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青絲毫不意外寒情的出現，但并不似先前三人在天雪山相遇時那般好脾氣，語氣明顯多了寒意。

        “我不記得今日叫過你。”

        寒情幾步走到他們面前，確信云霽身體狀況尚可，才應扶青的話：“你把她帶來做什么？”

        扶青漫不經心：“這是你該過問的？”

        “你……”

        見寒情還想質問，云霽趕忙拉住他。

        扶青的能耐她不曾見過，但想來絕不是他們二人輕輕松松能夠應對的。如今在扶青的地盤，誰是刀俎誰是魚肉根本不用分辨，還是不要和他硬來的好。

        寒情本來就不是一心給扶青做事，若是扶青此時發現這點，或是想和他清算一番，那就大禍臨頭了。

        看到云霽的眼神，寒情緊抿著唇，不再說話。

        扶青看好戲一般將二人的交流收入眼中，氣定神閑：“你現在沒意見了吧？那進去吧，我帶姐姐看看我準備的屋子，是我精心準備的哦！”

        云霽無可奈何地跟上他悠哉步伐，寒情緊跟在她旁邊。

        進了那座樓，云霽打眼一瞧，總覺得樓中布置有些眼熟。和她目前所見過人任何一處仙域內的建筑全然不同，飛檐廊柱雕欄玉砌，無數精致樓梯連通一層層環形長廊，燈火闌珊。

        如果不是一樓平臺當中是一大團升騰變幻的黑霧，樓閣之中沒有那些動作飛快的影影綽綽，云霽大概會覺得這是人間某處富貴奢華之所。

        富貴奢華……

        云霽猛地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這般裝幀。她只去過一回凡界的芳菲樓，然而其中熱鬧富貴是她平生罕見，便多留意了些。

        這里和那芳菲樓中，幾乎別無二致。

        或者應當說，是芳菲樓和這里極為相似。

        云霽忍不住將視線投向扶青清瘦的背影。當初芳菲樓還是他帶她去的，那樓中人應該都在為他做事，那花魁清禾更是傾心于扶青，甚至抓走了好些與扶青面容略有相似的年輕男子。

        喜歡誰不好，非挑個不是人的喜歡。

        在芳菲樓事敗后，公西迢在樓中發現了清禾的尸體，死狀凄慘。當時她還疑惑究竟是誰下手那么狠，如今想來，十有八九就是清禾一心戀慕的“主人”。

        云霽剛不住腹誹，卻見扶青突然轉身，一眼看透云霽在想什么，眼睛微瞇，靠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

        “眼熟吧，姐姐？當初你和我去芳菲樓品美酒，賞歌舞，好生快活呀。”

        寒情臉上明顯掠過怒意。

        扶青接著道：“哦對了，當初有個煞風景的人，竟然想要傷害姐姐，我已經把她殺啦，她那么在意她的臉，我就把她的臉劃花了，怎么樣姐姐，我給你報仇了吧？”

        清禾的死狀云霽聽公西迢描述過，何止是劃花了，簡直是沒臉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云霽忍下心中不適：“你……下次不必如此。”

        “那怎么行！”扶青臉上表情瞬間消失，微微抬起下巴，“得罪我的人，就算讓他們把自己的丹元剁碎吞下都不為過。”

        此時的他剛好背對著那團黑霧，黑光與他冷酷的神情相得益彰，眼神空洞似無物——并非呆板，而是混天上下沒有東西會在他眼中占得一席之地。

        云霽終于在扶青身上看出了屬于“垢念”的東西。清晰地認識到祂是垢念，而非凡界翊王始終藏著秘密的護衛扶青。

        云霽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寒情突然握住她的手，對扶青道：“她累了。”

        扶青一怔，如夢方醒，再度恢復笑意盈盈的樣子：“對了對了，姐姐還很虛弱，還是快去歇息吧。”

        “其他的，我們回頭再說。”

        扶青給云霽安排的房間興許是這樓中最好的一個。家具都是上好的，而且都有利于元氣恢復。不僅寬敞，居然還很明亮，透過窗子能夠看到外面海中景致，完全沒有樓中隨處可見的陰郁。

        扶青似乎有事，安頓好云霽后就走了。臨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完全沒有離開之意的寒情，似笑非笑，卻沒多說什么。

        門一關，寒情立刻湊到云霽旁邊，緊張地拉住她的手：“你之前昏迷了？到底怎么回事？現在怎么樣？”

        云霽能猜到應是宿螢或者誰告訴他的，在寒情探她經脈，臉色變幻后，肯定了他的想法：“暫時沒什么事，但我的丹元不見了。”

        云霽簡單跟寒情講了她協助復活孤月的經過，特地回憶了一番，似乎在那個過程中，她的丹元始終在疼痛，最后實在疼得受不了了，便昏迷了過去。

        寒情眉頭緊鎖：“我從未聽過有誰像你一樣……按說就算是過度透支妖力，也不會出現丹元整個消失的情況。”

        云霽自然也一頭霧水。

        但此刻云霽面無血色，身子虛得只剩下殼子，寒情便催她趕緊休息，等恢復了再想別的。

        寒情守在床邊，看著云霽昏睡的臉，腦子一片混亂。

        天道垢念相繼抓走云霽，云霽丹元消失。

        以及滄壬說云霽是他女兒……寒情不知他是權衡之計，還是真的有了線索。

        近來垢念愈發蠢蠢欲動，前不久極北寒天傳來消息，說冰川中封存的東西有異，讓他有空回去看看。

        他并不打算回去。若想要讓天道與垢念兩敗俱傷，垢念就必須處在完全狀態下。

        只有這樣，他才會有可乘之機。

        但聽完沉笙近日回了昆侖，羲戎也在湯谷沒露面，大概是他們守著的封印也出了異樣。上次在天界，蓮照說過神佛鎮守封印離不開西天。

        想來那一日，并不遠了。

        寒情握著云霽的手不自覺縮緊，隨后，突然放開，身影消失。

        ……

        落霞島上，眾人一籌莫展。

        鬼族自占領了蓬萊后，就將整個蓬萊仙島用大陣包圍。那陣法聞所未聞，眾人目前尚未找到破解之法。

        鸞君稍稍養好身子，便分毫不停歇。除了安頓好蓬萊仙島的子民，同樣重要的便是奪回蓬萊仙島以及救回鳳帝。

        鄢棠日日握著他父親的魂玉，時刻關注上面代表著生息尚存的光點。值得欣慰的是，光點還在，并且不算微弱。這就意味著鳳帝目前并無生命危險。

        年少的火鳳小殿下被迫擔當了族長的重任，最開始幾日慌慌亂亂，好在適應了幾日，又在霏羽事無巨細地幫助下，暫時能夠維持。

        “火鳳族有五只雛鳥將要破殼，算起來就在三四日內，蒼露姐姐們說可以提供環境與必要的藥浴。凰火沐禮的話，七位長老三人受重傷，還有四位可以給雛鳥沐火，你看看誰比較合適……”

        霏羽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話，抬頭看到鄢棠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發呆，胳膊肘捅他：“你聽到沒有？”

        鄢棠猛的回神：“啊？呃……你，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辦！”

        霏羽：“……”

        霏羽嘆了口氣，把膝蓋上一堆文書放在一邊，拿筆墨壓住，免得被海風吹走，施施然起身走到鄢棠身后，猛然一把把他毛茸茸的腦袋按了下去：“對什么對！”

        “啊喲！”

        鄢棠揉著脖子，幽怨地扭頭看霏羽：“你謀殺親夫啊！”

        “親夫你個尾巴尖！”

        霏羽又按了一把，只不過面頰已經一片飛紅，語氣也沒那么干脆。

        鄢棠又“啊喲”一聲，看著可憐巴巴，但完全沒有要躲的意思，一拉霏羽的手，把她拽回身邊坐下：“你再說一遍吧，我走神了。”

        他力道頗強硬，霏羽順勢坐下，拍拍他后背：“與其擔心，不如把火鳳族現在的爛攤子收拾好，讓鳳帝叔叔回來后看到一個井井有條的火鳳族。”

        “話是這么說。”鄢棠摩挲著手中魂玉，“可我還是擔心。那畢竟、畢竟是該死的鬼族啊。爹爹當然很厲害但是……”

        朱湄和昧玄也絕對不弱。

        霏羽明白他的意思。而且比起鄢棠之外，她了解得多些，更是擔心鬼族會不會給鳳帝下毒，讓他也變成那無知無覺的傀儡。

        不過無論是鬼族還是朱湄，萬年前都沒做到能把鳳帝那種境界的仙神變成傀儡。哪怕是現在，也不太可能。

        霏羽定了定神，換了話題：“鳳帝叔叔把赤瓶羽給你，你練的如何了？”

        鄢棠一怔，手中出現一根極華美的赤色翎羽：“叔伯們教了我一些，還沒練太熟。”

        霏羽眼睛亮亮的：“我想看看！”

        一瞧見她的眼神，鄢棠頓時心臟狂跳，眼神胡亂往天上瞟：“好……好吧，我本來是不欲太早展示的，不過既然你那么想看，我隨便使兩招。”

        赤瓶羽同翠玦翎一樣，是一件可稱為至寶級別的翎羽兵器。不過赤瓶羽并未被封存于某處，而是始終流傳于火鳳族人手中。自上一位赤瓶羽的主人在歸墟一役中隕落，鳳帝便一直成為其主人。

        鳳帝在鬼界幽都時，悄悄將赤瓶羽塞給鄢棠帶了出來。

        鄢棠本只想好好收著，但霏羽軟磨硬泡讓他去找族中叔伯學幾招，說不定他也能駕馭赤瓶羽，說鳳帝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鄢棠長這么大，有兩件最高興的事，一是霏羽對他笑，而是鳳帝說他不愧是他兒子。面對霏羽甜甜又可愛的笑，兩件高興事堆在一起，鄢棠腦袋暈乎乎，便應了下來。

        沒想到竟如霏羽所說，叔伯們驚訝于赤瓶羽在鄢棠手中竟服服帖帖，甚至有如虎添翼之感。年長些的，竟說鄢棠有火鳳族“那位老祖”之風。

        火鳳族總算有了件高興事。但霏羽卻分毫不意外，小聲嘀咕：“本來就是他么。”

        也不知聽沒聽到霏羽的咕噥，鸞君意味深長地瞧了霏羽一眼，問她要不要試試翠玦翎，她和鄢棠從小到大一喜喜一雙，說不定霏羽用翠玦翎，也會有青鸞族“那位老祖”之風。

        心虛的霏羽連連擺手，說不要，不要。

        族中有人撫掌大笑，記得那兩位老祖風光最盛時便關系很好，若不曾隕落的話，說不定已經結為一段佳話了。

        鄢棠沒有任何反應，霏羽驚得眼睛瞪得老大，一句“絕無可能”懸在嘴邊。

        然而鄢棠突然鉆到她旁邊，滿臉傻笑的拉她的手，霏羽把話又吞了回去。

        鄢棠一頭高束的紅發隨著羽尖火苗的竄動跳躍燃燒，霏羽托腮看著他，忍不住回想起過去，那家伙研究出新槍法，也喜歡在她面前顯擺，問她自己帥不帥。

        唔，就是比現在老了些。不過一樣帥啦。

        霏羽一怔，趕忙在心里呸呸呸，這家伙帥？他才不帥呢！臭屁精！討厭鬼！

        鄢棠停下來，瞧見霏羽臉上神色變幻，覺得有趣，隨意擦了把頭上的汗，赤瓶羽渾不在意地往地上一插，火焰般熱情陽光的氣息將霏羽包裹。

        他笑得仿佛中天最耀眼的太陽：“怎么樣？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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