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累了，”

    皇帝一聲嘆息，眼神變的冰冷，他打斷了侯君集驚人的檢舉。

    “陛下，臣有鐵證，武懷玉居心叵測，謀逆作亂。”

    李世民目光如電，直射侯君集，威嚴無比，又帶著極大的失望。

    皇帝允許臣子們爭斗，但得有底限，是在皇帝可控下有規(guī)則的爭斗，是斗而不破，而不是純粹的私斗，甚至是沒底線的誣陷。

    侯君集攻擊武懷玉謀逆，這在李世民聽來就是無底線的誣陷攻擊。

    武懷玉雖為宰相，極得寵幸，可他如今的一切，官職爵位、財富地位，那全都是皇帝所賞賜，他沒有理由謀逆，也沒有那個能力謀逆，說到底，武懷玉現(xiàn)在還沒那根基和勢力。

    “三水，你讓朕很失望。”

    有些規(guī)矩不能壞，侯君集現(xiàn)在就是壞規(guī)矩了。

    “陛下，請聽臣舉證，”

    侯君集也看到了皇帝那陌生的目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李世民不想讓他說下去，到此為止，還有余地，這畢竟是自己伙伴、忠勇心腹，

    中書侍郎馬周站了出來，“陛下，臣馬周請求讓侯相舉證，”

    岑文本這個時候也跟著道，“陛下，是非對錯，查證便知。”

    魏征看著侯君集，也是暗自搖頭，他跟武懷玉也算是知些根底，那是個有能力有想法的年輕人，要說武懷玉有些違規(guī)甚至逾越之處，他都信，可要說謀逆，他也是不信的。

    在他看來，侯君集最近越來越犯蠢，都無可救藥了。

    仇恨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喪失了理智。

    起居郎褚遂良和另一位史官，都在揮筆疾書記錄。

    左史記言，右史記行。

    皇帝一言一行，都有史官隨時記錄下來，這些言行會匯總成為起居注，將來編修國史。

    甚至皇帝都沒資格查看自己的起居注，

    這是留給后世子孫帝王看的。

    換句話說，眼下他想包庇侯君集，其實也不可能了，這件事情已經(jīng)被史筆記下，哪怕他現(xiàn)在讓殿上所有人封口，可史書上還是會如實記下今日之事。

    再次一聲長嘆。

    “你說吧。”皇帝對侯君集無比失望。

    “陛下，武懷玉私養(yǎng)義子三千，蓄意謀反，鐵證如山。”侯君集高呼。

    李世民愣了一下。

    魏征也怔住，

    養(yǎng)義子，這也算是民間風(fēng)氣，尤其是南北朝亂戰(zhàn)以來，養(yǎng)義子這事確實成風(fēng)，特別是武將，更喜歡養(yǎng)義子。

    武將們養(yǎng)的義子，也多是他們的部曲家兵，

    這類義子，其實跟兒子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兒子有幾種，一是親兒子，自己生的，骨肉血脈。親兒子里也還有一種是私生子，也就是外室所生，沒有名份。

    繼子不是親生的，多是續(xù)娶或納妾時，妻妾帶過來的，就連李世民納韋貴妃等入宮，她以前嫁過人，也是有孩子的，所以也是收為繼女，賜封縣主。

    再如李淵好幾個女兒都改嫁過，如駙馬楊師道尚公主，公主跟前夫就有兒子，也是成了楊師道繼子。

    繼子一般有改姓和不改姓之分，改姓的相對下有親近些。

    還有一種兒子是嗣子，這個一般是自己無子，于是從同族中過繼一個侄兒承嗣家業(yè)，故稱嗣子，嗣子有在世時收繼過嗣的，也是死后過繼承嗣的，嗣子地位僅次于親兒子，比繼子是要高的多的，家業(yè)都由嗣子繼承。

    而義子，也稱假子，諸子中地位較低，甚至普遍只是相當(dāng)于部曲家兵。

    特別是在戰(zhàn)亂之時，許多軍閥就喜歡收義子，而且有的一收收幾百甚至幾千，編成義兒營義兒軍，實際就是自己的親兵部隊，多了個義兒之名以示親近。

    侯君集上來就告發(fā)武懷玉有三千義子，蓄意謀反。

    還真是驚人。

    “武懷玉何來三千義兒？”

    李世民也不由的驚訝，“朕知曉武懷玉是收了些門生和義子，其親傳弟子有太子承乾，還有許昂、許景、李義府、上官儀、裴行儉、魏叔瑜，還有許圉師和郝處俊，吳王恪和魏王泰也算是，

    他還有道家龍門觀弟子尹文操和葉法善。

    其義子則有宇文成都、安祿山、李克用、石守信、龐彥章幾人，另外李窟哥、李匹敵、李歸誠、李賀羅鶻、武思恭這幾蕃胡酋長子弟也算是，總共也才十個義子。”

    “侯君集，你說武懷玉哪來的私養(yǎng)義子三千？”

    十三個學(xué)生，十一個義子，加起來也才二十四個，其中還三個學(xué)生是李世民的兒子，還有個是魏征的兒子，兩個還是道士。

    侯君集向天子解釋哪來的三千義子。

    “武懷玉在城南新昌坊有個梨園，那里原是齊國公秦瓊所有，后來送給拜他為義父的武懷玉，

    武懷玉如今在這個梨園便私養(yǎng)了義兒三百，

    而跟這個梨園一樣的地方，在長安城里還有三處，另外在京畿十八縣，長安萬年兩縣外的十六縣，還各有數(shù)處，三千只多不少。”

    馬周聽不下去了。

    “陛下，新昌坊梨園的情況臣是知曉一些的，梨園有幾十畝地，所產(chǎn)酥梨長安有名，近年懷玉以這里的梨子釀梨子果酒、梨子燒、秋梨膏以及梨花蜜等，甚得長安人喜歡，

    梨園還有個專門釀酒的酒坊，是冰玉堂名下。

    冰玉堂這幾年以釀酒聞名，尤其是其燒酒，生意挺好，年年開分店，雇傭了不少長安百姓做事，讓許多百姓能夠養(yǎng)家糊口，冰玉堂是很有良心的一家商號，他們看到因早年戰(zhàn)亂、饑荒而導(dǎo)致許多可憐的孤兒，

    于是出資修了個善堂，把一些孤兒收養(yǎng)，供他們衣食溫飽，教他們識字算數(shù)，等他們長大些，便能夠有謀生之力，”

    ······

    侯君集說武懷玉私養(yǎng)義子三千，蓄意謀反。馬周說那些根本不是武懷玉的義兒，是武家和武家合伙的一些產(chǎn)業(yè)有良心，正當(dāng)守法經(jīng)營賺錢后，還能拿出錢來收養(yǎng)孤兒，做的是慈善事業(yè)，

    “陛下，冰玉堂名下有梨園善堂，也還在藍田建有一個悲田院，收留乞兒殘廢之人，其它如美玉堂、千金堂等也都有類似的養(yǎng)育堂、善堂、悲田坊，都是行慈善之業(yè)，

    那些善堂里的孤兒，得到照顧，不致于無人撫養(yǎng)病餓而死，武家收養(yǎng)他們，也沒有讓他們做懷玉的義兒假子，更不曾將他們列為部曲、家丁，仍都還是幫他們在朝廷戶籍上登記，保留良人身份，等將來長大些，有自立能力，便可自立門戶，”

    侯君集和馬周殿上針鋒相對的急論起來，馬周逐條的反駁侯君集。

    爭來吵去，倒是把武家的諸多產(chǎn)業(yè)，還有其經(jīng)營的慈善事業(yè)都公開在皇帝面前，

    李世民一直聽著。

    有些事情他知道，但有些事情他確實還不清楚。

    越聽越驚訝。

    武家的產(chǎn)業(yè)挺大，做的這些仁慈之事也很多，收養(yǎng)孤兒、幫助孤寡，甚至如千金堂還專門搞了些惠民藥局，是針對一些貧困百姓的救濟性質(zhì)的藥店，另外他們還搞了個赤腳醫(yī)生計劃，每年都會掏一筆錢并組織醫(yī)生，從鄉(xiāng)村選一些人培訓(xùn)簡單的醫(yī)藥知識，并幫扶一些藥材，使的鄉(xiāng)下有這樣的醫(yī)療點，赤腳醫(yī)生們能夠解決一些鄉(xiāng)村百姓看醫(yī)用藥難的問題，

    侯君集說武懷玉私養(yǎng)三千義兒，是在準備謀反，但其實武家的那些育嬰堂、善堂收養(yǎng)的不僅有男孩也有女孩，

    除了善堂，武家還在新建許多技校，也是以名個商號名義修建，免費招一些百姓子弟，教授的不是普通的經(jīng)史子集，而是教授百工技藝，甚至是各商號定向委培的工匠、伙計。

    “陛下，武懷玉就是圖謀不軌，否則收養(yǎng)這么多人孤兒，還招收那么多學(xué)生，一年要花費極大筆錢財·······”

    “幾歲的孤兒孩童，甚至是剛出生不久的棄嬰，這完全就是仁慈之舉，哪來的謀反之心？”

    “孩子會長大，這些孤兒會成為武懷玉的家兵。”

    “侯相公不要張嘴就來，那些孤兒都是各個商號收養(yǎng)的，而且只是善業(yè)，他們十來歲后走出善堂，也是去商號里做幾年伙計學(xué)徒，仍是良人之身，幾年學(xué)徒后，去留隨意，哪來的義兒家兵？”

    一番爭論后，馬周也是反將一軍，“剛才圣人也說了，懷玉的義子，其實也就十個，還有幾個是當(dāng)初他在幽州都督府，為朝廷安撫蕃胡，而收的胡酋子弟，名為義兒，實為學(xué)生，

    真正義兒也就那么幾個，還都保留良人身份，皆是少年。

    倒是侯相公，我聽聞侯相公有不少義兒，還都是軍中驍勇健卒，是披甲執(zhí)銳的猛士，戰(zhàn)場上隨侯相沖鋒陷陣，這平時分散軍中為校，侯家將的名頭不小。”

    私養(yǎng)義兒，本來是一件很容易犯忌諱的事，

    但前提是這些義兒能夠讓皇帝擔(dān)憂猜忌，前提其實就是這些義兒得是那種死士、家兵類型的，你私養(yǎng)個幾十幾百義兒，就類似于豢養(yǎng)幾百死士亡命，要是再私藏點鎧甲武器，

    那確實就有發(fā)起一些兵變、叛亂的可能。

    李世民發(fā)起玄武門之變時，身邊不也就秦王府八百侍衛(wèi)嗎？

    武懷玉要是真養(yǎng)了三千個家丁、部曲，那皇帝絕對不會姑息，可現(xiàn)在，武家名下商鋪出面辦了些育嬰堂、善堂，收的是些年幼孤兒，教些商賈工匠之事，且這些孤兒還是良人身份，并非成為武家部曲家丁甚至是奴仆，

    這事的性質(zhì)就不一樣。

    侯君集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那么一套說辭，后面也沒說出來點什么新鮮東西。

    反倒是馬周說侯家將，讓皇帝望向侯君集的目光凌厲了一些，相比起武家商號收養(yǎng)的幾千孤兒，侯君集的那幾十個義兒，可都是軍中悍卒，如今甚至不少成為軍官校尉。

    “侯君集！”

    皇帝打斷了他，冷冷望著他，“你說武懷玉私養(yǎng)義兒三千，可事實那些都僅上武家商號出資建的善堂救濟的孤兒，他們根本就不是武懷玉私養(yǎng)的義兒，”

    “陛下，那些孤兒確實都叫武懷玉阿耶！”

    “閉嘴，”

    皇帝聽不下去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李世民搖頭，“你先前不是想去西域嗎，那，那朕就改一下你的任命，不要去河西做涼州都督了，你去西域，做安西大都護府副大都護，去西伊州吧。”

    罷相。

    西伊州，

    安西大都護府副大都護，大都護是阿史那泥孰，朝廷新冊封的西突厥咄陸可汗。

    這是，被流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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