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包容
“洋洋,你能和我說說家里的情況,包括你哥哥的事也能告訴我嗎?
徐科洋握著酸奶瓶的右手明顯顫了顫,但又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望向蘇牧緊張的眉眼漸漸伸展開來,充滿了無謂,仿佛還自嘲般眼神空洞無光。
坎坎聽到蘇牧開口,也是聲音一澀,擔憂地看向徐科洋,眼睛咕嚕嚕地打著轉(zhuǎn),像是比被詢問的人還要緊張。突然瞥到徐科洋的右手一不小心用力,就將酸奶擠出來了點。她便立刻轉(zhuǎn)身跑去收銀臺扯了幾張紙巾給他擦擦手。
坎坎回到座位后,便帶些埋怨地睨了蘇牧一眼。
她害怕徐科洋本來就精神不好、敏感脆弱的,現(xiàn)在蘇牧還要這么逼迫他回答,她擔心徐科洋情況變得更糟。坎坎見過徐科洋在巷子時的歇斯底里,那時他絕望無助的神情,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害怕得發(fā)顫,坎坎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她小心翼翼地拍著徐科洋的背,輕聲安撫著,眼里卻突然彌漫上了霧氣,一下就濕潤了。
徐科洋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他難受地吞咽了一下,仿佛他早已將那堵喉的異物默默地咀嚼了千萬遍了,此時終于有勇氣將它生澀地吞咽下去。“我的哥哥叫徐中景,他,他也是很好的哥哥。”
說完這句話,他停頓了很久,蘇牧和坎坎卻默契地沒有催促他,只有火鍋剩余湯底的熱氣還在升騰,熱氣漸漸彌漫開來,帶人驅(qū)散噩夢中那該死的遮人眼球的迷霧。
這對于徐科洋來說,是一段自我剖析和價值觀崩塌重組的過程。哥哥對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僅僅是血溶于水的親人,更是他生存下去的動力,相依為命四個字便有千金般重。他在思索著,該如何去描述這個人、去定義他對自己的情感。生生把自己撕裂開來,從這其中的萬般聯(lián)系中抽身出來,實在是一件很殘忍。
似乎是過了五分鐘,甚至更久,但兩人并沒有打攪他,他們沒有理由去給他更多的包容。
徐科研似乎是有些疲憊,額頭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呼吸聲隨著胸脯的一起一伏而漸漸加重,他再次撕聲開口,聲線也開始抑制不住地抖動。
“他以前是很好的哥哥。”他用名字來稱呼這個人,“爸爸媽媽還沒去世以前,我們家雖然生活得比較辛苦,餐桌上一個禮拜說不定也吃不上肉,但我們都很知足,我和哥哥有學上,我們還有地方住,不用像以前住在整天都是塵土飛揚的礦區(qū),真的,真的就很開心了。但是,但是爸爸不聽話。”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似是顫抖得更厲害了,但他仍是梗著脖子,僵著身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火鍋。徐科洋堅強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盡管他的肩膀都已經(jīng)抖如濾篩。
“來到城里之后,盡管媽媽勸了爸爸很多次,不要留在礦場工作了,在城里找份簡單的體力活就好了。但他就是不聽,說是礦區(qū)的工資要高一些。我知道,是我和徐中景的學費拖累了爸爸媽媽。”
徐科洋強睜著眼,但眼眶中的淚水卻越積越多,終于兜不住了傾流而出。這幾年的苦無處傾訴,自責就像是強壓在他身上的稻草,越積越多,盡管他用厚重的鎧甲包裹著自己,不然別人瞧出細里,但他的脊骨早已被壓得變形了。
“爸爸去世后,媽媽也跑了,就剩我和徐中景了。我們消沉了好幾天,后來哥哥攆著我去上學,說是他有辦法支付我的學費。過了好幾個月,我才知道他早就輟學了。”談及此,他嗤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自責還是其他什么,低聲呢喃了句,“哼,又是為了我。”
蘇牧無法體會到面前的小孩經(jīng)歷了怎樣的痛苦,不知道他遭受別人冷眼和嘲諷的時候是怎樣的心境。他或許在好幾百個深夜里悄悄哭泣的時候,還在指責自己,備受煎熬。徐科洋小小的身軀里,藏著別人看不見的堅強,和苦楚。
蘇牧心疼地輕撫著他的頭發(fā),眼里都是憐惜。后者被他的觸碰給驚訝到了,眼睛睜得大大的,一下子忘了呼吸,鼻涕便悄悄流了出來。
蘇牧拿起桌上沒用過的紙巾,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著。徐科洋如同被電擊了一般,全身激靈,急忙往后仰了一瞬,搶過他手里的紙巾,低聲道著謝。
他安撫意味地笑了笑,接著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藍色物件到徐科洋的面前,輕輕晃了晃,“喏,送給你。”
徐科洋呆呆看著眼前史迪仔掛飾出了神,周遭的一切人和物都變得暗淡,他就直愣愣地盯著掛飾,仿佛耳鳴般嗡嗡直響,一切聲音都突然被切斷了,一幅幅畫面如走馬燈般在他腦中閃現(xiàn)。
坎坎扯了扯蘇牧的袖子,往他身邊悄悄挪了挪,低聲問道:“這個掛飾,和洋洋書包上的那個好像啊。”
徐科洋常年都背著那個書包,上面的布料已經(jīng)被反復清晰得有些磨損了,而書包鏈上的掛飾也是史迪仔樣式的,它卻異常干凈。像是被主人好好愛護般,清洗得十分小心,連一般會出現(xiàn)在玩具上面的絨毛都非常少見,也只是稍稍褪了色,變成了淺藍。
“你書包上的掛飾是哥哥送的吧,你看起來很喜歡它,也把它保存得很好呢。”蘇牧嘴角揚起一絲弧度,望著低著頭的徐科洋,輕輕開口。
“是,是的。這是我哥哥特意買給我的,在我上初一的時候給的。他那年輟學后,就悄悄在外面打工,然后就用他打工的錢給我買了第一個書包,是我之前很想要的,然后就給我買了史迪仔。哥哥的手上長出了很多粗糙的繭子,肩膀也布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淤痕。我是之后才知道他去工地上打工了,但他不告訴我,我知道他害怕我擔心,擔心我愧疚。”
“那你哥哥對你也是真的很好啊,別傷心了。”坎坎心疼得眉毛都擰在一起了,輕輕地摩挲著徐科洋的書包掛飾。
“是啊,他之前都對我很好。”
“那后來呢?”蘇牧隱隱感覺徐中景的轉(zhuǎn)變,給徐科洋的躁郁埋下了一個深深的種子。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不回家了,他也離開了工地,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上沒有塵土的痕跡了,而且他變了。”
“變了?是什么變了,是性格,還是外表變了?”
“都,都變了。他開始變得急躁了,動不動就扔東西,我以為是他的壓力變大了,是我導致的,所以我沒有資格對他提任何要求,他說什么就做什么。”
“他經(jīng)常不回家嗎?”
“嗯,至少我在家的時候,他很少回來。有時我在學校,他才回家,但給我留下錢后就走了。”
“那洋洋,你知道他最近在哪,在做什么嗎?”
“不知道。”徐科洋搖搖頭,他停住了哭泣,失落地看著蘇牧,“我問過他的,但他不告訴我,還發(fā)了很大的脾氣,之后我就不敢問了。”
蘇牧被他這副異常乖巧、異常可憐的模樣給刺得心疼。
徐中景肯定不止違法收取保護這一個罪責,按照蔣川的描述,很有可能徐中景是團伙行動。既然如此,他就可能參與了其他違法勾當,而這一切徐科洋絲毫不知道。不管徐中景是什么原因走上了這條道路,又是處于什么目的隱瞞著徐科洋,是保護,抑或是自知丟人,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他的罪名一旦做實,那都會對徐科洋造成重大打擊,今后的他也會面臨更多的流言蜚語。
思及此,他手指氣憤得微微顫抖,立即就坐過去挨著他,輕輕地虛攏著徐科洋的肩。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此時任何的話語,任何的話術都顯得十分單薄。輕飄飄的幾句話,連地上的泥土都不如。
他輕輕的有節(jié)奏的拍著他的肩膀,希望能給他傳達無聲的力量,但愿他能過調(diào)整好心情。
但必須要找到徐中景,他欠徐科洋一個解釋。
前幾天,蔣川思來想去了好幾遍,糾糾結(jié)結(jié)的,黃毛都快給自己扯禿嚕了,然后還是決定給蘇牧打一個電話。
在電話里,蔣川說自己在上次那家游戲廳打游戲的時候,恰好碰到徐中景來收保護費。起初并沒有留心,但隱隱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景哥,腦子就突然閃過蘇牧讓他留心一個叫徐中景的人,所以他便悄悄放下了耳機,捋了捋自己被壓變形的頭發(fā),側(cè)耳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
最開始老板溜須拍馬,講了一大通廢話,還是那伙人威逼了才交了錢。本來以為都是一些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的話,但幸運的是,其中一個小弟說道,他們晚上要去航跡汽修廠喝酒。
蔣川聽到了這個名字,就一直留心著。糾結(jié)沒告訴蘇牧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上次蘇牧的一番訓斥,他還生著悶氣,另一方面就是擔心自己還跑去游戲廳的事被蘇牧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通說教。他嫌麻煩,這才拖拉了好幾天。
蘇牧當下沒說什么,就是口頭警告了他一遍,給他一個功過相抵的機會。
但現(xiàn)在的蘇牧確實有些尷尬了。他已經(jīng)蹲了兩天了,今天都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他從下午6點到現(xiàn)在,都快三個小時了,汽修廠里就偶爾有幾個學徒坐在板凳上抽煙聊天,也沒見幾個人走進去。他還細致地看著手機對比著臉,并沒有發(fā)現(xiàn)徐中景的身影。
這張照片是蘇牧上次送徐科洋回家的時候,在他家里拍到的全家福,唯一的全家福。
他等得有些久了,這幾天他都是晚上十點半才回去的,回去累得只能吃外賣了,想著被喬易周知道了,又要數(shù)落一番了。
不過此時他也不能想太多,一邊在旁邊的石凳坐著,假裝玩手機,一邊還要將視線牢牢地鎖定不遠處的汽修廠人員動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本來以為今天又是空手而歸的一天,明天還要繼續(xù)蹲守,但一陣吵鬧聲從耳邊由遠及近地傳來。
幾人勾肩搭背,走路搖搖晃晃,像是磕了藥般,裝模作樣,目中無人,里面有個白毛,竟晃得扎眼。莽撞地撞到路人,反而朝對方大吼過去,嘻嘻哈哈的,絲毫不怯,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為首那人脖子上有一片紅色的盤龍紋身,但仔細一看,紋身里面色素并沒填充完全,隱隱還能看出它原本的樣子,與蘇牧手中照片里那人脖子上櫻桃狀的胎記,基本吻合。
那人,就是徐中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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