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范大人！”由于范文虎龐大的坐艦也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破碎沉沒，因此搜索救援這位征東行省左丞大人就成了張禧部的一個重要任務。“看，那邊抱著桅桿的是不是范大人。”終于在七手八腳的一陣打撈之后，抱船板漂流海上的某位大佬猶如不死小強一樣成功脫險。“快拿姜湯和燒酒來。”

        “范大人，”看著緩過來的范文虎，鎮國上將軍張禧急忙進言著。“我江南士卒未溺死者尚有五六萬，且皆為青壯戰士，可以重整旗鼓進行戰斗，”出發時聲勢如此浩大，結果卻一戰未經就灰溜溜的逃回去，張禧生怕那位大都的皇帝陛下雷霆震怒。“若是利用船壞后將士沒有退路背水一戰，強行登陸，因糧于敵，未必不能在日本立足。”

        “張大人，不成啊。”范文虎搖搖頭。“孤軍深入異域蠻荒，此系冒險之舉，數萬將士已經為風波所摧，難不成剩下的還要客死異鄉嘛。”話說得很好聽，但事實上，范文虎習慣性的失敗主義思想又冒出了頭。“還是班師回國吧。”

        “大人，萬一皇上？”

        “張大人，我是主官，正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范文虎一瞪眼，他當然明白張禧的意思，然而范文虎如此決斷卻并非沒有一點依仗：一方面他認為元廷穩定江南還需要自己，如果就因為自己的撤軍行為處罰了自己，未免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另一方面范文虎也明白忽必烈東征的目的，既是教訓不服王化的日本，也是為了借此削弱新附軍的力量，但是過猶不及，想來熟悉漢地歷史的忽必烈也應該知道煬帝伐高句麗的故事，對自己的處罰也一定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

        “好了，張大人，”于是范文虎堅持著。“還師之罪，我輩當之，公不與也。”

        “是。”既然范文虎如此堅持，張禧也無可奈何。“那北路軍方面是不是要通報一二。”

        “不，暫時不要通報忻都右丞。”范文虎揮揮手，這也不是他準備陰忻都，而是為了自保，只有自己搶先回國上疏大都，這個失敗的責任才能轉嫁出去一部分。“張大人，你稍作準備，今天下午就回航吧。”

        “大人，還有那么多士卒落在海里。”

        兩路大軍合計十四萬兵丁，除開之前損失的，還有近十二萬人，其中半數在海島上稍有損失，剩下的六萬人雖在臺風中損失嚴重，然而和范文虎一樣的幸存者并非沒有，掙扎泅渡到周邊海島上的也不在少數。

        “難道就將他們棄于日本不顧了嘛？”這可跟范文虎剛才的悲天憫人完全不同了。“大人三思啊。”

        “能救幾個就救幾個吧，不過，今日午時之后，一定要返航歸國。”

        面對如此強勢的主將，作為部下的張僖無可奈何，只得聽命分船于范文虎部下二百余條大小海船略微收集了部分落水殘卒之后，趁著北面海域的也速都兒部不備，揚帆起錨，向東一去不復返了。

        雖然之后，張禧部在平戶島上還接應了四千軍卒，然而絕大多數的南路軍將士還是被其置之不顧了。

        “什么，南蠻子逃了。”

        張禧部拔錨起帆根本瞞不過也速都兒，不過一開始他還沒有想到范文虎部會逃，然而跟上去的拔都魯輕疾舟（快速艦）回報的結果令他大吃一驚，他不敢怠慢，急急上岸稟報忻都，頓時讓在場的人大吃一驚。

        “右丞，范文虎逃了，咱們可就是孤軍了。”金方慶是高麗人，自然不愿意為蒙古人拼死拼活的。“要是他逃回去把責任都推到我等頭上，右丞，死人可是不會為自己辯解的呀。”

        “右丞，金元帥說得對呀。”洪茶丘素來跟金方慶有矛盾，但是現在事關生死，也顧不得了黨同伐異了。“他南蠻子能逃回去，為什么我等不能歸國，右丞，生死可在一念之間呢。”

        “也速都兒，咱們還有多少船？”

        “回稟右丞，千石大船十一艘，拔都魯輕疾舟（快速艦）二十八艘，汲水小船五艘。”也速都兒飛快的報告著。“若是不帶干糧飲水的話，可以搭載五千人，若是攜帶干糧、飲水的話，至多只能帶上三千人。”

        “從鷹島回到高麗至少需要二到三天，不帶食物飲水是不可能的。”忻都陰沉著臉。“命令島上所有千戶、副千戶以上將官立刻至本官處議事。”忻都之所以考慮要帶上南路軍的將官是為了到時候能夠跟范文虎打御前官司。“等這些將官上船了，立刻安排蒙古軍上船。”

        也速都兒應聲而去，大帳里的洪茶丘和金方慶卻對視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發現對方的眼里充滿了苦澀，顯然在船只運力如此緊張的情況下兩個人的部下只能成為棄子了。

        “很好，看樣子也速都兒的船隊也準備撤退了。”

        攻陷飛島是范文虎的主張，既然范文虎給忘了，自然忻都也不會知道還有這樣一只殘留在外島的軍隊。

        “怎么樣，幾位大人，考慮好了嘛，是準備就此灰溜溜的返回國內，繼續被韃子欺壓做牛做馬，還是搏一下，在日本開創出一番天地來。”

        “張大人，我等的眷屬還在國內。”高天一的目光游移，說實在的，他實在不想客死異邦。“若是朝廷知道了，恐怕會株連九族，此事就算我沒有說過，還請張大人放我一馬如何。”

        “高大人是這個意思，那其他幾位呢？”

        張煌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繼續盤問著剩下幾個。

        “若是沒有楊百戶、謝百戶、鄧百戶的船，恐怕我們只能殊死一搏了，可惜現在還有些希望，大家伙自然拿捏不定的。”看到幾個人低頭不語，張煌笑了起來。“可惜船只有這點，糧食更加不足，茫茫大海，難不成真能不吃不喝就回去了嘛？可是若要帶上水糧，又能幾人上船，該不是想讓下面的兄弟們現在就做過一場吧。”

        “下官倒是愿意跟隨張大人在日本打下一片基業。”

        水軍百戶楊伯玉是張世杰的舊部，自然并不甘心為元廷充當走狗鷹犬的，現而今突然有這么一個機會擺在面前，他自是當機立斷準備伸手抓住。

        “下官也愿意。”

        楊伯玉這么一開頭，在場的三個千戶外加水軍的幾十名百戶中也陸續有人呼應了，張煌自己千戶的百戶更是不用說了，反正即便能回去也脫不了附逆一說，而且之前海寧千戶所的境遇也讓他們感到其余回去做奴做婢，不如留在日本搏一把，因此在見有人首先阿附，自是不甘墮后，因而很快就在沈鴻的帶領下表示了自己的忠心。

        “下官等愿意跟隨張大人。”

        “好，好極了。”張煌點點頭。“有了楊百戶和謝百戶的船，日后等咱們再日本站住腳了，自可以把家人源源不斷的接來。”張煌這是許諾，也是暗示。“還有人愿意跟著某干嘛，人生不能搏一個蔭妻封子枉來這一遭啊。”這么一說，包括剩下的一位水軍鄧百戶在內的四個百戶爺表示愿意跟隨張煌。“好，請愿意跟著某干的，站到右手來，”人群開始分化了，張煌看看剩下的七位百戶和高、裘、沈兩位千戶，搖搖頭。“高大人、裘大人，你們跟某共事也不短了，難道就不相信某的為人嗎？”

        “下官，”裘千仞苦笑著搖搖頭。“張大人已經早有準備，某還有什么話還說，若是還不知趣的話，恐怕就要斧鉞加身了。”他這話一出，眾人這才發現，離自己不遠處隱隱約約出現了手中利械的張煌的部下。“某愿意跟隨張大人。”裘千仞俯身長稽，就此定下名分。“還望將來張大人多多提點才是。”

        “某也愿跟隨張大人。”臉色煞白的高天一終于還是決定還是不吃眼前虧的為好，他和裘千仞的表態讓最后的七人也放棄了抵抗，于是暫時飛島上的眾人達成了一致。

        “看來忻都大人也逃了。”看著漸漸遠去的百余艘大小艦船，張煌撫掌大笑著。“如此，本官就自代征東副都元帥吧。”張煌的話讓身后的人臉色又是一變，可惜張煌不給他們聯想的時間，大聲命令著。“告訴下面的弟兄們，再休息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們去摘桃子去。”

        站在船頭，張煌的目光凝視著大海，點點晨曦灑落，水面上一片耀眼的金光。

        然而張煌無暇欣賞這日出的美景，以他淺薄的后世歷史知識并不知道抗元一戰是鐮倉幕府北條政權盛極而衰的轉折，但他知道，正是這兩次突如其來的臺風，讓日本徹底游離在東亞國際秩序之外，從而讓日本窺視大陸之心死灰復燃。

        想想此后日本對中國的三次挑釁和入侵，再遠眺大洋西面，自己從未見過的孩子和自己守寡的妻妾，張煌的腦海中就出現了一絲迷茫，自己能改變歷史嗎？

        自己能以數萬殘軍在這異國他鄉創出一番天地來嘛？

        船漸漸的、漸漸的靠近了鷹島的海岸，海岸邊那些已經亂了整整一天的士卒們突然發現海面上有己方船只來臨后引發的巨大的鼓噪聲已經依稀入耳，張煌迷茫的心漸漸開始堅定，是的，既然是穿越，就不能白白來此一遭，即便不能轟轟烈烈，也要改變眼前這些即將倒在日本人屠刀下的好男兒的命運。

        “命令下去，”張煌向身后吩咐著。“給我大聲的叫幾聲，就叫，張副萬戶在此，眾軍稍安勿躁。”

        叫喊聲隨即響起，很快張煌部二十幾條船上，一千多張嘴的聲音猶如天邊咋響的滾雷一樣，很快壓倒了岸上的亂七八糟的噪音，就在惶惶不定的岸上人心略微安定之后，船慢慢的靠近了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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