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次日清晨。
獨自留在客棧房內(nèi)的云少俠雙手捧著一個比臉還大的海碗,呼嚕呼嚕的喝著米粥,在他對面的桌子上還摞著四五個被吃空的竹籠。
關(guān)于吃窮晏十三這件事云霄始終沒有放棄,甚至還大有想開宗立派,專門帶人修煉飯量的架勢。
云霄昨夜守著晏十三泡澡,由于蒙汗藥未曾發(fā)散干凈的緣故,他只清醒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又睡了過去。
醒來之后,他就沒再見過晏十三了。
他本想背著長劍下樓去尋,剛推開門就撞見了端著早飯上樓的小伙計。
云霄揚起鼻子嗅了嗅新鮮出爐的肉包子,還有又香又滑的稻米粥,心安理得的把邁出門檻的左腳又縮了回來。
反正晏十三這么大的人,丟是肯定丟不了的。就算是真丟了,也是碰到他的人倒霉,他自己不會倒霉。
所以,他還是別去湊這個熱鬧,否則就會像昨天晚上一樣,到了真格的時候還不知道誰救誰。
云少俠豪氣干云的把滿滿一大碗熱粥平山填海的裝近了肚子里,單手摸了摸自己明顯隆起的小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角的米粒。
云霄覺得,飯量好的人比酒量好的人要厲害得多。
江湖之上能喝得下這么一大碗酒的人不再少數(shù),但是尋常人絕對喝不下這么一大碗又濃又稠的米粥。
云霄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在他開始用飯之前很貼心的在晏十三的盤子里留下了一個包子。現(xiàn)在桌上的早飯他已經(jīng)差不多快吃完了,可是他的圓溜溜的小肚子依舊讓他惦記上了桌子上碩果僅存的肉包子。
晏十三這人應(yīng)該不愛吃包子。云少俠抿著自己的筷頭,內(nèi)心掙扎:他武功那么高,一頓兩頓不吃應(yīng)該餓不死吧。
就在云霄的黑手,即將伸到那顆肉包子上的時候,客房的大門被一記很熟悉的掌風(fēng)揮開了。
云霄當(dāng)即把手縮了回來,嬉皮笑臉的打著哈哈:“十三哥你回來啦?你吃過早飯了沒有?看看我專門給你留的肉包子,我替你嘗過了,皮薄餡大,又油又香的。”
倚在門上的晏十三此時又變了一副樣子,一頭花白的亂發(fā)稀疏的扒在頭頂,鬢下三縷灰白干枯的須髯,一身漿洗到脫色的粗布麻衣,肩膀上還搭著一條白布褡褳。
如果不是鐘離清咽氣當(dāng)天云霄親眼看見山門里的房子塌了,尸首被廢墟埋了,他一定會以為眼前這個有點謝頂?shù)睦险呤撬麕煾高陽復(fù)生了。
“馬到了,下來吧。”偽裝到頭發(fā)絲上的晏大教主一開口仍是聲如洪鐘,哪有他易容的這般龍鐘老態(tài)。
“馬?什么馬?”云少俠依依不舍的同桌上僅剩的肉包告別,起身拎起長劍,重新背在了背上。
“老馬,能識途的老馬。”晏十三佝僂著腰背揪著云霄的胳膊一前一后的從客房二樓往下走去:“昨日那個姓烏的死前說從福自來賭坊向西,有個專收老馬的老丈。若是我想找到我想要的東西,就應(yīng)當(dāng)去找他。”
“老丈?專收老馬?”云霄瞪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晏十三:“戚不語說,阿德就是被他賣到了那么個人手里,他說那家的老家主就喜歡能識途的老馬,還說那戶人家有錢得緊,阿德跟了那個那家總比跟著我顛沛流離要好得多。”
聯(lián)想到昨天夜里那個逼真的噩夢,云少俠的心也跟著涼了半截。
阿德雖說是匹只會嫌?xùn)|嫌西的老馬,但是但凡活到與人同壽的牛馬都是有靈性的。
昨天夜里的夢十有八九是阿德拖給他的,就是為了告訴他它此時身陷不測,要他救它于水火。
“我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八十歲的老丈怎么可能買馬?”醍醐灌頂?shù)脑粕賯b當(dāng)即以拳捶掌,憤憤道:“這個遭天殺的狗賊,把我的馬偷了還賣給殺手!就為了五兩銀子!要是阿德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保準(zhǔn)饒不了他!”
“你低聲些,還嫌昨天夜里鬧的動靜不夠大么?”晏十三攏了攏掛在自己肩頭的褡褳,稍稍用力在云霄胳膊上拍了兩下。
“嘶,呼,疼!”云霄捂著胳膊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天晚上的動靜又不是我一個人鬧出來的,你打我干什么?!”
“動靜,對啊,昨天晚上的動靜那么大,今天這街上怎么還這么太太平平的?一個官面兒上的人都沒瞧見呢?”云霄好奇的撓撓后腦,站在小客棧門前左顧右盼,街上的行人每個人都是神色如常,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異常。
“你還真以為我和你兩個人出來,我們身邊就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嗎?”晏十三輕笑一聲,從客棧門前的拴馬樁上解下了一匹老馬轉(zhuǎn)手就塞到了云霄手里。
那匹老馬長得和阿德很像,都有一個圓滾滾的肚腩,馬背上的鬃毛也是亂蓬蓬的,就是顏色只是最尋常的棗紅色。
“十三哥你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別人的樣子,你就不好給我也找?guī)咨硪路步o我打扮打扮嗎?”云少俠牽過老馬的韁繩隨著晏十三,突然停住腳步,看了眼自己通身上下全無雜色的白衣:“那群殺手認(rèn)識我的臉,也認(rèn)識我身上的這把劍,你讓我就這么跟在你身邊,也不怕打草驚蛇么?”
“這本座倒是沒有想到。”晏十三堆滿皺紋的臉上分明寫著理所當(dāng)然四個字:“不過像你這樣長得這么不起眼的人,扔在人堆里八成也沒人能看出來。”
“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云霄嘴角下咧,極其不滿的抱怨起來:“小氣鬼,不想教我學(xué)易容大可以直說,何必要找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和我不一樣,你娘又不是個胡人。”晏十三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隱藏在皺紋下方高挺的鼻梁想了想道:“你娘不是叫春蘭么?”
“我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娘,我連她的眉毛鼻子都沒見過,哪里還能記得她叫春蘭啊?”云霄也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想了想:“你是不是真的有過一個紅顏知己,叫春蘭啊?不然你怎么認(rèn)我認(rèn)的這么利落呢?”
“你真想學(xué)易容術(shù)么?”晏十三輕而易舉的叉開了話題。
“我當(dāng)然想了!”云少俠滿眼興奮的點了點頭。
“不過學(xué)易容術(sh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現(xiàn)下也是有些來不及了,我先教你個最簡單的。”晏十三煞有介事的朝云霄彎彎手掌:“你走路時把身子彎低一些,盡可能的不要讓旁人看見你的真容,若是有人讓你抬頭,你就瞪大眼睛,翻著嘴唇把上下牙床都露出來,我這樣保準(zhǔn)沒人能認(rèn)出你。”
“這能行么?”信以為真的小少俠按照晏十三的示意彎下身子,低頭看著前面人的腳跟走路。
一邊走,一邊把自己柔軟的嘴唇用拇指和食指撐開,露出了口腔中淡粉色的牙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實在干澀得不行了才會飛快的眨上一眨。
行在路上的小少俠此時手中沒有鏡子,若是正經(jīng)有面鏡子,他一定會看出自己現(xiàn)在好像一只正在發(fā)情期的叫驢。
二人行過福自來賭坊時,云霄本就瞪得老大的眼睛險些沒把眼珠子掉到外面。
生意興隆的小賭坊照常掛起了迎客的牌子,大門前兩個小廝模樣的人正在往里面招呼熟客,滿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誰也無法想象,就在昨天夜里宵禁之時,這間賭坊里流出的人血,足夠住滿十幾口大缸。
“咳咳。”云少俠無比動了動自己酸痛的下牙床,試探著湊到晏十三身邊小聲問道:“昨天賭坊里的那些死魚呢?難不成,你連夜都給吃了?”
“是啊,統(tǒng)共還不到六十具,都沒怎么嘗出滋味兒就沒了。”晏十三承認(rèn)得比認(rèn)云霄當(dāng)兒子那天還要痛快,總感覺下一刻他就要拉著云霄在街上挑個細(xì)皮嫩肉的現(xiàn)場給云霄演示演示了:“現(xiàn)在那間賭坊里都是我的人了。”
“不可能,一個人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么多人?”云霄知道晏十三十成十是在騙他,可不知為何還是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和他的距離拉得更遠(yuǎn):“你是找人把他們都埋上了吧。”
“我吃人又不是把手腳身子都吃了,我吃人是只吃他們心口尖上最嫩的那塊兒肉。”晏十三目光驟然鎖定在云少俠那張白白凈凈的小臉蛋上:“怎么樣?過些日子要不要一起嘗嘗看呢?”
“不了不了,還是不了,你喜歡吃的這些東西我可是無福消受。”云少俠心虛的把自己的衣襟拉得更緊,意在把自己胸前的嫩肉都藏起來,省得惹得晏十三這個魔頭眼睛。
要是有朝一日這魔頭的興致起了,說不定就要直接剜了他的心肝下酒了。
出離福自來賭坊向西三十里開外的地方,有一所五進(jìn)五出的大宅院。
這間宅院的主人名叫張化,現(xiàn)年八十有五,一生養(yǎng)育了十二個十分出色的兒女,是遠(yuǎn)近聞名有福有壽樂善好施的十全老人。
大約兩個多月以前,張府的門下來了一位貴客,沒有人知道這位貴客的來歷,連張家外嫁的幾個女兒都不知道底細(xì)。
她們只知道沒過多久,張府門內(nèi)的家丁就在自家的宅院的不遠(yuǎn)處專門搜羅旁人家棄養(yǎng)的老馬,給出的價錢也相當(dāng)公道,而且年紀(jì)越大的老馬給出的價錢越高,連途徑此地的外鄉(xiāng)人帶的老馬她們也同樣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張老丈在這十里八鄉(xiāng)的鄰里之間口碑聲望都無人可望其項背,雖然他貿(mào)然收馬的舉動有些讓人看不明白,可是終究也沒什么愿意議論那樣一個有口皆碑的大善人,反而有許多人積極響應(yīng),都把自家的老馬貢獻(xiàn)出來,更有甚者連一文銀子也不要,就為了報答這位老人對這個鄉(xiāng)里的貢獻(xiàn)。
云霄和晏十三牽著老馬走了一路,隨口拉過一個路人詢問,那人就把這個收馬的老丈的底細(xì)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同時還很是熱心的給兩人指明了方向。
云霄謝過那人之后,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張家的大宅院,還有那個豎著牌子收養(yǎng)老馬的棚子。
馬上要辦正事了,晏十三又勾了勾手,示意云霄把頭低下暫且站在原地,不要露出真容。
“敢問這位小哥兒,你們這里是收老馬么?”喬莊成老者的晏十三站在了攤位的小桌跟前,叫起了看攤的家丁。
“哦,這位老爹,我們這里是收馬的,而且專收老馬。”坐在攤位后面的家丁面容相很是和善,一見了眼前顫顫巍巍來賣馬的老者態(tài)度立時尊敬起來:“您若是有養(yǎng)不了的老馬都可以送來給我們,價錢保證公道的。”
“是,我家是有一匹老馬想賣些銀子,不如你先看看成色再開價吧。”晏十三回過頭去招呼著留在原地牽馬的云霄。
云霄依言一路低著腦袋,把馬匹牽到了晏十三身前。
“您看,這就是我家的老馬,今年三十歲了,牙齒不太好了,四肢倒是都還健壯。”晏十三說著還不忘給相馬的家丁扒開馬嘴,看了看馬兒口中已經(jīng)有些松動的牙齒:“也不知能值幾何啊?”
“老爹放心,我們這里有磨細(xì)的草料,不要馬兒有太好的牙齒。我們家的老主家最喜歡這樣能識途的老馬了。”收馬的家丁客客氣氣的打消了晏十三當(dāng)下的顧慮,話音剛落,他便注意到了一直在旁邊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少年:“敢問這位老爹,這小哥兒是您什么人啊?怎么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他是我兒子,從小生得丑陋,一直不敢抬頭見人的。”晏十三最大的本事除了武功,還有就是說起瞎話來從不臉紅:“您看您若是真相中了我這馬,咱們還是談?wù)剝r錢吧。”
“馬的價錢自然好說,”收馬人將信將疑的圍著云霄看了一圈,還是決定多給自己留個心眼兒:“不過,我們這里也是清白人家,對馬的底細(xì)也看得重些,若是這位小兄弟您不嫌棄,能否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云霄沉默的低著腦袋,任由一片陰影投射到自己臉上給自己多了一片天然的面紗,相馬人圍著他看了半天愣是沒有看出一丁點端倪。
“這位小哥兒,勞煩您抬起頭來看看。”相馬人似乎打定了主意非要一睹云霄的真容不可:“您若是一直不愿抬頭,那我今日可不能要您帶過來的馬了。”
垂著腦袋的云霄自知不能再躲,可是又不想就這般功虧一簣。他索性把心一橫,猛然對著相馬人揚起了腦袋。
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上下嘴唇向外翻起,齜牙咧嘴的露出了口中粉色的牙床,嘴里還磕磕絆絆的叫著爹爹:“爹,爹爹,咱們賣了馬,好買糖人兒吃啊。”
相馬人著實被這張扭曲的比馬臉還難看的五官嚇了一跳,接連往后退了幾步,示意云霄可以把臉低下去了。
“這位老爹,咱們這兒的老馬過了二十歲就是五兩銀子,您的這匹有三十歲了,所以給您七兩銀子您看如何?”相馬人低頭看了眼錢箱子,嘗試著用白花花的銀錢來洗刷方才那張丑臉帶來的沖擊。
“哦哦,好,正好,價格果然公道得很。”晏十三解下了自己肩膀上的白布褡褳:“來,銀子放在這里就成,馬我就讓我兒給您留下了。”
錢貨兩訖的交易,雙方都很痛快。
回程時的云霄從牽馬的那個,變成了給晏十三背褡褳的那個。
“十三哥,馬我也陪你賣了,事情你看出什么端倪來了沒有?”親身賣掉一匹老馬后云霄的心里更不痛快了,從昨日他驚醒時開始,他只要一聯(lián)想起昨夜的事情就會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匹從小一起陪他長大的老馬。
“放心吧,你的阿德不會有事的。”晏十三脫口答道。
“你怎么知道沒事?難不成你能聽得懂馬匹說話。”
“適才我在賣馬時聞到了那個相馬人身上沾了淡淡的馬血氣味兒,而且那院子里飄出來的也是馬血的氣味兒。”
“你都聞到血腥味兒了你還覺得沒事?你怎么知道他們沒有把阿德大卸八塊,剝皮抽筋啊!”云少俠又沉不住氣了,他原地一跳三尺高,抱著晏十三的肩膀就開始搖晃:“老魔頭!感情不是你的馬!”
“醫(yī)典中說馬血有解陰毒,養(yǎng)元陽之效。其中以老馬之血效果最佳,每日以馬血沐浴,能擋五毒之蟲。”晏十三端著肩膀沒有被瘋狂的云霄撼動分毫:“只有煉蠱之人才用得上這么大量的馬血,而且沐浴用的馬血必須是活馬身上取的,所以你的阿德應(yīng)當(dāng)至多只是身上被人割了個口子罷了。”
云霄垂下眼眸,懸著的心一半放下,另一半提得更高。
他抽抽鼻子,咬著嘴唇,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硬對上了晏十三:“你先前說,你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什么事情都不讓我過問。可是現(xiàn)在事情不一樣了,我的馬在那群人手上,我要把我的馬救出來,所以你要是覺得我有用,就把這整件事情告訴我,否則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再幫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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