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夏云峰走出房門之后，驚恐莫名的陳菲竟然真的就漸漸安靜了下來。她從秦朗的懷中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這張熟悉親切的臉，哽咽道：“秦朗哥，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秦朗還以為陳菲是想起夢到的李謙被害現場了，連忙道：“小菲，我們不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好不好？有我呢，不用再害怕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

　　沒等秦朗說完，陳菲搖搖頭輕聲道：“秦朗哥，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我發生車禍之前的事情。”



　　秦朗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真的嗎？你真的想起來了？”

　　陳菲點點頭，“嗯！”

　　“太好了！”秦朗忍不住嘴角勾了起來，“我跟你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對不對？”

　　陳菲仍舊點頭，“秦朗哥，是真的！我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說著說著，陳菲眼中的淚水再次滑落。

　　沒錯，她記起了所有的往事，一切的一切。

　　就在她夢中看到李謙被殘忍分尸之后，她莫名感到一陣難以忍耐的痛苦，然后腦袋一陣劇痛，她便失去了意識。

　　一片至極的黑暗之中，她一個人獨自向前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沒有同伴，只有孤獨。

　　忽然之間，眼前的黑暗中仿佛打開了一扇門，里面透出了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了希望，腳步加快。還不夠，她開始奔跑。當她終于穿過了那道光幕，還以為會有一片幸福的天地在迎接她。

　　但是她錯了！



　　她就像一個旁觀者，看到了一個小女孩悲慘的人生，而那個小女孩就是她自己。

　　她看到自己躺在襁褓之中，旁邊病床上躺著一個面容憔悴卻朝著她笑的女人。女人掙扎著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便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女人看向床邊站著的高大男人，“江辰，女兒就叫楚曦好不好？”

　　男人眼中帶著淚，“好，好，這個名字好聽。”女人用力喘了幾口氣，“江辰，余生讓小曦替我陪你吧！我會一直在天上看著你們的，你們一定要幸福呀！”

　　說完，女人眼中留下來兩滴清淚，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了下去。

　　她剛出生，便沒有了媽媽！

　　她看到自己三歲了，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嘴巴很甜，愛說愛笑。爸爸把他帶到自己的公司，他工作，她就在一個個辦公室轉來轉去，所有的員工都朝她笑，抱她，給她買好吃的。她沒有了媽媽，但是她還有爸爸，她仍然覺得很幸福。

　　那一天幼兒園放學，爸爸沒能來接她，來的卻是一對年輕男女。女的左眉上方著一塊硬幣大小的紅色胎記，男的一臉笑意。觀看記憶的她馬上認了出來，這對男女正是夏云峰和鄭梅。兩人對年幼的她說是爸爸讓他們來幫忙接她的。她跟著他們鉆進了一輛面包車，然后面包車一陣風一般開向了遠方。她覺得不對勁，開始哭喊，但是馬上被捂住了嘴巴，連胳膊也被狠狠抓住。夏云峰不斷催促著司機，“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哭得沒了力氣，也不知道已經被帶到了哪里。最后，她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醒來，那男女兩人已經不在了，身邊只有一個兇巴巴的漢子，漢子惡狠狠告訴她不許說話，不許哭，要不就掐死她。她嚇得不敢動。男人帶著她坐火車，一路翻山越嶺，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下了車。在一個無人的角落，一個叫陳長順的男人遞給兇漢子一沓鈔票，然后牽著她的手坐上了一輛破舊的拖拉機。

　　她看到陳長順帶著她回到了一個大山窩窩里的破舊房子里，那里還有一個女人在等著。陳長順瞪起眼睛，“叫爸，叫媽！”

　　她不叫，她哭，然后巴掌噼里啪啦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她害怕了，只能叫他們爸媽。陳長順告訴她，從此以后，她就叫陳菲。還警告她不許跟別人亂說話，要不然就打她，狠狠地打。那個女人只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



　　她看到她在打罵中長到了五歲，瘦瘦的，臉上沒有了笑容，每天只是靜靜待著，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女人生病了，沒過多久便死了。男人象征性地號了幾聲便把女人埋了。

　　她看到她10歲了，長得更好看了，還是很瘦，還是很沉默。她像個傭人一般忙個不停。做飯、喂雞、打掃衛生……男人還是動不動就打她，她不敢躲閃，那樣會被打得更慘，但是她眼中卻有了一絲倔強。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男人喝了酒，眼中色光迷離。他撲倒破舊的木板床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她拼命叫喊，卻沒有人聽到。她拼命掙扎，卻根本無濟于事。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破舊的房頂竟然漏了一個大洞，雨水嘩啦一聲帶著淤泥掉落下來，砸了男人一頭一臉。男人瘋狂罵了幾句，翻身起來順著梯子上了房。他要修房子，要不然，今晚可能房子就會塌。她走出門外，靜靜看著房頂上的男人。一道閃電照亮了她的臉，她眼中一片冰冷決絕。男人修好了房子，翻身登上了梯子的頂端。就在他雙手也攀到梯子上之時，她拼盡全力將梯子向一旁推去。梯子倒了，頂端的陳長順慘叫一聲摔在了院子一腳的碎磚石堆上，腦袋流了一大灘血，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她啊的一聲大叫，跑到旁邊的鄰居家咚咚咚用力敲門，“大爺，大娘，我爸他，他從房頂上摔下來了，流了好多血，你們塊去看看吧！”

　　鄰居連忙跑向她家的院子，她在他們身后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她看到她十二歲了，她已經獨自生活了兩年。周圍的鄉親們都很可憐她，時不時來接濟她一下，就靠著大家的幫助，她堅強的活著。那一天，村長來告訴她，給她報名參加了一個節目，馬上會有一個少年來到她的家中。她很緊張，也很興奮，她實在太想有一個朋友了！她好幾次跑到村長家去問，怎么還不來。終于有一天，村長說接到通知了，人要到了！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那個高大俊朗的少年——秦朗！

　　秦朗的到來，給她狹窄灰暗的世界帶來了一道光，讓她重新感受到了許久許久都沒有感受過的溫暖和幸福。

　　她看到秦朗牽著她的手，一起走進了首飾店，給兩人一起定制了兩枚銀戒指，分別在里側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十六歲的秦朗和十二歲的她，兩人戴著銀戒指，站在長街邊上相視而笑，落日拉長了兩人的影子。那天的夕陽很美。

　　她看到自己登上了返回那大山深處的汽車，她強忍著淚水問秦朗，“秦朗哥，你還會來看我嗎？”男孩用力揮手，“放心吧小菲，我一定會去看你的。一定。”

　　一輛卡車迎面而來，她坐的車躲閃不及翻出了欄桿，滾進了山溝。她看到她一動不動躺在車里，血順著額頭留下，染紅了白皙的臉頰。

　　她看到她在醫院里醒來，茫然看著周圍的一切，什么都不認識的樣子。



　　她看到醫生給她做完檢查，然后跟身后跟著的實習醫生說，“她應該是失憶了，車禍對腦部造成了損傷，也許沒有恢復的可能了！”

　　她看到一個警察來到了床前，拿出兩張照片，告訴她那是她的爸爸媽媽陳長順和郭玉蘭。但是她根本想不起來那是誰，只是呆呆將兩張照片機械地收了起來。

　　她看到自己被送到了北山孤兒院，那里有很多像她一樣的孩子，大家在一起玩，雖然吃得不是很好，玩具也很少，但是她好像也有了快樂，有伙伴的感覺很好。老院長很喜歡她，經常給她梳辮子，講故事，還會給她買好吃的糖。

　　她看到老院長退休了，新來了一個女院長，她左眉上方硬幣大小的紅色胎記格外顯眼。不知道為什么，本來玩得好好的她看到這位帶著笑的女院長，忍不住全身開始顫抖起來。她躲進一個角落，無聲地哭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害怕新院長，但就是害怕。也就在這時候，她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個如同魔咒般的聲音說著，“再快一點！”

　　整個回憶世界瞬間出現了裂痕，開始撕扯崩塌，她知道她為什么害怕了，那不是當初把她從爸爸身邊帶走的女人嗎？那血紅色的胎記她印象太深了。

　　當她睜開眼睛，循著聲音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夏云峰那張臉。雖然他老了不少，但是她仍舊認出了他。就是他，十九年前不斷催促著司機再快一點。那所謂的快一點，正是帶著她離開爸爸更快一點。

　　所以，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幸，都根源于那兩個人，是他們剝奪了她的一切，將她拋進了苦海之中。

　　秦朗忍不住問道：“小菲，你剛才為什么那么害怕夏叔？你忘記他是誰了嗎？”

　　僅僅是聽到夏云峰的名字，陳菲的身體便是不受控制的一顫，“哥！”

　　她緊緊將頭貼在他的胸膛，仿佛這樣就可以更安全一般。



　　“如果我說他曾經拐賣了我，你相信嗎？”

　　秦朗整個人都懵了，“拐賣？怎么會呢？小菲，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陳菲朝著桌上的水杯指了指，“哥，我想喝口水，好渴！”

　　秦朗連忙將水杯端了過來，用嘴唇試了一下溫度，這才遞了過去。

　　喝了大半杯水，陳菲好像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她緩緩從秦朗懷中坐起身，靠在了病床靠背上凝視著秦朗。

　　“哥，我原來不叫陳菲，我叫楚曦！我也不是那個小山村的人，我原來的家也在這A市。在我三歲那一年，夏云峰和鄭梅從幼兒園把我帶走了，他們把我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又把我賣到了那個小山村。買我的人叫陳長順，他給我改了名字叫陳菲。后來他和他老婆都死了，我一個人靠著鄉親們幫助在村子里生活，然后才遇到了你。然后十年前那場車禍讓我忘記了所有，他們把我送到了孤兒院，后來我上學離開孤兒院，后來再次遇到了你！”

　　陳菲不會說那個叫陳長順的男人是怎么死的，這件事她不會跟任何人說，必須藏在內心最深處，即便是秦朗也不能知道。

　　接下來，陳菲又斷斷續續講了很多，樁樁件件，都讓秦朗心碎。

　　他握著陳菲手掌的雙手同時顫抖了起來，如果說陳菲只是毫無依據地說夏云峰拐賣了她，他還有點不相信。但是現在，陳菲說的沒有絲毫破綻，完全就是一段邏輯清晰的血淚記憶啊！

　　再聯想到師父拿給自己看的證據，他已經完全相信了一個事實，陳菲說的都是真的，害了他的就是夏云峰和鄭梅。他其實也曾經注意到過，陳菲見到鄭梅和夏云峰的時候，總是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他一直想不通為什么。現在他明白了，那是一種深藏在潛意識中的恐懼啊！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拐賣陳菲呢？他清楚得很，十九年前他爸的公司已經初具規模，并不缺錢，而夏云峰那時已經是公司的元老，完全沒有理由去拐賣一個孩子！所以，他們拐賣陳菲的背后，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菲，你放心！不管是誰，都別想傷害了你卻不付出代價。有我，你什么都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

　　陳菲點點頭，“哥，我相信你！這個世界上，我也只能相信你！”

　　秦朗點頭，輕聲問道：“小菲，你說你記得自己叫楚曦，那你記得自己的爸爸叫什么嗎？我可以幫你查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拐賣你很可能是和你的爸爸有關。”

　　“我爸爸叫楚江辰！”陳菲說到這個名字，眼圈再次泛了紅。這么多年過去了，爸爸一定找她都找瘋了吧。而她就在這個城市，也許她曾經和爸爸擦肩而過，卻沒有認出彼此。心痛，刀扎一般的心痛讓她淚水滑落臉龐。

　　“楚江辰？”秦朗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掏出手機將它輸入了搜索框。

　　然后，一條條跟這個名字有關的消息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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