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嘴里叼著根木棒，咬得擺來擺去。這是他戒煙后留下的習慣，嘴巴里總要叼點東西才舒服。

        他撓撓光亮的頭頂，跟他的隊員們閑聊：“回來幾個了？發現異常沒？”

        “沒有，他們都回來了，就差前面沒搜了，但那邊是萊安隊長負責的。”

        “萊安在的話，加文估計也在，應該沒什么問題。”薩克看著前方，眼睛瞇了瞇。

        沒人太不正常，距離上次對戰，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居然一直沒動靜？

        他把嘴巴里咬出來的木屑吐出去，朝隊員們擺擺手，“走，咱們去找萊安隊長聊聊天。”

        “哈哈哈，萊安隊長要是在偷懶怎么辦！”

        “偷懶了，咱們就給他拍下來，發給隊長。”

        薩克想到萊安每次面對江灼時害怕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

        “老、老大，前前前面……”

        薩克看著偵察兵跟被刀抵了脖子似得驚慌，心里一突，沒再追問對方，直接跑了過去。

        當看到眼前那一幕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空白的。

        刺目的鮮紅涂滿了整個地面，像一朵血色的花朵，托著中間那具斑駁破碎的花心。

        艾倫正在江灼辦公室討論事情，看到薩克叼著根煙進來，忍不住調侃他：“怎么，你決定拋棄小鮑勃啦？這就抽上了？”

        薩克沒有說話，臉色差得像是生了場大病。

        “怎么了？”艾倫收起表情，看來對方有事要說。

        江灼的眼睛還看著地圖，沒有分給他倆任何注意。

        薩克看了眼江灼，吸了一大口煙，嗆得差點把肺咳出來。他在煙霧繚繞中伸出手，緩緩攤開掌心。

        “什么啊？”

        江灼只聽到艾倫這一句話，就再沒聽到過聲音。他終于抬起頭，朝著兩人看過去。

        艾倫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那些灰蒙蒙的的煙霧像是從他身體里散發出來的。

        江灼的手不小心捏了下地圖，讓原本就皺巴巴的地圖變得更皺了。他站起來，走到艾倫的身邊，終于看到了那粒小小的空間鈕。

        他垂著眼睛，似乎想把眼睛閉上，可那黑沉沉的眼珠卻死死釘在薩克的掌心上。

        “誰干的。”

        “已經在搜了，我到的時候，只看到這個。”薩克嘴里含著煙，原本粗糲的聲音更加讓人聽不真切。

        可能是咬了太久，也可能是亡魂還在不甘，尸體暴露在血肉外的牙齒松開，一只耳朵掉落下來。

        “我知道了。”

        江灼把那只耳朵握著手里，左手輕輕蓋在尸體的眼睛上，“睡吧。”

        蘇瑤聽到動靜出來的時候，只看到江灼握著長刀從她眼前走過。

        時間太短，她只能看到對方冰冷的側臉。雖然看不真切更多的表情，但蘇瑤能感知到他憤怒到極點的，夾雜著恨意的情緒。

        “這是怎么了？”

        康妮在旁邊也有點納悶，“艾倫也跟著姐夫去了。”

        “阿灼？”蘇瑤喊了幾聲，都沒把人喊回來，心里有點緊張。

        “沒事，在家等我。”

        蘇瑤看著終端上江灼發來的信息，才稍稍平復了慌亂。

        艾爾正在外面巡邏，突然接到艾倫消息回訓練場駐守。他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蘇瑤怔怔地站在門邊。

        “怎么了姐？”

        “阿灼和艾倫一起出去，是出什么事了嗎？”

        正常情況江灼與艾倫很少一起出發，這邊訓練場會至少留一個人的。

        “沒聽說出什么事啊。”

        艾爾想了想，找來其他隊員們詢問，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我覺得我該去看看，阿灼的狀態不對，艾倫也不正常。”

        蘇瑤滿腦子都是江灼冰雕似的側臉，總是心里不踏實。

        “不用去。”薩克伴隨著濃濃的煙氣走出來，沒有往常那樣樂呵呵的樣子，臉色異常的難堪。

        “怎么回事？”

        薩克吸了口煙，煙氣在他身體里轉了一圈又彌散在四周，帶著辛辣的味道。

        “萊安死了。”

        “哪個萊安？”艾爾迷茫地看著薩克，好像根本沒有聽懂。

        “第六組組長，萊安·馬奇。”

        “開玩笑呢吧，呵呵，他和加文不是在一起嗎，誰能打得過他倆啊。”

        艾爾努力勾起嘴角，眼睛盯著薩克，希望對方就是在跟他開玩笑。雖然那個刺猬頭他不怎么喜歡，但是死了，這種玩笑還是……

        蘇瑤接過空間鈕的手有些抖，“我明白了，我等他回來。”

        她回到實驗室，像以前每次收到尸體時那樣，給他們清理身體。但是眼前的尸體卻讓她不知道怎樣下手，幾乎沒擦一下，就會有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死前，遭受了巨大的□□。

        蘇瑤手里的毛巾被鮮血浸透，眼前閃過各種紛亂的畫面。

        有零件廠里的凱瑟琳圓圓的眼睛看著她，“瑤瑤，你留下在這里吧。”

        有教室里的雪莉爾斜著眼看她，“我說過，我會留在這里。”

        有僅僅一面之緣的戰士笑瞇瞇地看著她，“蘇大師，我們會保護你的。”

        有加文站在樓上探出頭看著她，“瑤瑤，你理我一下嘛。”

        最后，萊安走在她身前，回頭看著她。

        “真的嗎！我肯定可以的，我肯定會得第一的。”

        一幕幕畫面全部飛進了那本書里，這些人在那本書里似乎只是一個名稱，一個符號，一個工具。

        但在她的眼前，是活生生的，與她制造過記憶的人。

        識海里的書本靜靜地躺著，已經完全翻不開。

        巨大的無力感涌上她的心頭，這和她之前想的根本不一樣。她想的是找顆備用星球，讓家人和朋友們在這場災難中有個退路，就夠了。

        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戰爭，也根本沒有多少對戰爭的敬畏。

        她甚至覺得就算有人真的遭遇不測，那也是天命使然，不用怎么在意。

        太虛界里的修士們因為重視因果，所以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非常非常的淡，哪天誰死了也是極其正常的事，沒有誰會在意。

        她原本就是那樣的人，但現在，她卻比誰都更加傷心。她無法想象再失去任何一位伙伴。

        陌生的恐懼感壓在她的心頭。

        蘇瑤機械地擦著那似乎永遠擦不完的鮮血，手指突然碰到一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

        是萊安的空間鈕。

        那架黑紅色的機甲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它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在了，靜靜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蘇瑤把它放出來，爬進操作倉，嘴巴里還喃喃自語：“我給你修一修，修一修就好了。”

        屏幕亮起，上面有一條消息顯示發送失敗。

        【隊長快來救我】

        康妮正在實驗室忙著修理武器，突然看到蘇瑤渾身是血的進來，差點嚇得暈過去。

        “怎么了師姐！”

        “沒事，給戰士清理尸體時沾到的。你收拾一下東西，尤文那邊需要我們支援。”

        “哦哦，馬上。”

        “衣服多帶點，我們可能得在港口多待幾天。”

        “好的。”

        康妮一邊收拾一邊不放心地去看蘇瑤，“師姐，你去洗一下吧。”

        蘇瑤似乎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經被血浸透，聽話地去往了休息室。

        康妮不僅為自己收拾了還為蘇瑤收拾了一堆衣服，尤文那邊估計是飛船出故障了，一時半會可能修不好。

        她等著蘇瑤洗干凈出來，仔細看了看，確實沒有傷口，這才松了口氣。

        她們來到港口時，發現根本擠不進去！

        此時的港口擠滿了人，他們大包小包地擠在一起，用力地推推攘攘，時不時地罵成一團。

        “擠什么擠！這離港口一里開外，你擠也登不上這趟。”

        “說什么屁話呢，你自己不也是在擠。”

        “我帶著孩子，能不急嗎，你就不能讓一讓嗎？”

        “說得就跟誰沒孩子似的。”

        “你孩子呢？”

        “不就在我……我孩子呢！？”

        康妮耳邊全是吵鬧的聲音，她也害怕跟蘇瑤擠散，于是緊緊抓著蘇瑤的手。

        “擠不進去，等人來接我們吧。”

        蘇瑤皺著眉，人群這樣擠，不知道發生了多少踩踏事件，這還沒進港口呢就擠成這樣，里面指不定有多糟糕。

        過了一會兒，她有點意外地看著紅頭發從遠處走來，沒想到是尤文來接她。

        蘇瑤沒有多說，把遺體置放盒子交給他，另外把盛放萊安的空間鈕單獨放在他的手心。

        也許是彼此太過熟悉，尤文盯著手里的空間鈕，沒有問是誰，第一反應是：“誰干的。”

        “阿灼已經帶人去了。”

        尤文沒有說話，顯然并不意外江灼會親自處理這件事。

        可他身邊的副官卻坐不住了，“隊長親自去了？那中心有人在守著嗎？蘇大師你怎么不攔著隊長，他現在很重要，萬一出了什么事……”

        “我為什么要攔著他？他如果不去替自己兄弟報仇，我反而看不起他。說實話，要不是當時我不知情，我會跟著一起去撕了那個狗雜種。”

        蘇瑤臉上布滿了陰霾，那具受盡凌虐的尸體還擺在他們面前，這個副官居然還能說出怎么不攔住江灼的話。

        尤文冷冷地瞥過一眼，嚇得那副官抖了抖。

        “加文怎么樣了？”

        “到現在還沒見到。”蘇瑤沉默了一下，“飛船快離開了嗎？”

        “快了，還有一個小時。”

        “你帶康妮離開，務必保護好她。”

        “師姐！？”康妮沒想到蘇瑤突然說到她身上，還是要把她送走。

        “我不走，我要跟著你！師姐……”

        蘇瑤抱著暈倒的康妮，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

        她把康妮交給尤文，不放心地又囑咐一遍，“照顧好她。”

        “我會的。”

        看著尤文抱起康妮，將要轉身離開，蘇瑤輕輕地開口：“替我向萊安的父母道歉，還有，那些死去的戰士們……”

        “他們沒有怨過你們，相反，他們以自己的孩子為榮，以你們為榮。”

        尤文火焰般的瞳仁盯著她，“我不后悔追隨江灼，即使哪天我像萊安一樣死去，那是我的宿命，也不是該由他來背負的責任。我們都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包括他自己。”

        “嗯。”

        蘇瑤點點頭，神色放松了些。

        她回到實驗室，又拿起損壞的武器修理。如今實驗室就只剩她自己，小喬與康妮都被送走了，就連渾沌都被她早早藏進了芥子空間。

        江灼一去就是三天，再回來時，手里提著顆血淋淋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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