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瀟豈能坐以待斃？

        “你以為你牢牢掌控著現場的每一個人，然而人心惟危，所謂的心腹，并非無隙可乘。”她的話凝煉有力,言簡意賅。

        話音一落，眾人齊齊愣住。

        文瀟在百花宴上的表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就是一位目不識丁的草包！

        剛剛這番話，完全不像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再看她此刻的表現，身軀儻蕩屹立，仿若胸懷堅毅傲骨的將領，坦然與蕭玨對視著。尤其那雙眼睛，明亮澄澈，怎么看也不像是個粗鄙不堪的？

        蕭玨沉吟片刻，這番話，莫不是誰教她的？

        “這般伶牙俐齒？本王還真是小覷了你！”

        “相信王爺也不想讓王嬤嬤死不瞑目吧？那不妨給我一天時間，我會將那個殺害王嬤嬤的真兇，送到你面前。”

        原來是在拖延時間，負隅頑抗。

        蕭玨竭力壓抑心中的悲痛與恨意，但滿溢的殺氣，卻讓文瀟渾身發冷。

        “一天時間？”他的語聲控制不住的帶著幾分譏諷，“到了這一步，你竟還妄想本王會留你看到明天的太陽？”

        文瀟反應敏捷，應答如流：“好！那就天亮之前！我會找到兇手，證明我的清白！”

        呵——

        天亮之前？

        蕭玨闔眼微頓，想通了什么一般，反問：“如果沒找到，所謂的兇手。”

        文瀟：“那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蕭玨：“好！那就讓本王看看，你如何能找到這個兇手！”

        就這么讓她死了，未免太便宜了她，既然她心存僥幸，那蕭玨也不妨看看一個人如何垂死掙扎。

        八月份的三更天，距離天明，不足五個小時。

        縱使兇手另有其人。

        可想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一群陌生的人中找出兇手，無疑是大海撈針。

        危機當前，文瀟無心他顧。

        四下打量一圈，行至角落，將繁瑣的冠子三下五除二拆了個精光，一股腦扔下后，又頷首看了眼寬大的嫁衣，很干脆的寬衣解帶。

        “真是不要臉！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企圖勾引王爺！”

        “放心！王爺什么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就憑她？妄想！”

        “……”

        對于婢女們不屑的竊竊私語，謾罵譏諷，文瀟一概當做耳旁風，不予理會。最后只穿了一件中衣，又挑揀出一支簡單的簪子，把頭發挽成了一個丸子。

        一切就緒，著手檢查尸表情況。

        尸體中毒征象明顯；左側枕部軟組織腫脹，皮下出血……

        她并非法醫專業，能發現的終究有限，死亡現場才是她最為重視的。

        結合婢女所言。

        府內賓客散盡后，她聽從王爺的命令，回院子請劉王氏過去，結果一推開門，就見劉王氏七孔流血倒在地上。

        雖然案發現場已經被好幾撥人進進出出破壞的不成樣子，但文瀟也不灰心，仔細的觀察著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越小越細微的地方越是要重點觀察，有時發現些邊邊角角，還會蹲下來跳起來查看。

        死者是受了明顯的外傷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殘存的血跡，或許能發現案發位置。

        人在驚慌之下，難免會有疏漏。運氣好的話，或許這場危機就化解了……

        當然假如是預謀作案，這種留下疏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任何猜測和斷定都是要證據支持的，現在一切尚未可知。

        文瀟檢查的仔細，看起來頗有章法，引得蕭玨頻頻側目觀察，可等了許久，文瀟還是老一套的動作……

        他揉了揉眉心，心想自己可能是瘋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以為她不堪的一面是裝出來的！蕭玨一下子沒了耐心，正準備起身離開，文瀟竟直直沖著他走了過來。

        撲通一聲就趴跪在了他的面前！

        蕭玨：……她又搞什么花招？

        文瀟并沒磕頭舉動，只將小臉緊貼在地，視線精銳地看著小茶桌下頭的縫隙后，瞳孔登時雪亮。

        果然有東西。

        伸手取了，還未來得及細看，一滴還未曾凝結的鮮血再次引來她的注意。

        湊近仔細觀察，源頭正是桌角位置，只不過，桌角有被明顯擦拭過的痕跡，致使無人察覺。

        思考的太用心，竟然沒注意身側突然多了一個人。

        在被忽然侵犯了安全距離后，文瀟本能推了那個人一把。

        “你干什么？”

        蕭玨沒有防備，被狼狽的推到在地，墨黑的眸子銳利的盯著文瀟，抿著唇，一言不發。

        思及自己的小命兒還在人家的手里，文瀟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過去主動搭了把手，想著把人扶起來。

        文瀟：“對不住啊，沒留意……你湊太近了……”

        蕭玨自然不肯讓她攙扶，一巴掌打開她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文瀟略略笑笑，也不理會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經過一番觀察，指了一個丫頭：“你……對……就是你……你進來一下……”

        那丫頭看起來膽子很小，人緣倒是極好，馬上就被劉巧兒護在身后。

        “你別企圖栽贓小英，她平常連魚都不敢殺，又怎么會對母親下手？”

        另有幾女附和。

        “我看她就是發現小英膽子小，所以決定找小英當替死鬼。心腸真歹毒！”

        “……”

        幾女你一言我一語，呱燥異常。且她們言辭刻薄惡毒，只怕這還是顧忌蕭玨在場，因她們的目光還是會時不時的看向蕭玨觀察他的反應。

        文瀟敢確定，假如不是蕭玨在場，恐怕這群女人還能說出更加陰毒的話來攻擊她。

        文瀟面若寒霜，目光陰沉地掃視著院中幾人！

        “傳聞都道安王殿下行事狂悖無禮，我原是不信的。沒想到今日得見府內這群目無主母，尊卑不分的丫頭，倒是證明了傳言不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矬子堆里□□的將軍——”她語聲冷冷的輕哼一聲，最后竟是一臉不屑的移開了視線：“自然也只能是一坨狗糞！”

        林染霜：“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么編排表哥，來人！”

        錚錚——

        此言一落，院中侍衛齊齊拔劍，并紛紛看向蕭玨，等待他的擊殺命令！

        “還磨蹭什么？”林染霜怒極，直接下令：“還不把這賤人碎尸萬段！”

        眾侍衛雖義憤填膺，但沒有蕭玨之命，不敢冒進！

        蕭玨神色肅然，冷眼看著堂前傲然而立，臉上絲毫不露怯意女子。

        漫長的死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蕭玨一臉玩味的反問：“文小姐還是那般直情徑行，瞽言妄舉。不過本王很是好奇，你既以知曉本王脾性，還敢這樣同本王說話？就不怕惹惱了本王，小命難保？”

        文瀟嘴角微勾：“王爺剛剛分明準備離開，卻留到了現在，難道不是也想知道真相？”

        被特意清理的血跡，說明奶娘死前曾與人發生過爭執，鑒于奶娘對蕭玨的意義，此人擔心被蕭玨懲處，情急之下把人殺了也不足為奇。

        剛剛蕭玨靠近時，應該也發現茶桌邊角上被擦拭的血跡，否則不會對文瀟推他的舉動一言不發。

        蕭玨微微瞇眼，幽幽地道：“文小姐倒是個有趣的妙人。”

        林染霜繡眉緊蹙：“表哥！”他是被這賤人迷惑了嗎？死的人可是王嬤嬤啊！

        蕭玨恍若未聞，冷眼掃向院中眾人，態度強硬：“往后，王府中有誰再目無尊卑，不守規矩，一律嚴懲不貸！”

        林染霜不悅的跺了跺腳，看著文瀟的目光更加怨毒。

        ·

        文瀟搬了兩把椅子，將小英安置坐下，語聲溫和：“你別緊張，我就是隨便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就好了。”

        小英瑟瑟點頭，坐立不安。

        “我記得王嬤嬤來看我時，你也在場？”

        “是，奴婢奉……奉命跟在王嬤嬤身邊伺候。”

        文瀟了然，以蕭玨對王嬤嬤的重視程度，她在府內已然算是半個主子了，安排幾個婢女伺候，不足為奇。

        “從婚房離開后，你們去了何處？”

        “嬤嬤去了廚……廚房，”小英緊張的吞了一下口水，蚊聲又道：“那兒燉著王爺的參湯，需要去看一下火候……”

        文瀟：“那你去了哪里？”

        小英：“今日前院事忙，王嬤嬤遣了奴婢去前院幫忙。”

        文瀟：“期間可曾與人提起過，王嬤嬤帶了甜湯來看我這件事？”

        “提……提過……”小英嘴角發顫，忙解釋道：“不過奴婢不是特意透漏此事，是采薇姐問了，奴婢才回的。”

        采薇？

        又先后問了幾個問題，文瀟傳喚了廚房嬤嬤前來回話。

        孫嬤嬤體態豐盈，在文瀟面前略有些拘謹。

        文瀟收斂氣勢，如同鄰家閑談一般問：“嬤嬤平常打牌贏的多嗎？”

        孫嬤嬤一愣：“王妃怎知老奴喜歡打牌？”

        劉王氏的柜子里有套牌，牌面光滑，想來是經常玩的。而且，她每日又有為蕭玨煲湯的習慣，和廚房管事孫嬤嬤相熟，并建立牌友關系，不足為奇。

        文瀟不答反問：“王嬤嬤是不是經常故意輸給你們？”

        孫嬤嬤又是一愣：“神了！這……王妃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劉王氏的衣飾多半貴重而不張揚，細致卻不奢華，均以實用為主。如果這一樸實形象不是裝的；那她就是真得很疼愛蕭玨。不希望他為了家宅瑣事費心勞累，所以盡力幫其料理好后宅。

        看孫嬤嬤反應，顯然是后者。

        “王嬤嬤的確經常故意輸給我們，就算贏了，也會請我們吃酒……”

        孫嬤嬤健談，不消片刻，文瀟已將后廚的人際關系了解了大概。聽上去，似乎沒什么可疑的。

        文瀟又尋了幾個婢女婆子依次問話，問題多半圍繞奶娘的性格、人品、習性展開。

        每一次詢問結束，都會思考好一會兒。

        最后，文瀟將目光鎖定在了采薇身上！

        此女是林染霜的貼身丫頭，知道主子厭惡文瀟，自然不會給文瀟好臉色。

        畢竟是高門府邸的一等丫頭，氣場比之一般婢女強上許多。

        為了鎮住她，文瀟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審視，試圖給她一點壓力。

        “為什么要打聽王嬤嬤的動向？”

        “我想打聽就打聽，關你什么事！”別人怕她，她可不怕！她又不是王府的奴婢，即便王爺想懲治她，也會看在小姐的面上有所保留。

        文瀟并不在意她的態度，反而玩味一笑：“你喜歡安王爺吧……”

        “我……我沒……”采薇當即語塞。

        “沒有？”文瀟俯身逼近她，慢悠悠道：“你常常陪同你家小姐入府走動，自然以為王爺對你多有留意。所以你特別介意我的存在！因為我的到來，致使你家小姐無法嫁入王府，你成為王爺妾室的機會，自然也會微乎其微……”

        采薇神色大變，甚至激動地站了起來：“我沒有！賤人，你休要誣陷我！”

        “我誣陷你？”文瀟神情漠然，但卻擲地有聲：“你同小英探聽我的虛實，得知王嬤嬤對我印象不錯，心中便不大高興，畢竟王爺最聽王嬤嬤的話。天長日久的，王爺難免高看我一眼。要是能讓王嬤嬤閉嘴就好了！”

        “我……”

        文瀟絲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繼而道：“可你知道這個愿望是不切實際的，你很不甘心，左思右想，終于想到了一個妙計！”

        “這后宅除了剛剛嫁進來的我，都是王爺心腹！如果王嬤嬤從婚房離開后遇害而亡，所有人自然而然就會懷疑到我的身上！”

        “你知道王嬤嬤有個習慣！去見王爺前，總要更衣梳洗收拾妥帖。再加上，她喜靜，她的宅院幽深僻靜少人。今日府內有喜事，伺候她的丫鬟也被她自己遣去幫手，如果有人能早早埋伏在這里。哪怕對她痛下殺手，想必也能全身而退！”

        “天時、地利、人和，你盡數占盡！”文瀟語速愈來愈快，聲勢越來越足，她一步一步靠近采薇，最后，她的聲音就出現在采薇耳邊，卻一改先前迫人之威勢，轉而如釋重負般輕輕呢喃，“所以，這簡直就是完美的殺人機會……”

        采薇瞳孔微張，半張著嘴巴愣在當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故此——”文瀟踱著步子走開幾步，站在最有可能是案發位置的地方，遙遙指向采薇，厲聲道，“你就是殺害王嬤嬤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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