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煙就讀的初中是一中附屬，校園就隔著一條街。

        車停在一中門口，展洵直接進學校，蘇煙還需要過個馬路。

        但她沒急著走。

        等司機開走后，跑向從文具店里買完筆出來的展洵。

        少年略微詫異抬了抬眉，語氣依舊淡漠：“還有事？”

        蘇煙下意識地看了眼他的手表，抿抿唇，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腦子里翻江倒海的念頭卻只匯成兩個字：“……謝謝。”

        是謝謝他今早帶她來學校，也是謝謝他十年前，出現在那個偏遠的小鎮。

        “不用。”意料之中的波瀾不驚。

        蘇煙也沒有失望，反而淺淺地彎起唇角。

        女孩的笑容太有感染力，展洵一時間怔了怔，直到她再次開口，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手指攥得緊緊的，表情很認真：“十年前的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失約的，我……”

        “你在說什么？”展洵皺了皺眉。

        時間太久遠了，他想不起來也很正常。

        蘇煙試著提醒他：“十年前，你去澎水鎮……”

        “我沒有去過。”展洵把手揣進兜里，右肩的書包往上掂了掂，“打鈴了，你再不走要遲到了。”

        高中的預備鈴早十五分鐘，展洵沒再和她多說，轉身進了學校。

        蘇煙望著漸漸被人潮淹沒的高瘦背影，攥著書包袋子抿緊了唇。

        他真的不記得她了。

        轉學事件出乎意料的平靜，大家都忙著準備中考，沒太多精力放在轉學生身上。

        雖然是一中的附屬初中，但也要考試合格才能順利升學，學生們壓力很大。

        讓她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后，老師便開始講題。

        蘇煙因為是轉學生，座位在最后一排角落，幸好她眼睛不近視，能看見黑板。

        但同排的幾個男生真的很鬧。

        再緊張的學習氛圍里，也會有幾個不和諧因子，能不能順利升學他們毫不在乎，不過是家里花點錢的事。

        上課時互相遞遞眼色，傳傳紙條，嘴巴里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以博取同學鄙夷的目光為樂。蘇煙勉強保持專心聽講，就這樣艱難地捱到了月考。

        聽說每次考完會根據成績重排座位，她總算能擺脫這些人。

        月考分數下來后，一個陌生的名字出現在年級前五。初三（6）班轉學生蘇煙，一下子成了風云人物。

        除了對她學習成績的羨慕，也有一些風言風語漸漸傳開。

        有說她是從農村來的，家里很窮，也有說她父母雙亡，是個孤兒，還有傳得更離譜的。

        那天蘇煙午飯后從食堂出來，要去小超市買兩根筆芯，剛到門口，就看見站在超市臺階下的三個女生用嫌惡的眼神打量她。

        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蘇煙緊緊地攥住拳頭。

        “嘖，就是她。”

        “看著挺像個書呆子，傻不拉幾的。”

        “她媽媽那事兒是真的？”

        “誰知道呢，就這張臉長得還行，我看她媽也干得出跟人私奔那種事兒。”

        “我還聽說她媽十九歲就生了她，真不檢點。”

        “搞不好是個小三呢，看她那樣，以后說不定也——”

        那女生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嚇得噤了聲。

        急速飛過來的籃球堪堪從那三個女生耳朵邊擦過，砸在她們身后的水泥墻上，又飛快地彈回去，被肆意張揚的少年捏在手里。

        蘇煙還沒來得及親自去阻止，邁出的腳收了回來，呆呆望著一身球服的盛星野。

        俊臉和脖子上掛著運動后的汗珠，被太陽折射出明媚的光澤。

        空氣很熱，那雙張狂不羈的眸子里卻泛著幽幽冷意：“說什么呢？再說一遍？”

        剛才還滔滔不絕的女生們瞬間面如土色，下意識地抱在一起，為首的那個戰戰兢兢打著結巴：“學，學長，我們……”

        蘇煙來學校這些天，對盛星野的大名早有耳聞。

        高中部校草，那是給別的校草面子，他這張臉放在整個s市，都是數一數二的挑不出瑕疵。

        性格人如其名，狂野不羈，和藝術班男神展洵是兩個極端。

        有著老天爺欽賜的絕頂智商，成日里混跡球場和網吧，沒認真上過幾次課，成績卻總能名列前茅。

        只要不作奸犯科欺凌同學，校領導和老師都不怎么管他。

        畢竟重本升學率得算他一個，所有體育競技的榮譽獎項，也得指望他給學校和市里爭光。

        但即便他不欺凌同學，依舊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蘇煙看著那三個臉色煞白的女生，也不禁緊張地咽了咽嗓。

        那女生終于說出一句整話：“學長，我們……就是開個玩笑……”

        “是么，學長不喜歡聽這種玩笑。”盛星野一只手抓著籃球，掂了掂，唇角勾著刻薄的威脅，“以后再傳到學長耳朵里，這球可就不長眼睛了。”

        他的手每動一下，都能看見那三個女生身形一抖。

        據說他曾經用籃球砸穿了家屬區的墻。

        盛星野看著抖得像篩子似的女生，眼中只有無聊和無趣，懶得跟她們多說，嗤了聲，抱著籃球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沒看蘇煙，蘇煙卻連忙跟上。

        一直跟了很久，長腿闊步的少年終于降下步速，有點無奈地轉身看向她。

        蘇煙小跑著，冷不防停下來差點沒站穩，整個人滑稽地晃了晃。

        盛星野沒忍住，撇唇發出一聲嗤笑：“跟著我做什么？”

        蘇煙平復了一下微喘的氣息，鄭重其事地開口：“剛才謝謝你。”

        盛星野眉一挑：“就這？”

        蘇煙點點頭：“嗯。”

        盛星野眼底的無奈變成無語，輕呵了聲：“小土包子。”

        大老遠追過來說句謝謝，還真是正常人無法理解的腦回路。

        蘇煙皺了皺眉：“我不叫小土包子，我有名字。”

        盛星野要笑不笑地“哦”了一聲。

        “我叫蘇煙。”蘇煙一字一句認真的說。

        少年桀驁張揚的目光似乎顫了一顫。

        那一下很快，她沒有精準地捕捉到，過后細品應該是幻覺。

        “知道了。”周身張狂的氣息仿佛消散了些，樹林里的風很柔和，他望著她，眸底也摻了絲意味不明，舌尖緩緩重復兩個字：“蘇煙。”

        “嗯。”蘇煙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回去午休啦。”

        午休鈴正好響了，她飛快地往教室里跑。

        盛星野逐漸回神，看著少女跑遠的背影，飛揚起來的長馬尾，許久后才扯了扯唇，扭頭離開。

        上學被展雨嘉撇下的事，蘇煙沒告訴展騰霄，也沒再指望乘家里的轎車去學校。她每天提早出門，留出充裕的時間去坐公交車。

        展雨嘉對她依舊不冷不熱，但也有幾番欲言又止，蘇煙心里明白，八成是擔心自己告狀。

        終于在展騰霄出差回來的前一天，展雨嘉繃不住了。

        蘇煙晚上正在屋里寫作業，突然被敲了敲門。

        她萬萬沒想到會是展雨嘉，愣了幾秒才出聲：“你……有什么事嗎？”

        展雨嘉臉上寫著不情愿，咬了咬牙，沒好氣地開口：“你明天早上坐我車。”

        蘇煙笑了笑：“我坐公交挺好的。”

        “要你坐就坐，哪那么多廢話？”展雨嘉瞪了她一眼，卻早已沒了最初的那種嫌惡，更像是某種出于顏面的自我保護，“那個，還有……”

        蘇煙眉梢微動，唇角始終勾著淺淺的弧度：“還有？”

        展雨嘉咬了咬唇，“今天的數學作業，第二道大題……”

        蘇煙嘴角一抽，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自制力占了上風，她無比平靜地看著展雨嘉局促害羞又假裝鎮定的模樣。

        最終破罐子破摔，少女紅著臉道：“我不會做，你給我講講行不行？不行算了，我才不是求你呢。”

        “……”

        薛姨早就說過，展雨嘉雖然性子驕縱些，但心不壞。

        源于家境的優越感令她瞧不起蘇煙這個鄉下來的女孩，覺得她分明一無是處，憑什么要奪走父母的注視和寵愛，在原本只有她一個女孩的家里堂而皇之地占據一席之地。

        連原本只住她一個人的樓層，也要分給她一半。

        可這段時間她發現了，這個鄉下來的女孩并非一無是處。甚至在某些方面，她很優秀，優秀到自己望塵莫及。

        展雨嘉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數理化可以考滿分，作文能寫出那么優美的句子，再難的題目也能找到突破點，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出來。

        與其說不理解，還不如說是仰慕。

        這在她眼里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說實話，以展雨嘉的學習成績，順利升學有點懸。

        大丈夫能屈能伸。

        她覺得，或許可以跟蘇煙搞搞關系。

        蘇煙發現最近展雨嘉看著自己的時候，眼里總散發著渴求知識的光輝。每天晚上放學回來，也會叫她去自己的書房一起寫作業，雖然是為了方便問題目。

        女兒懂事了，展騰霄和崔菀欣慰得不行。

        中考成績下來，展雨嘉比平時提高了六十多分，順利考入一中。

        六月底，家里都忙著為展雨嘉辦升學宴會，蘇煙一個人悄悄出了趟門。

        她拿著銀行卡走進小區附近的銀行。

        工作人員見她是個學生，怕她被騙，或是偷拿父母的錢，問了好幾遍取款原因。

        “這是我爸媽的撫恤金。”蘇煙開口，工作人員沉默了。

        她取出三千塊，去了崔菀那天帶她買衣服的商場，直奔某一家名牌表店。

        “小姑娘，買手表？”柜姐溫柔地迎上來。

        隔著柜臺，蘇煙點點頭：“我要買男士手表。”

        柜姐笑著問：“是買給爸爸的嗎？”

        “不是。”蘇煙認真地搖頭，“買給一個重要的人。”

        “哦。”柜姐一臉了然，帶著她走向另一邊展柜，“這邊款式比較年輕，應該會有你喜歡的。”

        蘇煙一眼相中了某一塊，表帶是藏青和紅白交織的條紋圖案，比周圍的款式都纖細，年輕又不顯得輕浮，像是為某人量身定制。

        “這個多少錢？”蘇煙指著那塊表問。

        柜姐笑了笑：“你眼光真好，這款是爆款呢，打九折，三千一百八。”

        蘇煙臉色僵了僵，手下意識地摸上書包。

        柜姐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見狀立馬笑呵呵道：“還有別的款呢，你可以都看看再決定。”

        “不了。”蘇煙輕輕地吸了口氣，看著那塊表，眼神里都是倔強，“我就要這個。”

        哪怕它很貴，掏空了自己的錢包，也不想換一個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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