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周年這天，王府里熱鬧非凡。斯人已逝，生著便只能用這樣的方法記住那逝去的人。

        老王妃一襲雍容華貴和一群侯爵夫人喝茶說話，司馬貝也穿得貴氣極了，靛藍色錦緞富麗不失穩重。

        她很少穿這般深顏色的衣服，少有的成熟穩重，若不知她性情的人看見，只道是一位模樣秀氣的小娘子，哪猜得到她有多少花花心腸。

        為了宴席上不露怯，司馬貝連夜看畫冊記名字，生生看了一整夜，也沒記住多少。這些豪門貴婦，衣著打扮都差不多，很不好區分，且她也不是愛結交之人，畫冊看了多少便忘了多少，多虧小翠時刻在她耳邊提醒。

        兵符案算是將丞相大人得罪透了，他并未親自前來，沈家小姐沈思思倒是來了，還帶了份厚禮。

        沈思思身邊帶著丫鬟，主仆二人的打扮都很素凈。

        遠遠瞧見一位模樣清麗的女子款款而來，司馬貝面帶微笑，耳朵卻往小翠那邊靠，但聽小翠似乎一怔，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這位是丞相府千金，沈思思。”

        司馬貝對沈思思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前幾天小皇帝召她進宮就談起過了，雖然聽過名字，真人卻是第一次見。

        對面佳人未語先笑，拉起司馬貝的手道：“嫂嫂今日好漂亮啊。”

        她突然夸自己，司馬貝有些莫名，但到底應酬場面也來不及細想什么，也笑著說：“早問沈小姐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真驚為天人。”

        沈思思淡淡一笑，示意丫鬟獻上禮物，司馬貝笑著讓小翠收下。

        二人朝園內走，沈思思道：“嫂嫂似乎不記得我了。”

        司馬貝心道：我們見過嗎？

        看出來司馬貝的狐疑，沈思思解釋：“那日在畫舫，遠遠瞧見嫂嫂和御哥哥了，只是礙于身份不好打擾，望嫂嫂莫怪。”

        畫舫？

        司馬貝仔細想了想，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有那么點印象吧。

        恍然一笑，她說：“哦，我說瞧著妹妹眼熟呢。”

        這一聲“妹妹”沈思思顏色倏地一變，但很快恢復正常，沈思思說許久未見老王妃，要去請個安，司馬貝就帶著她去了。

        老王妃見到沈思思有些驚訝，寒暄幾句便又和老姐們聊了起來。

        司馬貝讓沈思思隨便逛逛，沈思思卻道：“我與姐姐一見如故，想多說說呢。”

        聽見這話，老王妃若有所覺瞧她們看了眼，似有話說，但到底只是動了動唇，便作罷。

        想著來者是客，且沈思思的身份很敏感，她是相府千金，南文御與丞相不和滿朝皆知，若她能調節好倆家關系，或許對南文御是個助益。

        這么想著司馬貝覺得自己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好妻子了，為夫君前程，她操碎了多少心啊！

        二人邊走邊聊，說著說著就聊起皇帝選妃的事情。

        “爹爹說，陛下有意納我為后。”沈思思說。

        心尖一抖，司馬貝僵硬地抬起頭。

        這事她總覺得有虧沈思思。雖然罪魁禍首是小皇帝，但如果不是多言，小皇帝或許就沒有機會對沈思思下手了。

        說到底，沈思思婚姻的不幸，她多少有些責任。

        尷尬的扯了下嘴角，司馬貝說不出“恭喜”，只道：“沈小姐是怎么想的？”

        沈思思似乎怔了下，失笑道：“我？這種事情我有的選嗎？”

        “……”

        司馬貝抿唇不語。

        “不說這些了，我瞧那邊湖景不錯，嫂嫂帶我過去看看？”

        “也好。”

        平安王府的花園風景別致，湖邊翠柳成蔭，有好些名媛閨女在此處賞玩，司馬貝和沈思思過去，那些人紛紛朝她們行禮。

        司馬貝應酬道：“我也是第一次操辦席面，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多擔待。”

        那些穿得花花綠綠的小姐們，手帕遮住嘴角相視一笑，其中一人道：“王妃說笑了，平安王府的席面自然是最好的，哪里會‘招待不周’？”

        這話似乎有歧義，不等司馬貝細品，又一人道：“皇家出身貴重，禮儀修養自然在我等之上，王妃過謙了。”

        司馬貝笑了笑。

        不只是她想得多，還是什么，總覺得這些人話里有話。

        幾人繞湖賞玩，突然一人道：“你推我干什么！”

        那聲音又尖又脆，走在前面的司馬貝回頭。

        另一個穿綠衣服的道：“誰推你了，分明是你走路不小心，撞到我。”

        “你胡說，明明是你推我。”

        “誰胡說了，這么多人看著呢，你莫要誣陷人。”

        兩人爭執著，有人出來勸架，“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好姐妹，有什么好吵的。”

        “誰跟她是好姐妹。”綠衣服的不依不饒，“我看她就是嫉妒，王妃跟我們所有人都說過話，唯獨沒搭理她，于是她就用這種手段，引起王妃注意，真是不知廉恥。”

        “你胡說什么！分明就是你見我走在前面，心有不滿，所以才出手推我！”

        “是你不知廉恥。”

        “分明是你故意害我。”

        “是你是你是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動起手來。

        若在平常，兩位豪門貴女互扯頭花，這樣的熱鬧司馬貝無論如何也要參和一腳，可如今她們在她的園子，她的宴席大打出手，司馬貝就笑不起來了。

        她急走兩步前去拉架。

        “你們別吵了。”司馬貝說。

        “你松手。”

        “你先松手。”

        “你松了我才松。”

        “你不松我也不松。”

        兩人互相拽著對方頭發，那模樣很是滑稽，她們僵持著，誰都不肯讓步，司馬貝走到二人身邊，心平氣和道：“我說松手，你們一起松手。”

        綠衣服的斜眼看了下司馬貝，說：“王妃都開口了，小女子自當領命。”

        另一個也不甘示弱，“只要她松手，我一定松開。”

        二人慢慢轉了個方向，司馬貝擔心事情鬧大，影響不好，便隨著她們的步伐調整位置。

        此時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相互糾纏的兩人身上，全然沒注意自己正背靠湖邊站著，且越來越近。

        綠衣服：“我數一二三，一起松。”

        “好。”

        “一、二、三——”

        兩人果真同時松開手，但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她們身子晃了下，司馬貝不知被誰掃了下，腳步下意識后退，就是這退半步的動作，讓她踩空，等反應過來時身體失重，朝后仰躺下去。

        “撲通”

        司馬貝落水了。

        王妃落水的事情驚動了所有人，司馬貝被人撈上來，渾身都濕透了。她狼狽抱住自己的身子，小翠連忙為她披上披風。

        沈思思跟著司馬貝到廂房。

        “沈小姐去前院休息吧，這里奴婢們會伺候好。”小翠說。

        沈思思皺著眉往里面巴望，一副很焦急的樣子，“這事說到底我跟我有關，若不是我硬拉著嫂嫂去湖邊賞玩，怎會害她落水，好姑娘你就讓我為嫂嫂上妝，好讓我心里好受些。”

        一個丞相千金如此低聲下氣的求告，小翠怎好多說什么，她垂頭不語，房間里面傳來司馬貝的聲音，“小翠，叫沈小姐進來吧。”

        沈思思撩開簾子，司馬貝已經換上干凈的衣服，小丫鬟正為她擦干頭發。

        論年齡，沈思思比司馬貝還大些，少女洗去粉黛后清麗娉婷的容顏，令沈思思為之一憾。早聽聞司馬貝有些顏色，遠遠瞧著也就是模樣秀氣些。

        她從未見過她未施粉黛的素顏，竟這般美麗奪目。

        御哥哥天天看著這樣一張臉，很難不喜歡吧，沈思思心想。

        “怎么了？”司馬貝瞧她出身，忍不住問。

        “啊？沒事，就是在想為嫂嫂畫個什么樣的妝容。”沈思思垂眸，纖長的手指在一堆脂粉頭油中掠過。

        司馬貝笑了下，合上眼簾，“都好，我向來都叫她們隨心所欲。”

        “隨心所欲？”沈思思笑了下，明眸一轉，語氣古怪道：“那就依嫂嫂所言。”

        沈思思下手又快又輕，毛刷掃過，司馬貝只覺得臉上癢癢的。

        “好了嗎？”司馬貝問。

        沈思思似乎笑了下，說：“好了，嫂嫂看看吧。”

        想著沈思思勾勒精致的五官，還有她精妙的化妝技術，司馬貝心里暗想：她一定美翻天了。

        沈思思這人不光長得好看，人也善良溫柔，難怪小皇帝喜歡她。

        笑著睜開眼，望向鏡子。

        司馬貝：“啊——”

        她突然大聲尖叫著，“我的臉！”

        但見鏡中，柳樹粗眉，蟠桃口，兩團猴屁股紅得俏，這張臉，不燒成灰都認不出來是個人。

        驚慌地揉了下臉蛋，確認是自己沒錯。

        司馬貝倏地扭頭，“沈思思！”

        她怒目圓睜，沈思思一改溫柔，漂亮的臉上露出冷笑，司馬貝詫然。

        “生氣嗎？”她說，緩緩起身，細長的眼角流露幾分落寞，“我比你更生氣。”

        司馬貝覺得她莫名其妙，想要破口大罵，卻忍住了，先聽她說。

        “我喜歡御哥哥，這件事京城里沒有人不知道，可是你，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跟我搶御哥哥！你知道嗎，他抱著摘過杏花，他還說凡是我喜歡的，只要開口他都會給我，呵，我喜歡他，我想要嫁給他，可是你搶走了他！”

        “……”

        原來，小皇帝悵然“搶先一步”的人就是她的夫君，南文御。

        這真是個天大的驚喜。

        司馬貝眼角抖了抖，身體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倒流，她有些冷。

        “你不光搶走御哥哥，還把我推給陛下，司馬貝！”沈思思突然吼出來，又像是抽盡了所有的力氣。

        沈思思長眸一瞬不瞬盯著司馬貝，即便她沒有說話，司馬貝也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來了，她想要她死。

        撕破臉，沈思思拂袖而去。司馬貝看著鏡子里的人，心情很復雜。

        她無意紛爭，紛爭卻主動找上她。

        呵。

        “王妃啊——”小翠進來，瞧見司馬貝的樣子嚇了一跳，“王妃您的臉……”

        命都懸于一線了，哪還有功夫在乎容顏。

        拿起塊濕帕子凈面，司馬貝道：“去冷案司把趙金給我叫來，記住，避開南文御。”

        小翠不太理解，有些躊躇。

        司馬貝眸光一斜，那氣勢有些迫人的寒意，低沉道：“快去。”

        小翠低聲應道：“是。”

        珠簾翻開又垂落，敲擊在一起發出噼噼啪啪的脆響。

        司馬貝望著鏡子里的人，還是那個熟悉的她，卻有哪里不太一樣了，面容冷峻，眸色很深。

        她本來還有些顧及，到如今也不必了，權術爭斗，人可以拿她做棋子，她又未嘗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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