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如果不是秦朗再次提起，鄭梅根本不愿再記起這個已經被強行壓制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她眼前恍惚出現了那個穿著紅色條格小裙子的女孩，她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阿姨，是我爸爸讓你來接我回家的嗎？”

　　她舉起手中的棒棒糖，“曦曦真聰明，你爸爸今天出差了，就讓阿姨來接你呀！跟阿姨走吧！”



　　女孩伸出胖胖的小手接過棒棒糖迫不及待塞進嘴里，“謝謝阿姨！我最喜歡棒棒糖了，可是我爸爸總是不讓我吃，說是，說是會吃壞牙齒！”

　　她牽起她另一只手向停在路邊的面包車走，“沒事，我們曦曦就吃一顆，牙不會壞的。”

　　“嗯，阿姨真好！”女孩用力點頭，腦后的小辮子跟著擺動起來，很是可愛。

　　她拉開面包車的門，“曦曦，上車吧！”

　　女孩看到后座上還坐著一個男人，“叔叔，你也是一起來接我的嗎？”

　　她從身后抱起女孩，讓她坐在了后座上，飛快關上車門，“是啊，他也很喜歡曦曦，所以就和阿姨一起來接曦曦啦！”

　　女孩甜甜一笑，兩聲露出兩個小酒窩，又朝著兩人吐了一下小舌頭。

　　那一刻，她心里一抽，一陣深重的后悔向四肢彌漫，她感覺全身似乎一下子沒了力氣。

　　趁女孩不注意，她輕輕用胳膊碰碰身邊的男子，低聲道：“我們一定要那么做嗎？”

　　男子目光一冷，“沒辦法！只能那么做！放心，不會有事的！多想想我們以后！”



　　她咬了咬牙！不再說話。

　　面包車啟動了，女孩忽然扭頭，拿手指著她臉上的胎記，“阿姨，你的臉上是什么？怎么那么紅？”

　　她強做笑容，“那個呀，是胎記，阿姨生下來就有啦！是不是很丑？”

　　“不丑呀！阿姨很好看呢！”女孩笑得眉眼彎彎，“要是阿姨再給我一顆棒棒糖就更好看了！嘻嘻！”

　　她心頭一顫，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線差點再次失守。她連忙假裝找棒棒糖，把臉扭到了一邊。

　　面包車晃晃悠悠向城外駛去，天漸漸黑了，女孩有點害怕了。她也知道，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她怯怯看向她，“阿姨，怎么還沒到家呀？”

　　她哄道：“馬上就到了，曦曦不要急啊！阿姨再給你一個棒棒糖好不好？”

　　天徹底黑了，女孩幾乎要哭了，“阿姨，這是去哪里呀？我的家不在這里，這外面什么都沒有！”

　　她伸手去摸她的頭，“曦曦乖，再等等，一會就到了。”



　　女孩看到了在一旁拿著手機的男人，伸手道：“叔叔，我能給我爸爸打個電話嗎？”

　　男人面無表情，“不行！”

　　女孩似乎猛然明白了什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指著兩人道：“你們是壞人，壞人，老師說了，壞人會把我們帶走，然后賣掉。你們就是那樣的壞人。”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爸！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嗚——嗚——”

　　女孩小小的身子開始掙扎，兩只小手不斷在空中揮舞著。她死死抱住了她，她的一只小手狠狠抓在了她的臉上，那一塊紅色的胎記上多了一道更紅的血痕。

　　“別他媽哭了！在哭弄死你！”男人一聲低吼，女孩嚇得睜大了眼睛，張開的小嘴似乎失去了控制，就那么張著半天沒動。

　　“阿梅，藥呢？”男人道。

　　她這才想起了事先準備好的安眠藥，連忙七手八腳掏了出來，趁著女孩驚慌失措的勁，直接塞進了她的嘴里。

　　女孩終于不再掙扎，昏昏睡去，臉上還帶著淚痕，兩只小手無力垂落在兩側。

　　女孩最終被他們轉交給了那個叫丁老拐的人販子，至于丁老拐會將她帶去何方，他們不用過問，反正很遠就是了。



　　返回的時候，她一直默默無語。她很害怕，也很自責。在此之前，她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護士，每天忙忙碌碌照顧著病人。她很用心，病人們都說她很好，都會朝她笑。她也很滿足。

　　但是她愛那個男人，男人想要出人頭地，說只有那樣才能賺大錢，才能給她辦一場盛大的婚禮，才能給她一生的幸福。

　　她說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有沒有婚禮，有沒有錢，我都無所謂，我只想要你陪著。但是男人說，你那么想是因為你愛我，而我那么想也是因為我愛你。

　　當男人說，讓她幫他這個忙的時候，她很猶豫，很害怕，那畢竟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呀！但是男人最終還是說服了她，只因為男人說如果自己這件事做不好，不但沒辦法出人頭地，還可能會被打斷手腳。因為他欠了那位老板一大筆錢，他沒得選。

　　為了心愛的男人，她只得妥協。她不怕他沒錢，但是她實在沒辦法看著他被打斷手腳啊！那可比打斷她自己的手腳還讓她痛苦啊！

　　那之后，剛開始幾年，她還擔心拐走女孩的事會暴露，然而什么都沒發生。她強迫自己忘掉那件事，忘掉那個說她好看的可愛女孩。但是無數次午夜夢回，她總是驚醒坐起，似乎那女孩就渾身鮮血站在自己窗前，伸著小手一遍遍重復著那句話，“你們是壞人，壞人！”

　　時間之河流淌不息，最終她連那個夢也不再做了。她也已經不再是那個因為做了一件壞事而愧疚不堪的女人了。就像那句話說的，帳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從男人的老板把她送上了孤兒院院長的位置之后，她早已迷失了自己，心理也不再那么脆弱。即便是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同樣可以狠心打罵，又何況是那些不相關的孩子呢？

　　后來，兒子慘死了！她無數次問過自己，這是為什么。而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報應，老天對她的報應，那些因她而陷入黑暗的孩子給她的報應。所以她認命！但是她慶幸自己還有那個男人，只要有他，她就不孤單。

　　然而現在，那個男人也將離她而去了。

　　后悔，深深的后悔，絕望，無解的絕望。



　　如果再回到從前，她一定不會答應男人去拐帶那個叫楚曦的女孩，那是一切的起點，也是她悲劇一生的引線。早知道會有現在的結局，她寧愿男人被打斷手腳，哪怕是癱瘓又如何，她可以照顧他一輩子。窮又如何，吃苦又如何，總能白頭到老，那就值了，值了！

　　然而，一切都晚了。

　　此時此刻，再聽到楚曦這個名字，她只剩苦澀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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