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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罪已詔


都督府。

    劉德威看著兒子呈上的那份東西,不由的深吸了口氣。

    “幾十萬貫?”

    劉審禮對父親點頭,“確實讓人驚嘆,原以為黨仁弘貪污不過數(shù)百萬,誰知道是數(shù)億。”

    “難以置信,黨仁弘在嶺南才多久?”

    劉德威長期在大理寺、刑部任職,審理過許多貪污的官吏,這黨仁弘能在這么短時間里,貪這么多還是頭一個。

    “阿耶,黨仁弘貪墨的也就數(shù)百萬錢吧,更多的是他巧取豪奪搶來的,”

    劉德威嘆氣,“黨仁弘這么痛快的就把這幾十萬貫都交出來了?”

    “黨仁弘到使府見武公,他們一番談話后,黨仁弘被武公關(guān)進經(jīng)略軍營,然后武公給我們一本冊子讓按冊查查,”

    劉德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莫不是黨弘仁給武公的冊子,想斷尾求生,結(jié)果武公沒收?”

    劉審禮望著那冊子,他們經(jīng)略后營也是參與了查抄,整個查抄都還沒結(jié)束,親眼看著一處處產(chǎn)業(yè),一筆筆錢財被抄查登記,那是無數(shù)的財富。

    “阿耶,這可是幾十萬貫的錢財產(chǎn)業(yè)啊,假如黨仁弘真要送給武公,武公真會不收?”

    劉德威又抿了口茶,越發(fā)確定自己的判斷了,他對兒子道,“你在長安時難道沒有聽說過那個關(guān)于武公財富的坊間傳言,說是以武公家絹帛系終南山之樹,終南山樹系滿而武公家絹還有剩余。

    幾十萬貫的財富,確實是很大一筆,就是放在長安,那也是能夠遠超許多世家豪門的,但武公卻是那不缺錢的人。”

    “黨仁弘在嶺南百般巧取豪奪各種搶掠,置下這驚人的幾十萬貫錢財,可武公理財?shù)氖侄伪葥屽X還快,十幾年來說句富可敵過都不為過,”

    “黨仁弘這筆錢,其實也并不那么好拿的,武公又何必為此陷入麻煩?”

    年輕的劉審禮還是為那數(shù)字而震驚中,他們家除了幾個田莊,別無其它產(chǎn)業(yè),主要收入就是靠俸祿,他從入仕起,俸祿也都上交給繼母,幫著補貼家用,家里養(yǎng)著二百多口人呢,還要經(jīng)常接濟親朋。

    到現(xiàn)在,劉審禮都保持著簡樸的生活習(xí)慣,他是真難想象,有人可以巧取豪奪那么多錢財。

    “長安人都說嶺南蠻荒,可實際上啊,嶺南卻遍地金銀,韶州銅場每年浸煉的銅占天下之八九分,韶州錢監(jiān)每年鑄的銅幣占朝廷新鑄錢的八九分,一年三百余萬貫新錢啊。

    還有,廣州港每年進進出出多少番舶胡商,有些大海船,一船的貨物就值數(shù)十萬貫,”

    劉審禮還是很驚嘆于武懷玉能夠拒絕幾十萬貫送到手的錢,“武公真非常人也,嶺南能夠在貞觀朝如此巨變,皆賴武公也。”

    他心中對于那位武公升起無比的崇拜之情。

    劉德威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如今來到嶺南,還在武公麾下,那就好好學(xué),他值得我和我學(xué)習(xí)。”

    武懷玉派人查抄黨仁弘的財產(chǎn),還把冊子送來都督府一份,這就沒有想要貪這份的意思,還讓他參與并監(jiān)督。

    “黨仁弘啊,也是堂堂開國郡公,卻晚節(jié)不保啊。”劉德威心中感嘆。

    “阿耶,黨仁弘最后會是什么結(jié)果?”

    劉德威捧著茶杯,“武公給黨仁弘留了條活路呢,算他主動積極交待退贓,陛下又是個念舊情的,最后結(jié)果估計是個奪去官爵流放安南吧,大概不會牽連他的家人。”

    “阿耶,我一個從七品,一年俸祿七十石,每月俸一千七百五十錢,食料雜用三百五,一年俸錢才兩萬五,年祿七十石,職田三頃半,一畝租不過六斗。

    我得不吃不喝多少年,能攢到萬貫?”

    劉德威對兒子道,“小官俸祿勉強養(yǎng)家,靠俸祿是發(fā)不了財?shù)摹!?br />
    “其實黨仁弘如果不是這般肆無忌憚的壞規(guī)矩惹眾怒,以他的官職爵位,他在嶺南也學(xué)武公那般經(jīng)營理財,就算不貪不搶,一年弄個百萬錢還是沒問題的。可惜就是太貪太狠,這么短時間搶了這么多,可知惹了多少人,落的如此下場也就不奇怪了。”

    劉審禮忍不住道,“阿耶,你現(xiàn)在是廣州都督了,那咱們?nèi)绻匾?guī)矩,能不能在嶺南置份產(chǎn)業(yè),”

    家里養(yǎng)的人太多,就靠爺倆那點俸祿,加上繼母平壽縣主的嫁妝,實在是有些辛苦,來了嶺南看到黨仁弘武懷玉他們這種賺錢的手段和速度后,年輕的劉審禮有些坐不住了。

    劉德威有些愧疚的看著兒子,

    “你的俸祿以后就不用交給家里了,你自己留在手中,”

    他話中之意其實還是不太贊成兒子想賺錢的念頭的。

    “阿耶,我想試試,”

    “你有本錢?”劉德威道。

    ······

    黨仁弘的產(chǎn)業(yè)都被查抄了,一一清點登記造冊,武懷玉并沒有拿半分。

    他讓使府的幕僚們組了一個清查組,把黨仁弘這些產(chǎn)業(yè)來龍去脈調(diào)查個清清楚楚,是貪來的歸公,是搶來的還給苦主,

    他還從使府庫中撥了一筆錢糧,給負責(zé)清查的官吏衙役和士兵們發(fā)放補貼。

    觀察使府,

    排起了長隊,都是被黨仁弘搶掠勒索、強行入股的那些苦主,他們聽了公告前來登記,只要使府這邊審核驗證通過,就能進入退還程序。

    不少人聽聞黨仁弘被拿下,武公要把錢財產(chǎn)業(yè)退還,開始是不相信,這被吃到嘴的肥肉哪還有人吐出來的道理,就算黨仁弘獲罪倒下,可這肉也肯定是爛到鍋里的,

    沒想到還能退。

    大家?guī)е鴮⑿艑⒁傻膽B(tài)度來的,既期待又有些不安。

    許多人之前上告無門,

    還有人因此家破人亡,

    他們懷著緊張心情來到使府門口排隊,小心又討好的給使府的胥吏送上錢財,帶著激動的心情探詢。

    “你們運氣好,武公回來了,武公說了,在這邊認真登記,使府會有專人仔細核查,只要查明白了,就會把你們的錢財退還給伱們的。”

    ······

    武懷玉的奏章隨著驛騎,一路加急送往長安。

    監(jiān)國太子在幾天后便看到了奏章,承乾看過后轉(zhuǎn)交給政事堂宰相們商議,又讓人送往岐州九成宮給圣人。

    九成宮的夏日,比長安太極宮要涼爽的多,

    皇帝經(jīng)過武懷玉快一年的調(diào)理,二鳳如今偶爾早上也能晨起挺立,雖然還牢記武懷玉的話,一年內(nèi)最好不要臨幸妃嬪。滿一年,可以慢慢恢復(fù),從一月一次,慢慢到一旬一次,三年后當(dāng)無大礙。

    “陛下,太子殿下轉(zhuǎn)來的奏章,”

    皇帝今天氣色不錯,早上還到山上射鳥,回來后還到河里游了會泳。

    “放那吧,”

    皇帝靠在躺椅上,宮人為他擦拭頭發(fā),

    等收拾完畢,皇帝一邊吃著茶點心,一邊拿起案上奏章。

    可只看了兩眼,就吃不下去了。

    皇帝把塊桃酥扔在盤子里,拿著奏章站了起來。

    武懷玉的加急奏疏,大理寺的處置意見。

    都出乎李世民的預(yù)料,

    之前豆盧寬檢舉黨仁弘貪污,說是貪污百萬錢,百萬錢才千貫,在長安能在城西買座二三畝的小院。

    錢不算多,可畢竟是貪污,李世民也知道黨仁弘可能不止貪這么多,在那邊行事有些放肆,惹的怨聲載道,這才決定將他召回。

    可皇帝想不到他居然貪了幾十萬貫。

    武懷玉回嶺南前,給皇帝進貢四萬貫錢,李世民格外高興,沒想到黨仁弘?yún)s貪了這么多。

    讓人難以置信,可證據(jù)確鑿,那冊子還是黨仁弘自己交給武懷玉的。

    憤怒,失望。

    劉德威、大理寺、監(jiān)察御史、廣州市舶使,還有百騎暗探、刑憲司的密諜,他們都確認了黨仁弘的罪行。

    晚餐的時候,

    李世民氣的吃不下飯,長孫皇后親自做了槐葉冷陶,還做了兩個涼拌小菜。

    “陛下是不是天氣太熱沒胃口?”

    “是廣州都督黨仁弘,武懷玉上奏,黨仁弘在嶺南貪污何止百萬,是幾十萬貫,在嶺南搞的天怒人怒,不僅僅是逼反了羅竇洞的獠蠻部落,好多來廣州港貿(mào)易的海商都被他勒索,”

    “幾十萬貫?”長孫皇后也震驚。

    “是啊,武德年間,朝廷戶稅一年才征四十萬貫錢,他黨仁弘剛?cè)X南不久,就已經(jīng)弄了幾十萬貫了,”

    “朝廷武德年間,全國一百座鑄錢爐,全力鑄錢,一年也只能鑄三十三萬貫開元通寶。”

    “陛下打算怎么處置他?”

    “武懷玉說黨仁弘主動坦白積極退贓,但大理寺判決,要誅殺黨仁弘。”

    長孫皇后沒說話。

    李世民長嘆一聲,“朕今天看到黨仁弘的罪行罪證,非常憤怒,可是后來朕又想起以前黨仁弘跟隨朕東征西討的時候,想起黨仁弘的兩個兒子三個兄弟五個侄子,都為大唐而戰(zhàn)死,

    尤其是黨仁弘的次子,在武牢關(guān)之戰(zhàn),他為護衛(wèi)朕而死,最后就死在朕的面前,是在朕懷中咽氣的,

    如今黨仁弘也是滿頭白發(fā),朕想到他白首就戮就十分難過,如何又吃的下飯?

    觀音婢,你說黨仁弘為大唐出生入死,黨氏一族也為國家多有犧牲,但朝廷待他也不薄,他如今也是開國郡公,三任都督,為何卻還要這么貪呢?”

    “朕對他很失望,剛才也很憤怒,恨不得能立即當(dāng)面斬了他,可后來又想起那些往事,

    于心不忍。

    朕想為他求一條活路,可卻始終沒有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

    觀音婢,黨仁弘確實犯了死罪,且罪大惡極,可朕不想殺他,朕是馬上隨高祖打江山的,知道打江山的不易,

    黨仁弘等那些武將們更是百戰(zhàn)余生,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他們開國有功,極為不易。

    朕不希望有一天被人說是漢高祖那樣的皇帝,說朕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朕在凌煙閣掛上那些功臣、學(xué)士們畫像,就是時刻提醒朕這江山打下來不易。”

    皇后只是靜靜的陪在一邊,聽著丈夫的真情流露,丈夫是一個重情的人,黨仁弘犯了罪,但他曾經(jīng)的功績也不能抹去。

    “觀音婢,朕要回趟長安,當(dāng)面跟朝臣們商議此事,朕想親自為他求一條活路。”

    皇后只是勸說丈夫吃點東西。

    次日一早,一夜煩躁未眠的皇帝,頂著黑眼圈,帶著滿嘴的泡便帶著禁軍輕騎馳返長安。

    一路趕回長安,顧不得風(fēng)塵仆仆,

    皇帝立即召集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到太極展前,

    “朕剛從九成宮趕回來,專為黨仁弘之事回來的,

    國家大法,是做人君的從上天那里接受的,具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不可以看做私有之物任情決斷而失信于天下。

    但朕想說,法不法外乎人情。

    黨仁弘是犯了罪,但他曾為大唐東征西戰(zhàn),為朝廷立下赫赫戰(zhàn)功,而且黨氏一族為國家犧牲了許多子弟,

    如今他白發(fā)蒼蒼老矣,晚節(jié)不保犯下大錯,

    大理寺說要誅殺他。

    朕于心不忍,一閉上眼就想起黨仁弘為朝廷征戰(zhàn)效力二十年,想起黨氏隨征戰(zhàn)死的子弟,

    朕現(xiàn)在想為黨仁弘求個情,想要赦免他的死罪,

    可這又是破壞國家律法的行為,這是不應(yīng)該的,有負于天。

    可朕不忍殺黨仁弘,他也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罪行,積極坦白主動退贓,朕問諸卿,能不能赦免黨仁弘死罪?”

    殿上氣氛有些沉重。

    黨仁弘的罪行已經(jīng)傳到長安,他貪污掠奪幾十萬貫的事實也被傳的沸沸揚揚,這可以說是大唐建國以來,貪污第一大案。

    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給出的判罰結(jié)果就是處死。

    政事堂宰相們堂議的結(jié)果,也是一致認為當(dāng)殺。

    此案數(shù)額巨大,影響力極為惡劣,必須嚴(yán)懲。

    甚至認為要剝奪黨仁弘八議減罪特權(quán)。

    這個案子必須做成典型。

    大家都沒想到皇帝會這么為黨仁弘求情。

    很不該。

    皇帝對那些功臣太過縱容,

    前有尉遲恭宮宴爭席次打傷江夏王李道宗,差點打瞎一只眼,后又有丘行恭在靈州殺人當(dāng)街煎食心肝,再有侯君集構(gòu)陷誣告謀反,

    還有諸如長孫順德、劉弘基、張士貴等在地方侵占民田、貪污受賄等,皇帝都是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現(xiàn)在黨仁弘又是如此,

    太極殿前,無數(shù)紫緋大臣們一言不發(fā),以沉默表示反對。

    李世民怔怔的看著這幕,

    “朕想在南郊鋪草而跪,

    每日只吃一餐素食,向上天謝罪三日,只為換黨仁弘的一次恕死。”

    見皇帝聲音悲切,

    上次被遣歸第,剛重回崗位不久的房玄齡主動站了出來,

    “陛下不可,生殺大權(quán)本就為天子所專有,黨仁弘確實曾有大功于國,如今陛下要特赦其死罪,一道旨意而已,又何必要自相貶責(zé)呢?”

    “陛下,犯罪的是黨仁弘,陛下何必反要代他受苦。”侍中楊師道也趕緊道。

    倒是同知門下省事的魏征很不客氣的批評皇帝,“黨仁弘死有余辜,不殺不足以正國法,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陛下何故把私情與律法混淆?”

    李世民嘆氣,“朕不忍殺功臣,朕要向天請罪,”

    大臣們紛紛勸說皇帝放棄此舉,可李世民也不肯退讓。

    一時僵持不下。

    一直勸說到日落西山,長安的閉門鼓都響起來了,

    李世民這才無奈嘆氣,

    “既然滿朝文武都不支持,那朕便不再舉行謝罪儀式,”

    頓了頓,皇帝又道,“朕向天下下一道罪已詔,黨仁弘一案,朕有三罪,知人不明是其一,以私亂法是其二,賞罰不明是其三,

    這幾條弊病,朕要牢記,竭力克服,

    今后再有此類事情,朕不會再犯此錯,也希望請位極諫。”

    皇帝親下罪已詔,也是眾人預(yù)料不到的,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此時皇帝對黨仁弘做出最終裁決,“剝奪所有官職爵位和食邑,貶為庶人,長流安南,”

    黨仁弘罪當(dāng)誅,

    但皇帝降罪已詔,就是為黨仁弘分擔(dān)了部份罪責(zé),皇帝免其死罪,也算是以其功勛抵了部份罪刑。

    一個貶為庶人長流安南,大臣們也無法再阻攔了。

    就連魏征也沒有正勸諫,這位鄭國公看著皇帝,甚至心中突然有一種猜測,皇帝從九成宮馳回長安,

    搞出了這么大的一番動靜,

    召集長安所有五品以上官吏,又是要南郊請罪,又是降下罪已詔,

    看似皇帝極為念舊情,顧功勛,但他卻感覺皇帝此舉更多的不是循私情,而是要正式宣告天下,

    以往那個處處顧及舊日情義的皇帝,以后不會再有了。

    黨仁弘一案,是皇帝最后一次循私。

    以后將不再循私,哪怕是那些為國家立下大功勛的功臣,

    誠如皇帝罪已詔中所列的三條罪,皇帝也說了,這幾條弊病,將竭力克服。

    魏征望著皇帝,

    越發(fā)肯定心中猜測。

    皇帝此番舉動,既為他贏得念舊情,顧功勛的仁慈君主名聲,又劃下一條紅線,以后再有人越線,可就沒有這種待遇了。

    魏征覺得皇帝越發(fā)的高深莫測了,

    雖一年大半時間在九成行宮,可這位天子的掌控力卻越發(fā)了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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