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長生劍(二十)
青綰走后,周莘脫了喜服換上青綰帶來的便裝,將喜服折的整整齊齊放在床榻上,大紅的喜服上立著她今晚戴著的發冠,流穗垂在一側。
周莘伸手撫上發冠,順著往下摸上喜服衣襟的刺繡,聽說那是好幾個繡娘不眠不休繡了好些天,只為了給她一場大婚,周莘有些愧疚,愧對于這些繡娘甚至這身錦緞。
周莘輕嘆一口氣,將門拴上,低聲道,“頌今姑姑,我瞇會兒,等衛玘過完宴進來你再叫我罷。”
頌今正要推門進來,周莘撒嬌似的央求著,“好姑姑,我已經折騰一天了,我就瞇會兒。”周莘聽見頌今的嘆息,放知頌今應了她。
周莘毛著腳步后退,生怕驚動頌今,她拿著青綰帶來的鴉羽長綾,推開窗戶翻了出去。
周莘來葉府這些日子已經把葉府摸了個遍,現在府里所有人幾乎都在前廳喜宴上,她一身暗色衣服融在黑暗里。
葉府到處是貼著囍字的紅燈籠,周莘看的有些灼眼,只順著墻根跑,不過片刻就來到衛玘的書房。
書房里燈火通明,有人在外守著,周莘只得從另一面窗戶進去,她身形輕巧,腳步無聲,侍衛并未發現異常。
平日里整潔空蕩的書房擺滿了聘禮,聽說是衛玘自己要求擺在這里,周莘覺得奇怪,她不多問,畢竟聘禮里只有一個長生劍叫她心動。
書房中央的書桌上擺著一個墨色長盒,上面的云紋在燈火下明暗交織,她伸手揭開,里面赫然放著長生劍。
劍柄鱗片紋路清晰生動,劍鞘云紋裹著流利的線條,仿若云中之龍,燈火清輝中透著沉寂肅穆的劍氣,未出鞘便已露鋒芒。
周莘不好多待,拿著鴉羽長綾從劍柄開始纏,劍柄和劍鞘被她纏了個滿,她將長生劍抽了半截,森寒劍氣滲出,確系絕世好劍。
她忍著耍劍的沖動用割好的另一半長綾,把那刻了云紋的半面劍身也纏住,才背著劍離開。
鴉羽長綾是天蠶絲織就,不易斷,卻極易遮住鋒芒。
長生劍太過顯眼,周莘將它裹住,長劍周身的紋路被遮的嚴嚴實實,內里半截更是什么也看不見,她纏的不太好看,一眼過去還以為她拿了把破劍。
周莘出葉府是不大太平,有人跟著她,她扯了黑布遮面,閃進拐角,豎起劍身對跟來的人就是一劍,那人被打的措手不及,慌忙接下手臂震痛。
周莘看清是葉青身邊的莫玄,不等他反應,劍身抵過他的腰腹將他打退,隨即飛身閃過高墻,一路直奔城門西南角。
周莘穿過長街,隔老遠就能看見有人備了馬在城墻底下等她,她就快閃身過去,卻瞥見長街盡頭小亭里有個熟悉的身影站著,她只多看了一眼就和那人雙目對上。
如墨的夜色中,他的臉被燈火暈染得朦朧,眼睛卻在微光下格外溫柔透亮,那一身是周莘在蓋頭下見過的天青,她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沈才均。
“周姑娘?”沈才均走出亭子,身形挺拔站在周莘跟前,影子也與她交疊在一起。
看來沈才均并不知道嫁給衛玘的是她,好像也沒人跟他提這回事,周莘只好笑著打招呼,“許久未見啊沈令尹。”
沈才均點頭,想問周莘怎么在這里卻被周莘打斷,“沈令尹怎么在這里啊?我聽說衛侯大婚,北晉派了人來,難道是你嗎?你怎么不在喜宴上?”
沈才均應聲,平靜道:“替圣上傳旨罷了,我不慣待在熱鬧的地方。”
周莘點點頭,手指扣著劍鞘臉上著急,“那沈令尹咱們下次再會,今日我實在是來不及了。”
周莘似火燒眉毛,沈才均卻不肯放她走,一雙清亮的眸子似乎要將周莘看穿,“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嗎?興許沈某能幫上忙。”
周莘抿了抿唇,這沈令尹壓根沒打算讓她走啊。
“我得罪人了,此刻不走來不及了,等下次再見我再同你細說。”周莘說著幻視四周一眼,“還請沈令尹將今夜見到我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拜托了。”
周莘行了個禮,沒等他反應,立刻閃身跑了。
西南角那人見她匆匆趕來看了眼她身后問她是不是周姑娘,周莘點頭,那人將韁繩交給她,“夫人說馬上備了錢財和干糧,姑娘保重。”
“替我多謝夫人。”周莘作禮上馬,那人賄賂城門的守衛,替她開了扇小城門,周莘駕馬縱了出去,馬蹄在夜色里揚起塵灰,這才是她的開始。
等她做完自己的事情,要是她死了就托人把劍帶回來,若是她還活著,周莘苦笑,能活下來最好不過,可是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活著回來。
沈才均自周莘走后盯著她離開的方向許久沒有離開,廣袖里握著小半截無相花根。
周莘曾經問過他,要無相花做什么,那時候他就回她是為了招魂,招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魂,他從北晉千里迢迢來陳國,就是因為燃了花根之后那縷煙飄向的是西南方。
北晉的西南方是陳國,葉家的西南方是城門。
無相花根研成末,與那人身前物同燃,輕煙所飄的方向,正是那人所在。
既是同名同姓,又是無相花所指,那便是他想找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死,就是他在無相教遇見的周莘,而今夜遇見也是天意。
周莘縱馬跑的飛快,仿佛真的有人在追,不過一眨眼功夫,她已經出了城門跑的沒影,沈才均頓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緊握著無相花,回了葉府。
賓客散盡葉府依舊燈火通明,沈才均被安排在葉府休息,他回來時想著要同葉老爺子打聲招呼,卻沒想到正碰見慶陽侯從老爺子院子里出來。
衛玘身形頎長,大紅的喜服套在他身上,發上戴著金冠,即便是身上混著點點酒氣,也襯的他格外俊朗。
“侯爺好。”沈才均行禮。
“老爺子今日太過疲憊,已經歇下了,不知沈令尹可有興致與我同行一番?”衛玘唇角彎彎,轉身便沿著院子出去。
沈才均跟上,神色不明,“今夜是侯爺大喜之日,沈某豈敢耽誤侯爺。”
衛玘爽朗一笑,緩步下來與他并肩,接著又輕嘆一聲,似是有些無奈,“說出來沈令尹或有些不信,我這夫人啊,興許是不大喜歡我,新婚之夜趕著就跑了。”
這讓沈才均想起晚上遇到的周莘,她走時手上拿著把破布纏著的劍,身上沒什么包袱,僅背著一個卷軸模樣的東西。
沈才均跟在衛玘身側,“女孩子都愛玩鬧些,多半一會兒就回來了。”
衛玘停下腳步看他,嘴角噙著淡淡笑意,“說起我這位夫人,沈令尹也認識,正是前些日子在枷楞山碰上的小周姑娘。沈令尹覺得,小周姑娘是那種愛玩鬧不懂事的人么?”
沈才均微微蹙眉,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也隱隱猜到些周莘與葉家有關,卻沒想到她竟然是今天嫁給周莘的人,他記得是他宣的旨,封她昭華夫人。
“竟是周姑娘啊。”沈才均的語氣有些詫異。
衛玘頗有些得意一般炫耀,“小周姑娘樣貌出眾,性子也跳脫的很。”隨即又作疑惑狀,“我記得你好像也在尋一個名周莘的人?”
“十三州之大,同名同姓之人何其之多。”沈令尹模棱兩可,如果衛玘不曾說這事,他還不覺得奇怪,真要說起來,他就值得探究。
衛玘轉身負手走著,火紅的燈籠映著他的面容透著戾氣,“哦?是么?慶陽軍查到一些東西,若是沈令尹想聽,倒是可以說與你聽聽。”
沈才均抬眸,眼底泛光,直言道,“侯爺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料定我會聽,不如直接說出你的條件。”
“北晉朝中之事,我一個閑散侯爺一向不多問,但令尹一職于朝中,軍政兩權之事都要過你手處理,只是依照規矩辦事叫你有諸多不便。”
衛玘說著頓了頓,他的目的很明確,他派的小隊以及在畫舫刺殺一事,極有可能與北晉朝中有關,既然要查個明白,拉一個沈才均在一根繩子上,倒是省事許多。
“君王尚在,微臣不過是從旁協理,掌權二字還請侯爺慎言。”看似不經意的話,從衛玘嘴里說出就像是要謀反的意味,沈才均卻比誰都清楚,遠在千里之外的那位帝王多疑猜忌,便是裁決之權也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我予你慶陽軍便宜你行事,朝中任何事你知會我一聲便是。”衛玘不喜歡繞圈子,眼見著快到了院子,他縱然也懶得管周莘之事,偷了長生劍也是老爺子默許,可畢竟老爺子關切的很,他總要上點心去處理。
歷代慶陽侯都有涉及朝中事宜,偏這位不同,如今卻無端關心起來叫沈才均不太放心,因問道,“侯爺從不過問朝中之事,今卻要悉知,若是侯爺生了異心,便是殺了沈某……”
“不不不!”他還沒說完,衛玘笑著打斷,“那樣的位置,天下人稀罕,我都不屑瞧上一眼。”
他停在院門外,見沈才均一身正氣,不禁哂笑,靠近他慢慢道,“沈令尹只肖知道,你要找到那位越國周莘可是罪臣之女,越公素來殺伐果決,從前他膝下有個公主,嫁了駙馬后駙馬異心,他便暗里將公主府及駙馬家屠了個干凈,你且仔細想想,越公對周家怎么會留下一個活口呢?”
沈才均腦中緊繃的弦猛然斷裂,目中寒光盡顯,直射眼前之人。
衛玘不緊不慢的退了兩步,面上笑意淡淡,眼中冷冽,“不過你倒是可以借慶陽軍的手查查兩年前事情的原委,若還有人活著…”
衛玘未將話挑明,沈才均卻懂了他的意思,他袖中握緊的拳慢慢放下,他從前在北晉朝中與衛玘并無什交集,宮廷中遇見也是點頭之交,最近便是在枷楞山無相教。
沈才均尚且不識衛玘其人,如今他要借自己的手染指北晉王廷,絕不是興起,他來之前也聽過襄公被刺殺一事,齊王后何處來的那么多殺手,能將衛玘與葉家斷在畫舫上,沈才均細想這事并不簡單。
一個周家的始末換他的朝堂情報,其實并不劃算,沈才均卻默許了。
若衛玘真有異心,這無異是與虎謀皮,他似乎并不擔心,更多引起他興趣的除了周家還有衛玘。
衛玘自小是北晉太后與嘉儀長公主撫養長大,其父衛長風二十五歲應劫身死,其母葉芷嫣于分娩之日沒挺過去,外傳言是聽到衛長風的信報才血崩而亡,可沈才均卻聽說是衛長風戰死沙場,葉芷嫣聽到這個消息才過的世。
沈才均想起嘉儀長公主來,他升令尹前一年陪同母親一起去平山隆恩寺禮佛。隆恩寺后山往上是嘉儀長公主出家的清音庵,他見到那位長公主,如今已是發號慧明的出家人。
雖是布衣素面,仍舊儀態萬千,他母親說,長公主一生聰慧,即便是出了家眼底也有化不開的愁緒,想來與衛玘生母之間也恐有些聯系了。
沈才均籌算著回了北晉總要是與這位長公主再見一面的,只是她卻不愿再見衛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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