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反抗
快入冬了,天黑得愈發早起來。幾個丫鬟正趁著燭火在院里掃今天最后一次落葉。
林谷雨坐在林府正廳里和第一次見面的母親尬聊。她正襟危坐,攢著一股勁兒把背挺得板正,一直保持著以前見客戶時的營業笑容。
谷雨第一眼見到陳于玉時還沒反應過來這就是她的母親、是林家的主母,因為大娘子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她三十多歲的年齡,除了湊近看眼角有些細紋,乍一眼看起來和二十七八也沒什么區別。就算面無表情時嘴角也向上揚著,顯得十分有親和力。
這要是在現代,谷雨見到她最多只會叫聲姐姐。
回來寒暄了好一番,看望了剛出生的四弟弟,聊了聊谷雨在秀州的見聞,又吃過了飯。席間林谷雨拿出了畢生所有的演技,為了讓第一次見的人把谷雨當作她的親女兒,演到累得不行。
谷雨想著,完事了一定要好好長吁一口氣,睡個好覺。
飯后又等了一個多時辰,主君卻遲遲不回。尬聊的家常話也快耗盡,幾個女人陷入了沉默。
這時三妹妹谷宜跑過來倚著姐姐,問道:“爹爹怎么還不回來?”
谷雨笑著看她,覺得她特別漂亮可愛,很是喜歡,便拉著她的手說:“不打緊,再等等。”林家兩姐妹和她們的母親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都生得漂亮。
谷宜扭著身子對著母親問道:“爹爹不回來,斂哥哥是不是不用和姐姐結婚了?”
“別瞎說,宜姐兒。姐姐的婚姻大事要等爹爹回來親自說,就你多嘴。”主母立刻把谷宜拉到自己身邊。
谷雨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但也不是很了解此中的細節,到此時還以為就只是一個不正式的娃娃親罷了,并沒有真的提上日程。
畢竟在現代,爸媽也經常和他們的好友也開玩笑說以后要把自己嫁給朋友的小孩,最后不都不了了之了。
陳于玉又壓低聲音對谷雨說:“算了,話都說了,就先告訴你吧。咱們和葉家已經去找大師算良辰吉日了,來年挑個吉利的日子就把你們的事情辦了。待會兒爹爹回來,你就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終于熬到大女兒要出嫁了,她心里也很是高興,忍不住便說了,一邊期待著女兒聽了這個好消息的反應。
主母的侍女小芹這時正給蠟燭換盞,忽地被一聲女子的驚呼嚇得手一抖,滾燙的蠟燭全滴到了手上。
“什么?”林谷雨驚叫起來。
來年?今年已經不剩兩個月,來年近在咫尺。谷雨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怎么能嫁?若有人愿意接受這樣的包辦婚姻,那也絕不會是她。
她顧不上什么禮教、克制,站了起來走到母親的面前,硬著嗓子拒絕了:“不行。我不嫁。”
林谷雨瞪著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母親,看對方微張著嘴,表情從疑惑到恐懼,眼神從自己身上游離到身后。
母親身邊的三妹妹也突然跑開了。
她順著母親的眼光回頭看去……在燭火的照映下,她看到了一個又高又壯的、黑乎乎的身影,他渾身冒著酒氣,臉漲的通紅,蓄的胡須在胸前上下起伏。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啪”的一巴掌落在了林谷雨的臉上。她被巨大的力量打得直接摔倒在地。過了片刻,臉才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
這是她二十三年來第一次挨打。
本在一旁站著的小禾撲過來,想去拉小姐,卻被那男人從后背一腳踹了出去。小禾悶悶地哼了一聲,面朝下癱倒在地上。那男人覺得還不夠解氣似的,接著在小禾的背上又跺了一腳。
小茉嚇得哭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在這靜得令人害怕的院子里聽起來格外刺耳。那男人轉身拎起小茉把她往小禾那一扔,因為個子小身子輕,她直接被扔得撲在了大娘子腳跟前。
好一陣子,誰也沒有說話。門外本來一直有窸窸窣窣的下人走動的聲音,此刻也停止了。除了蠟燭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響,只有男人喘著粗氣的聲音。
“‘不行’是什么意思?”男人吼了起來,“都是你們這些賤人慣的。”說著又踹了一腳在他腳邊趴著的小禾。
林谷雨腦子嗡嗡的,不知道是震驚到緩不過神來,還是被一巴掌打得腦震蕩了,腦袋像被灌了鉛,沉重而混沌。
她盯著男人身后的門檻發愣,許是年代長了,木門檻被踩得有些凹凸不平,漆也掉了一些。
她就這樣出神地盯著那塊木,男人又開口罵道:“這林家是姓林還是姓陳?你在外面野得久了,竟讓你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谷雨這才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自己的“父親”林司岐了。她緩緩抬起頭,打量了一番他現在的丑態,然后直視他的眼睛。
“你再給我說一遍,是嫁還是不嫁?”男人說著竟笑了,輕蔑地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女兒。
谷雨盯著男人的眼睛,挑了挑眉,輕輕地說:“我不嫁。”
男人愣了片刻,又是惡狠狠地一巴掌打過來,這次怒目切齒地使上了他所有的力氣。
這時蕓小娘撲通跪在了谷雨旁邊,身子撲在谷雨身上,哭著向主君求情:“別打了,二姑娘身子弱,再打要出人命了。”
林司岐喘著氣,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腦門上暴起的青筋突突直跳,頭也愈發地暈了。他有些踉蹌,便趕快扶了個椅子坐下。
蕓小娘繼續求情道:“主君,您生氣,要打就打我吧。二姑娘的臉都要打壞了,以后怎么嫁人。”
可能是氣沖腦門,林司岐頭暈腦脹,只閉上了眼睛不說話。
而他的大娘子全程呆坐在椅子上,沒有挪動半分,只是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好像這場面她已經看了許多,又有一些情節是第一回見。
陳于玉看了一眼在跪坐在地上的女兒。她從來沒聽過女兒對自己說過幾次“不”字,不論自己或是主君吩咐什么,她都是順從地答應,從不拒絕、抱怨。今天為什么會這樣,她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深究,只想這一切快些結束。
“來人,把她和這幾個賤人關起來,關到她懂事為止。”他閉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說,“給我分開關。就是這些奴婢把她慣壞了,讓她一個人好好地想想。誰也別來勸,誰來勸便給我一同關了。”
蕓小娘哭的傷心,想開口勸阻,但想到自己剛出生的新兒,只能閉嘴。
主母這時終于開了口,回道:“是。”她示意旁邊的下人把谷雨主仆三人扶出去。
谷雨此時更加頭痛欲裂,兩邊的臉都被打得生疼,像著了火一般。她舔了舔嘴角,嘗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被兩個婢女架著肩膀,走了不知道多遠才到了她的閨房。她們把她安置到床前,什么話也沒說就退下了。她們出去的時候,谷雨聽到了鐵鏈上鎖的聲音。
谷雨癱倒在床上,眼淚順著鼻梁流到了臉頰,臉更疼了,疼得她用手去擦拭眼淚,便再也沒有哭了。
林司岐覺得,關久了她總會轉圜,打她也是盡父親的本分在管教她。他雖然喝得多了,但尚存的理智讓他下定決心,林家今夜的這場鬧劇絕對不能傳出去。
特別是葉家,絕對不能讓葉家知道自己的女兒突然悔婚這件事。
然而他青筋暴起毆打三個十幾歲少女的丑陋的樣子,被暗處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公子,別沖動。”江童死死地抱住王相彥,防止他沖動行事。
他們倆人站在林家院里涼亭的頂上,望著主屋里的人影。王相彥被江童抱著掙脫不開,拳頭攥的死死的,一直在衣袖里顫抖。
他泛著寒光的眼睛一直追著谷雨的身影,看著她被人架起來,歪歪斜斜地走到偏院,進了屋,不一會兒侍女們便出來,給房門上了道重重的鎖鏈。
雖然王相彥一直陰沉孤僻,但現在這暴戾的樣子江童還是第一次見。他害怕主子一個沖動下去就會鬧出人命,所以就算拼了命也要把他攔住。
如果鬧出事情就不只是挨王相彥他的打這么簡單了。王相彥的哥哥王相遠,王家的嫡長子,當今皇后的親弟弟,非能把自己和自己的全家生吞活剝了不可。
江童的腦子飛快轉著,要怎么勸主子忍這一時。
“如果被人發現了,傳到世子耳朵里,連林姑娘也保不住要遭殃的。”江童勸著。
王相彥親眼見到谷雨被自己親生父親虐待,完全失了智,直到聽到這句話才冷靜下來。是,自己貿然行事只會傷害到她。
他松開捏緊的拳頭,輕輕把江童推開。他遙遙看著她房間的燈火,一個女子的剪影映在窗戶上。影子褪去了外衫,頸脖的輪廓顯了出來,又解了腰間的束帶,身上的衣物飄然而去。這婀娜的影子越靠越近,越來越大,直到它吹滅了燭火。
沒了光,只剩蟲兒還在黑暗里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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