舫一宴本欲晚盛迎衛(wèi)侯，卻不想出了那等之事。又王后薨逝，宮中落喪，不宜大辦酒宴，今日潦草，還請衛(wèi)侯多擔(dān)待。”

        衛(wèi)玘舉杯應(yīng)上，面上浮涌惋惜，“襄公盛情，實為皇恩，然宮廷混亂，當(dāng)以國事為重，今能得襄公傾邀，承淵不勝感激。”

        兩人飲杯落座，衛(wèi)玘放下酒盞再無動作。

        襄公低下酒盞，青綰心領(lǐng)神會，替襄公再斟了一杯，襄公有意掃過高謙一眼，高謙立刻舉杯會意，襄公滿意的笑了笑，“那日畫舫護駕一事，葉家功不可沒，如今太子初立，還望葉卿多加協(xié)助。”

        葉輕鴻恭敬致意，“臣遵令。”

        葉家齊齊與襄公高謙舉杯，末席的周莘和平宜似乎是多余的兩個人，她手點上筷子，了然于胸，那天的情況她看的真切，殺手多如牛毛，個個身手矯健，葉家自顧不暇，葉輕鴻能抽空顧及他就不錯了，這會兒論功大抵是為了替喬世子鋪路。

        “末席那位便是周姑娘吧？”沒由來的聲音嚇的周莘一跳，她抬頭發(fā)現(xiàn)大家都正看著她，周莘猝然起身，對著正座笑盈盈看著她的襄公恭敬作禮，“回襄公，正是。”

        襄公笑瞇瞇的叫她不要多禮，“孤便說當(dāng)日畫舫怎么會有如此風(fēng)姿卓越的女子，原來竟是衛(wèi)侯的朋友。”

        周莘不敢多言，只低身拿起酒杯，恭敬回道，“襄公謬贊，這一杯草民敬襄公。”

        說罷未等襄公多言便自飲一杯，襄公眼瞧著她喝了酒，正要說話，青綰在一旁拉了拉他袖子，舉著酒杯貼上襄公嘴邊，眸中生情，嬌嗔道，“周姑娘已經(jīng)自飲一杯了，襄公可不要在為難小姑娘啦～”

        襄公這才回神，伸手撫上青綰的臉，抿了口杯中酒，“這哪是什么酒？這分明是你給孤斟的醋哇！哈哈～”

        在場誰不知道襄公的意思，從周莘進(jìn)門起，襄公就有意無意的瞥周莘好幾眼，襄公于風(fēng)月之事，陳國皆知，當(dāng)初看上齊長寧也是因為其貌若天仙，青綰生的婀娜多姿，才被襄公看上眼，周莘與她們皆不同，颯爽中還透著一抹明艷，正是女兒家的好年紀(jì)。

        青綰替周莘解了圍，周莘暗自感激，垂首不再說話，默默祈禱也希望襄公不要再談起自己。

        周莘一邊的平宜也未曾開口，若不是今日襄公特意囑咐，這樣的宴會，她便是能來也不愿意來。

        曾經(jīng)還有個奉昌在前頭，她要是能在畫舫宴上攀上衛(wèi)玘，于襄公也是有益，如今公主只有她一個，葉家在還叫了她來，她也大概知道有意讓她與葉家兩位公子相看。

        平宜長出一口氣，抬頭對上葉青的眼睛，葉青眼眸含笑，朝她舉杯似是謝她畫舫宴上救他一事，平宜笑著點頭，沒有回敬，只低頭不說話。

        高謙倒是自然的很，他已是太子，穩(wěn)坐龍臺，葉家與他并無嫌隙，他不必蓄意拉攏，葉家持心純正，自會扶持正統(tǒng)，叫他覺著與往日不同的是他對待葉苒的心境不一樣了。

        從進(jìn)來時便觀察葉苒，發(fā)現(xiàn)葉苒并未看他一眼，低眸恭恭敬敬，不似往日那樣拿著熱烈的目光期許著他，高謙心中有些愧疚和不是滋味。

        襄公那廂收了看周莘的目光，轉(zhuǎn)頭對衛(wèi)玘抱有些歉意道，“那日奉昌出言無狀，惹的衛(wèi)侯不太高興，倒是寡人這個做父親的教養(yǎng)不善，還請衛(wèi)侯不要介意啊。”

        衛(wèi)玘點頭，稱言道，“奉昌公主正當(dāng)妙齡，心急從嫁也當(dāng)理解，只是承淵如今卻無心成家，若虧待公主，良心難安。”

        襄公聽他這么一說才安心下來，衛(wèi)玘畢竟已經(jīng)二十三了，當(dāng)時他便不大同意奉昌說此事，幸而衛(wèi)玘沒什么不開心的，轉(zhuǎn)眼他又看向葉家兩位公子，心思慢慢放在葉家身上。

        葉青儀表堂堂沉著穩(wěn)重，葉昭朝氣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怎么看葉青將來都是葉家家主的不二人選，他早已經(jīng)聽聞衛(wèi)玘派了人去枷楞山尋得無相花來治葉青的腿疾，人前沒什么不同，日后能站起來也說不準(zhǔn)。

        襄公還聽說葉家的小丫頭一直心儀高謙太子，太子身份尊貴，王后之選必定出自世家大族，這么一想葉家出的王后太多，家族勢力不容小覷，因為齊王后一事，內(nèi)廷也有些松散，能因親事穩(wěn)固朝堂，這個王后再許回給葉家也不是什么要緊之事了。

        襄公此刻才懂了葉家，傳承百年仍舊興盛，那些歷代王后不止穩(wěn)固葉家，更穩(wěn)定葉家與王族之間的聯(lián)系。

        襄公似無意一般提及葉青，目光陷入沉思，“葉卿，伯昀今也二十有三了吧？”

        這話不輕不重，末席周莘都聽的清清楚楚。她手中擺弄的杯子歪在桌上，酒水沿桌面流下沾濕了她裙擺，周莘驚呼一聲，大家轉(zhuǎn)眼看著她，周莘不想惹眼，請罪退席。

        襄公這還有正事處理，現(xiàn)下顧不得周莘，平宜本想送周莘出去，哪知青綰體貼的起身帶她出去換衣服，示意平宜坐下，平宜這才重新坐下來，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

        等青綰帶著周莘離席，襄公又再次提起這回事，葉輕鴻才回了句是。

        襄公屬意葉青，眼睛直盯著他，“葉卿，你這兒子最是沉穩(wěn)謙和，連謙兒都未必能比上一二，年紀(jì)正當(dāng)時，將來若繼了家主之位，那朔城中唯有公主身份相配了啊！”

        襄公說著，喚了聲平宜，平宜恭敬起身行禮，襄公閉口不提奉昌，那日畫舫，他看見平宜與葉青有些接觸，才有心撮合，“姝兒輩份小些，性子卻和順溫婉，寡人呀，有心替伯昀你賜婚，不知伯昀心中何意？”

        葉輕鴻與葉若淳對上一眼，早有準(zhǔn)備，只是沒料到竟是給葉青賜婚，葉輕鴻起身作禮，“回稟襄公，公主身份高貴，伯昀身患腿疾，怎敢與公主相配？”

        襄公似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面上仍是祥和一片，他擺擺手，“哎！葉卿你可別急著回，我陳國國風(fēng)純良，這嫁娶之事，未必要父母之命，還是得小輩自己來做主，伯昀，你且來說說？”

        葉輕鴻還要說些什么，葉若淳立刻拉了他坐下來，搖頭示意他別多言，依襄公這意思，多半今日是要把事給定下來，葉輕鴻只得回頭看葉青。

        葉昭腹誹，說到底奉昌攀不上衛(wèi)玘，就把平宜往葉家塞，他兄長并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于此事上卻沒有拒絕，在眾人目光之下推了輪椅上前恭請謝恩，“平宜公主鳳儀萬千雍容華貴，若能與公主結(jié)為良配，是葉青三生之幸。”

        這一謝不止驚了葉輕鴻，更把平宜都謝蒙了，她站在那，直盯著那個輪椅上墨青的身影，不卑不亢的謝禮，沒有回首。

        “平宜啊，高興壞了？還不上前來謝恩！”襄公的話喚醒了平宜，她起身一步步向前，她是想為自己和惠良人謀個出路，可從沒想過要以誰的婚姻為代價。

        葉青是朔城中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畫舫宴之后她也覺得他并不是那等世家凡俗之人，以這樣的事情絆住他，終究不是平宜的打算，她心中有些愧疚。

        平宜心中打定主意，上前在葉青身側(cè)朝襄公跪下，聲音穩(wěn)重，“父王，平宜以為年紀(jì)還小，想在多陪伴父王幾年。”

        襄公一言不發(fā)，面上隱隱有些怒氣，習(xí)慣偏頭卻發(fā)現(xiàn)青綰隨周莘去退了下去，語氣中帶著一絲強硬，“你母親入宮也快二十年了，前些日子還跟孤提為你說一門好親事，伯昀是個好兒郎，他日后必定不會虧待于你。”

        平宜抬頭看襄公，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惠良人在宮中近二十年被王后壓的抬不起頭，她這幾句反抗又抵什么用？

        平宜只得俯身磕頭，“平宜謝恩。”

        “伯昀謝恩。”

        葉青的話在她身側(cè)響起，平宜起身看他，見他臉色如常，眸中帶笑，并無半點不情愿，他興許就是這么一個溫和的男子，平宜向他作揖后回了座位，心中也在默默認(rèn)可這段親事。

        周莘不喜歡有人看她換衣服，被帶著入了殿之后，便叫撤了宮姬們，自己在房里換。

        她褪下外袍長裙，發(fā)現(xiàn)這件裙子好看的出奇，像是葉若淳專門為她備下的，可以裙角濕了一大半不大好看，周莘嘆了口氣，整齊疊好放下。

        房中隔了個八折烏木屏風(fēng)，周莘在里間，這邊是水袖纏腕落地的青綰，她特意隔開了站的遠(yuǎn)點，心情平和，生怕惹周莘身上的傷口再犯。

        “聽說你這幾日都在養(yǎng)身體，傷口如何了？”青綰聲音婉轉(zhuǎn)的好聽，透著關(guān)心，周莘都聽到都有些入神，也難怪襄公喜歡。

        “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多謝…青姨關(guān)心。”周莘想，叫她青姨也該是對的，那日她說的那些話，周莘覺得是真的，她套上青綰為她準(zhǔn)備的長裙，纏著系帶。

        青綰面上浮著欣喜，欲往前又退回，慢慢沉住氣道，“我聽說你從枷楞山而來，在朔城逗留必定是想尋什么東西，我若能幫上忙，你只管說。”

        周莘披上外袍系上紋繡腰帶，她不想扯上太多人，在朔城不會逗留許久，淡淡笑道，“謝謝，快拿到了，皆時我也要離開朔城。”

        她開始纏束袖，抬眸看到鏡中的自己，她這頭發(fā)還是頌今給梳的，纏束袖似乎不太相配，頓了頓決定繼續(xù)纏，決定一會兒把頭發(fā)用簪子挽起來。

        一瞬間又想起來什么，看著屏風(fēng)另一頭的身影，問道，“我倒還想起來件事，或許青姨能為我解惑。”

        “是何事？”

        “我聽聞鬼怪妖魔之間多有相通感應(yīng)，那你能知道這十三州內(nèi)地還有鮫人出沒嗎？”

        青綰那邊沉默良久，等周莘纏完兩只袖子才緩緩開口，“鮫人一族百年前就已經(jīng)被消失殆盡，最近一次聽聞還是我尚在玉人閣時，距今也得有二三十年了，說是在北晉上京，其他的便不得而知了。”

        青綰嘆了口氣，“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玉人閣走一趟，玉人閣的那位，一定會有你想知道的消息。”

        “玉人閣…”周莘喃喃琢磨這幾個字，看來勢必要去一趟了，她拆了發(fā)髻，用竹葉簪將頭發(fā)挽起，垂下的長發(fā)用墨色發(fā)帶繞上，鏡中人墨發(fā)竹葉簪翠綠，并著身上青白織紋長袍格外相得映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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