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西方節日的氛圍在中國越過越濃，尤其在圣誕。大街小巷火樹銀花，無論大小門店，但凡是臨街的櫥窗，都會印著圣誕老人坐著由馴鹿拉的雪橇，還有鋪滿一整面的圣誕樹和晶白的雪花。歡快的圣誕歌不絕于耳，身處其中，只是熱鬧的都是別人，冷清的是自己。

        我就坐在一個西餐廳的角落里，看著大廳中央的圣誕樹上掛滿的銀鈴鐺，還有一個高個頭扮成圣誕老人的人，他正給每位進來用餐的客人派發著禮物。

        我看得出神，那位圣誕老人的樣子很滑稽，時而背著大口袋滿場轉，時而故意將禮物舉得高高，讓孩子們瘋搶。

        “暎勤，等急了吧，來晚了！”

        我扭回頭，就只見一身中性裝扮的秦歆已經坐到了桌對面，“不晚，不晚，秦總大忙人，能賞臉什么時候都不晚。”

        “喲喂，官腔都上了，這是中年油膩的節奏啊！”

        “你都嫌我老啊？”

        “那哪能啊！我們蘇大小姐這是吹得什么陣風，難得啊，主動約我出來過節，特別強調一下‘主動’，喲喂，可是這么多年來頭一次。”

        “我倆再這樣吹下去，恐怕牛排都吹涼了，快點餐了，吃什么？”

        “必須啊，最貴的圣誕大餐。”

        “貴的就一定好？”

        “這家餐廳頭一次來，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誰知道。”

        “吃過就一定不會點錯嗎？熟識就一定沒欺瞞？”

        “至少嘗過，選擇余地……欸，蘇暎勤，你這是話里有話啊？”

        我放下菜單，意味深長地盯著秦歆看，她堅毅地迎上我的目光，但那一頭栗色的短發顯然已無法再容她手指的抓饒，精致的發型搔得有些凌亂不堪，她忽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坐得筆直。

        “干什么？這樣看著我？就知道你約飯沒那么簡單，能不能先把肚子管好再說？”

        “能，但你欠我一個解釋。”

        “好，好，吃飯！先吃！服了你！”

        餐廳里熱鬧非凡，唱詩班的一群孩子現場演繹完了后，就立馬開始圍堵圣誕老人。一群樂開了花的小天使們，差點就就把誕老人生吞活剝，那張裝滿禮物的大口袋瞬間被洗劫一空。

        “秦歆，你看童年多好，無憂無慮的，一件小禮物就可以哄得他們開懷大笑。如果時光能回得去，我寧可呆在童年不出來，天天開心多好。”我正獨自感慨，忽聽一聲，“美女，圣誕快樂！天天開心！”

        抬頭一看，那位圣誕老人不知什么時候竄到我身邊，手中的一束藍色郁金香已經遞到了桌前，“哇，我也有禮物嗎？謝謝，圣誕老人！”

        “出來吧，別裝了，她都知道了。”

        我正切了塊雞肉，刀起叉落，停在了盤子上。看著秦歆，又看著秦歆正對著說話的圣誕老人，癡癡地等待揭示。

        不一會兒，那位圣誕老人就把頭套和圣誕行頭當即脫下，眼前立即出現了一個滿頭是汗，頭發已全濕的趙云磊。

        “你怎么在這兒？”

        “哈哈哈，這家店門前寫了小爺我的名字不讓進嗎？過節，過節。”

        “坐吧，自己說。”秦歆低頭揮舞著刀叉，雙眼緊緊地盯在牛排上，一邊說一塊將切好的一塊牛肉送進嘴里。

        “怎么沒我的？”

        “自己點。”

        “服務員……”趙云磊找來一張凳子，好端端的兩人位硬被塞成了三人，“蘇暎勤，吃啊，愣著干嘛？”

        “你們很熟？”

        “還行吧……”

        “剛認識……”

        他倆同口異聲，我瞅了一眼秦歆，又轉過頭瞪著趙云磊，“看來我不問，你們是什么都不會說了？”

        “喲喂！蘇暎勤，你別搞得像我騙了你什么似的，你又沒問過？如果你想知道，我早告訴你不就得了。對，蘭簡賢是我表弟，也其實算不上小多少，少月份，他爸是我舅。”

        “什么？他是你表弟？”

        “是啊，我舅的私生子，也是后來我去首城實習前才知道的。”

        “私……”

        “秦歆，你嘴巴能再大點嗎？”

        “是你先滿嘴跑火車的！”

        “我可沒讓你說這些，你不是答應不亂說的嗎？”

        “蘭簡賢，你別恩將仇報啊，我說什么了？不是你蠢哭，能被發現嗎？”

        “就事說事，說我干嘛？”

        “誒，你還不樂意了，暎勤又不是外人……”

        ……

        “你倆別吵了，先安靜安靜，這是餐廳，別人都看著呢。”我試圖勸和，可趙云磊已是滿驗通紅，他猛得站起來，撞得桌椅一陣暴躁地亂響，桌上的一杯果汁被撞翻在地，汁水順著桌面往地上流，“不吃了！”

        “趙云磊，火雞來了！”我的勸慰也阻止不了那一刻他的火冒三丈，他頭也不回，氣勢洶洶地沖出西餐廳。

        “暎勤，咱們吃，管他個鬼。”

        “他真的生氣了？是不是因為你告訴我他是私生子？”

        “鬼管他，也許不是單單因為告訴你，他那個身份，想想心中都是一根刺。”

        “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遺腹子，他媽告訴他沒有爸，他爸死了。事實上，他爸——我舅，活得好好的。我舅年輕時，年少多金，又風流成性，搞大他媽肚子后因為已婚，給不了名分。在那個年代，亂搞男女關系是要被判刑的，我舅就把大部分家業搬去了海城。沒想到，他媽倔得很，硬把他給生下來，還獨自一人撫養長大。”

        “啊？”

        “佩服吧？”

        “好可憐，哎！”

        “有什么好可憐的！我舅是給了一大筆錢，分手費，懂嗎？真憑她趙林靈一人之力，早餓死了。”

        “也不光是錢的問題，未婚生子要受多少人的冷眼，還在當時那個年代，趙云磊他媽內心真夠強大啊！趙林靈，是不是就是趙云磊他媽啊？他之前是隨她媽姓的嗎？”

        “是啊！”

        “那后來趙云磊怎么和他爸相認的呢？就是你舅。”

        “我們讀書那會兒，趙林靈查出了乳腺癌，時日不多了。可能是這么多年恨也恨了，孩子畢竟是要認祖歸宗的，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就擺那兒了。可趙云磊知道真相后，不肯認他爸。就那天晚上，記不記得你和戚寧晨在學校宿舍附近被我撞到，我把你們拉到一起挑明關系那次。”

        “嗯，記得。”

        “其實那晚趙云磊也在，我和他正好在一起，剛和我舅一起吃完飯回來。那天兩父子鬧得兇，我舅安排他去國外讀書，他說什么也不聽，不是趙林靈在場，恐怕趙云磊去都不會去。”

        “你是說那晚趙云磊也在，那我們三人在一起他也知道？”

        “嗯，我以為他先回宿舍了，沒想到他偷偷跟過來，還……”

        “還拍了我們在一起的照片，給了丁瑩？”

        “你怎么知道的？”

        “腳趾頭都猜到了。”

        “不過，照片雖是他拍的，但不是他給的，是我，畢業臨走前我放丁瑩枕頭下了。”

        “什么？”

        “我這么做，還不是想讓丁瑩知難而退。”

        “那趙云磊拍我們干嘛？”

        “那天，我舅正好買了部數碼相機送他當見面禮，他不要，我舅就要我幫忙勸勸，可剛一回學校，相機他又要了，我就給他了。”

        “然后呢，他好玩，拿我們當相機的試驗品？”

        “鬼知道！但你的事，他都特上心，一根筋，我跟他說了沒戲，你喜歡的是那個誰，他就是不服氣。”

        “不……不是吧……”

        “就是，都說你命好了。不過，弄巧成拙，撮合了你和——和戚寧晨，反倒——算了，不說了，算我欠你的！”

        ……

        “誒，暎勤，你沒事吧？不好意思，揭你傷疤。”

        “沒事，怎么能怪你呢？有些事即是命中注定，又豈是別人能左右的。”

        “暎勤，那個人就不值得你再等下去。你不愿意跟我過，總可以考慮我弟吧？”

        “秦歆，別再和我開這個玩笑了。”

        “誰和你開玩笑了！有時想想，他也真是挺可憐的，趙林靈前兩年去世了，這世上，真正關心他的人又少了一個。”

        “我……我……”

        “我什么我？我弟哪不好了，年少多金。這幾年我們集團收購的度假村項目和新開的五星級酒店，他功勞可不小，牛逼著呢！你別看他平時喜歡滿嘴跑火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像見了美人就處處留情，事實上誰都難走進他的心。關鍵是這么多年，他還能對你……嘖、嘖、嘖，肯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我……我不知道……”

        “還猶豫個什么勁兒呀？你沒看他今晚多賣力，說不準人家早準備好了表白什么的。”

        “我……我……哪那么簡單……我想想……”

        “還想？”

        “秦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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