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登好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在夢里他和謝頡經歷了一世又一世的相遇相知相離，只覺得這個夢好真實，真實到仿佛心被挖去的那份痛苦都清清楚楚地傳遞到了他身上，驚醒之后身上的衣衫已經全部被冷汗浸濕。

        “小燈籠——小燈籠——”

        耳邊一直能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熟悉得就好像是自己靈魂的一部分，是他嗎？他在叫我。可是身體卻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他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睜開眼睛看看他，卻連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都做不到。腦海中只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在互相博弈，一個是冷情冷心的，一個是赤誠熱烈的。

        “別掙扎了。你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對你來說，他到底意味著什么？為了一個秦桑，竟甘愿損耗元神到這個地步，你有幾條命能這樣糟蹋！你甚至不肯告訴他，你是在害怕嗎？如果他知道要用你的命來救秦桑的命，你害怕你會成為被舍棄的那一個，對不對？”

        “不，不是。我只是不想他為難。”

        “你不想他為難，就來為難自己嗎？我早告訴過你，愛欲溺人，譬之為河。又貪愛之心，執著于物而不離，如水浸染于物。如今你若不想死就只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愛河乾枯，令汝解脫。”

        “愛河乾枯，令汝解脫？”

        “對。本來以為你是真的放下了，可是離開他之后你反倒日益消瘦，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上以前的記憶已經復蘇，如此思慮成疾郁結在心，簡直是自己找死！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小燈籠，你終于醒了！你嚇死我了，一身冷汗，身體冰涼，我還以為你——”

        睜開眼睛看到的卻并非期待的那個人，此人坐在他的床邊著一身黑衣，眉梢斜向上挑著，嘴唇很薄，給人一種薄情寡義的感覺，這個人在他的記憶中出場為數不多，可每一次都記憶深刻如鯁在喉。黑面神邢川，也是第二世中的那個“大人物”，直接導致他和重逢的謝頡再一次生死別離，讓他們抱憾而終的罪魁禍首。

        鄧登的眼神里全是掩飾不住的仇恨的火焰，情緒激動起來臉都脹紅了，這種由里到外都厭惡到極點的微表情和下意識的動作讓怖憂疑竇頓生，沉聲問道：“你想起來了，對不對？”雖是疑問，可語氣卻是篤定的陳述句。

        鄧登似乎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偏過頭去閉上了眼睛，怖憂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不想見我？我做了這么多，最終換來的竟然還是這樣的不屑一顧。”怖憂扳過他的臉頰就像發泄似的吻著他，直到吻得連自己都快要窒息才松開他道：“可是你又能怎么樣呢？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他可曾看過你一眼，他的心思都在那個秦桑身上了，對了，你可知那個秦桑是誰？”

        鄧登終于正經看了他一眼，“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怖憂道：“怎么？終于肯看我了？告訴你也好，也讓你看看自己到底值不值得！秦桑它根本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個用泥土和靈魂捏出來的人形木偶。我讓你見一個人。”

        “出來吧！”一個身披白衣斗篷的人忽然從殿外行來，外面是一個很大的天壇，四周環水，天壇上坐落著一座座水晶燈籠，點亮之后閃爍著金色的熒光，就好像萬千星辰，透過玻璃門鄧登看到那個人從那些水晶燈籠間繞出來，看身姿步伐應該是一位女子。

        女子在大殿正中央站定，摘下寬大的帽子鄧登這才看清她的模樣，竟然是早已被神族除名的落雨！看來那天在流星雨帶她并沒有被群鬼吞噬，而是留了條命回來，還加入了怖憂的陣營。

        怖憂把他從床上扶起來坐著，道：“這位落雨仙子，哦，不對，現在應該是落雨魔女了，你仔細看看，她看起來像誰？”

        鄧登的記憶已經漸漸復蘇自然是記得她的，但她的樣子他應該在什么地方還見到過，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冷冷清清的俊雅身影，一時臉色又白又紅，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落雨淺淺地微笑著，“好久不見鄧先生，沒想到今時今日在這里相逢，你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您說是嗎？”

        鄧登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捂著胸口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雨道：“正如你所見，秦桑是我按著自己的模樣做出來的人形木偶，只不過加了些只有王星才知道的東西，是我以前偷偷入了他的夢才知道的。你應該記得我曾和你說過王星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那時我說我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是真的，并沒有騙你。只是那首歌，那首對王星來說非常重要的歌我卻是知道的，只要把他對那首歌的記憶加到人形木偶里，王星必定會對木偶深信不疑，事實也正如我所料。你應該也明白了吧？這個人在王星心目中是無可代替的，即便是你也無法動搖他的地位，為了這么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您又何必如此放不下？魔尊大人對您那么好，您該好好看看他才是啊！”

        鄧登怒目而視道：“好一個惡毒女人！想不到我竟三番兩次栽到你的手里，你的話我絕不會再信一個字！落到惡鬼堆里還能活下來是你的幸運，我現在也沒辦法拿你怎么樣，只是看到你的臉讓我惡心極了，你要是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給我滾！滾出去！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滾——”

        落雨一個女孩子被他說得顏面盡失，要不是看見魔尊大人在這里恐怕她早已大打出手，此時極力忍耐著維持笑容道：“鄧先生何必對我如此疾言厲色？我們現在同為一個陣營里的伙伴不是嗎？況且魔尊大人在這里我又怎么敢騙你，他為了一個人形木偶不顧你的性命安危，你卻還對他一往情深真的值得嗎？魔尊大人很擔心你，希望先生好好保重身體，保重自己才是啊！”

        鄧登只覺得頭昏腦脹，腦子里所有的事情攪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若真是如此，那么秦桑便不是謝頡要找的人，一切都是落雨使的陰謀詭計，他必須馬上告訴他！

        心念電轉，他雙指并攏指尖亮起星光，星光明明滅滅，額間也滾起細密的汗珠，怖憂見此一揮衣袖打斷他的施法，把他拉到面前橫眉怒目道：“小燈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覺得我會讓你胡來嗎？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清楚地知道你的不值得！他不值得你為他付出這么多，他為了一個木偶人就能輕易犧牲掉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我要讓你看著，看著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鄧登的臉色非常蒼白，這段時間他明顯憔悴了很多，此時因為情急之下血液直沖面門，使他看起來平添了那么一絲生氣，“你想做什么，你送去木偶人給他無非就是為了我，現在我已經回來了，你還要做什么！我告訴你，他心里藏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這我一早就知道，不需要你替我打抱不平，你聽到了嗎！”

        此時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道：“你放開我，你拽著我干嘛，我只是和他說句話，就一句話！”

        怖憂無動于衷，緊緊拽著他的手腕道：“不行！我絕不會讓你再跟他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牽扯，再說就算你告訴他了，他也不一定會聽，別忘了，之前你可是捅過他一刀的，你們早已一刀兩斷，如果這時候你告訴他秦桑只是個木偶，你想一想他會怎么樣？”

        鄧登傻眼了，是啊！當初是我要走的，是我要離開他，是我把刀插進他的心臟，鄧登啊鄧登，他現在一定恨死你了！你還要回去戳他的心，難道真的要讓他親口說出讓你滾你才開心嗎？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這么不甘心。

        他終于安靜下來不再掙扎，抿起的嘴角使他的臉色更加慘白若紙，怖憂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抱著他道：“小燈籠，我有個好東西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鄧登翻了個身面朝里面道：“你們出去吧，我現在什么也不想看，讓我自己安靜一會兒。”

        怖憂卻紋絲不動，貼在他耳朵邊執著道：“看一看吧，就看一眼，你要不喜歡我們馬上回來，你要是不想動，我抱著你去好不好？”

        鄧登有些不耐煩，“不去不去！說了不去！怎么這么煩！”

        怖憂二話不說打橫抱起他就往門外走，鄧登嚇了一跳大罵道：“王八蛋！誰讓你抱我了！咳咳，你大爺的再給老子動手動腳，老子就一劍殺了你信不信！你他媽給我放開！”

        怖憂笑嘻嘻哄著道：“好啦好啦！就一會兒，不鬧了啊！”

        鄧登臉都青了，“你爺爺沒鬧！你他媽才別鬧了！”

        落雨在身后默默地跟了出來，鄧登指著她道：“你給我滾！還有！你最好別再動什么歪腦筋，若是再擅作主張，就算我不收拾你，也自有人會收拾你，你好自為之！”

        天壇北邊的一處草地上，幾只小兔子在草叢中蹦來跳去，鄧登的眼睛一亮，怖憂抓起一只渾身雪白的小兔子舉到他面前道：“怎么樣？不知是哪里闖進來的小兔子，前幾天就在這里了，我正要找人收拾，才想起來或許你會喜歡，要實在不喜歡的話，我直接讓落雨拿去燉了，如何？”

        鄧登忙從他手里搶過小兔子道：“不如何！我才不吃它！再說了這種低等生物你們不是一向不屑吃嗎？就放著它們吧，看來看去這里除了孤魂野鬼還是孤魂野鬼，單調得很，有這么幾個小東西不是挺好嗎？”

        怖憂也不戳穿他，給他個臺階下了，“對，你說得對極了，就留著吧，等哪天心情不好了再殺了它們燉湯。”

        鄧登沒搭理他，只抱著小兔子坐在草地上發呆，怖憂看著他的側臉心中悸動，想要把他就這樣撲倒，可若是這么做了，以他現在這樣的身體，一定會被折騰得支離破碎，拼都拼不起來的，到時候就算他想哭都沒地方哭了。

        鄧登感覺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怖憂立刻移開了視線，再看向他時，先前那種灼熱的壓迫感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只聽他道：“聽說這幾日future星又有熱鬧看了，你整日里待著也是無聊，不如跟我去看大戲吧，我相信一定很好玩的。”

        鄧登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future星出什么事了？”

        怖憂捏了一下他的臉道：“不告訴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鄧登想了想還是道：“算了，我哪里也不想去，反正我現在就是一廢物，什么都做不了，不管你是去找碴還是看熱鬧，都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怖憂笑道：“你放心，這回不是我的鍋，我再怎么不是人，也不會忍心看著你傷上加傷，你那么放不下他們，我又怎么會在這種時候干出這種事來？”

        鄧登這回是真的意外了，看了他一眼道：“對了怖憂，為何你要給自己取這兩個字啊，有什么含義嗎？”

        怖憂知道他有意扯開話題，便也樂意順桿下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怖憂由愛而生，全部的愛都在小燈籠一人身上。”

        鄧登低著頭，很久都沒接他的話，這樣的話他不知道要如何回應，這樣傻傻地愛著，哪怕被討厭被怨恨也不愿放手，他似乎比自己還要傻百倍千倍。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他了，這個人對他的執迷要遠遠超出他的理解，為愛入魔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如果可以，如果犧牲他一個人的愛能換得天下太平，這樣的結局或許也是不錯的吧。

        理查德的三魂七魄歸位，人已經蘇醒了過來，可是因為少了一魄，所以腦子傻傻的，像個七八歲的孩童，沒少給貝拉惹麻煩。

        這日他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城區，看到大街小巷都在播放一條消息，說是最近星際內鬼怪肆虐，流星石供不應求，很多大富豪齊聚future星因為流星石大打出手，現在已經發展成為小規模動亂，傷亡情況在不斷增加，本來正常的貿易問題已經快要上升到星際爭端，甚至是更嚴重的政治問題，查爾斯陛下已經派兵進行干涉，具體情況還有待進一步追蹤。

        貝拉看到消息便打算返航，此事事關future星和流星石，必然會牽扯到夏澤西和裴珊博士，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為了自己的性命這些人一定會不顧一切為自己爭奪最大的利益，若是處理不當，作為流星海的權益維護者，兩位博士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情況不容樂觀。

        剛回頭要叫理查德，誰知周圍人頭攢動，身邊的人早已找不到去向，正著急忙慌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吵鬧聲，便循著聲音找了過去，此時，理查德正在跟一個小攤販爭吵不休。

        小商販拽著他的衣領破口大罵，“你這人是不是腦袋有病？說了讓你給錢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理查德左手抓著一只烤雞，右手抓著一只烤鴨，吃得滿嘴油乎乎，咧嘴一笑，“哇！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貝拉說吃了別人送的東西要說謝謝，謝謝你，給了我這么好吃的東西！”

        小商販快要被他氣瘋了，“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我家可是百年老字號，凡是吃過我家的東西就沒說不好吃的！不是誰給你扯這個！我讓你吃只是讓你嘗一嘗，是要讓你買的！你他媽把我整只雞鴨都吃了，完了還不給錢！你是不是找打啊！你爺爺我在這賣了百十年還是頭一回遇到這么光明正大吃霸王餐的！你小子今日要么給錢，要么給命，你說你到底給不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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