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急步邁進武懷玉大帳，身上還是沒更換的獵裝，他頂著一腦門汗水，進來便問，“聽說郭無賴兒出兵了，連戰(zhàn)皆捷，已兵圍高昌了？”

    武懷玉給他倒了杯茶，

    老程卻顧不得喝茶，“你不是讓他在伊州按兵不動嗎，怎么這無賴兒卻都要打進高昌城了？”

    “郭孝恪違我軍令。”武懷玉道。

    “那趕緊發(fā)兵吧，咱們也趕緊去高昌，晚了可就讓這無賴兒搶先進高昌了。”

    這時外面又跟進來數(shù)道身影，先是牛進達(dá)然后劉蘭成，接著丘行恭、樊興、李脩行，還有武懷義和蘇定方都來了，這幾位總管都是一臉急切，紛紛問是怎么回事。

    “是郭孝恪他們自行發(fā)兵，我也才知曉此事。”

    “他娘的，郭無賴還真是膽大包天，竟敢違背二郎軍令。”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不能費盡辛苦，最后讓郭無賴撿了漏，把高昌拿下啊，趕緊出兵吧。”

    但武懷玉卻慢悠悠的抿著茶。

    “二郎你還有閑心喝茶呢，高昌國要被郭無賴搶先拿下了。”

    “那又如何？”武懷玉問老程他們，“郭孝恪和契苾何力他們率領(lǐng)的兵馬，難道不是我西征軍一部份？他們難道不是唐軍？”

    老程急的拍大腿，“那不一樣，”

    說著他就要出去，“我去點齊一支精騎，現(xiàn)在就出發(fā)，一定搶在郭無賴破高昌之城到達(dá)。”

    輪臺到高昌城，四百余里路，輕騎急行兩天能到。

    “程總管，先請坐下。”

    老程聽武懷玉這般稱呼，感覺到有些不對，只好又回來坐下，“二郎，這郭無賴這是搶功，咱們無法接受。”

    程咬金和郭孝恪都曾是代崗一員，不過兩人不是一個山頭的，郭孝恪本名郭敬，都說年少有奇節(jié)不治貲產(chǎn)，就是個街溜子，父兄都把他當(dāng)無賴。但后來天下大亂，他扔下鋤頭召集了一幫鄉(xiāng)里年輕人上了瓦崗，還成了李績的心腹部將。

    也算個草莽英雄了。

    但這次老程也顧不得以前的那點香火情了，

    “他郭無賴兒，原本任這安西都護，鎮(zhèn)守伊州，結(jié)果無能，讓西域大亂，圣人讓我等隨二郎來征西域，這家伙一點力氣沒出，就呆在伊吾，咱們幾千里奔襲北庭，生俘欲谷設(shè)，又是戰(zhàn)弓月城，又是打熾俟部的，

    二郎恩威并濟，這才把西域諸部都組織起來，大軍來攻。

    現(xiàn)在倒好，高昌國各城被西突厥諸部圍攻，他郭無賴無視軍令，跑來撿便宜，搶軍功，哪有這種事的？”

    丘行恭也是憤憤不平，喊著要去打爆郭無賴的狗頭。

    這些家伙的資歷，甚至是如今的官階地位，大多還在僅是陽翟郡公的他之上。

    軍中尚勇，也最厭惡搶功之人。

    郭孝恪這下無疑是犯了眾怒。

    尤其他不僅搶功，不是違抗軍令擅自出擊。

    武懷玉也惱郭孝恪，但他心里已經(jīng)迅速的調(diào)整了一番，既然事情發(fā)生了，現(xiàn)在再去糾結(jié)那些沒有用，追究責(zé)任是肯定的，但不是現(xiàn)在。

    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如何調(diào)整戰(zhàn)略部署。

    郭孝恪已經(jīng)打到高昌城下，甚至還在城外把麹智盛擊敗，如今麹智盛死守高昌，但他肯定堅持不了多久。

    郭孝恪那邊也是兵強馬壯，不僅有伊吾軍，也還有契苾何力的契苾部軍，社爾的東突厥軍，李忠烈的吐谷渾軍，細(xì)封步賴的黨項軍等，加上已經(jīng)趕到伊吾的內(nèi)地子弟兵，他們的人馬超過兩萬，

    這也是他們出擊后，一路勢如破竹，尤其是在田地城，僅用了不到一天，就能大敗高昌軍，還一舉奪城。

    最關(guān)鍵的在于，郭孝恪那里，也有神機營和神機火器，這也是他們能半天破田地城的原因。

    有這殺器在，高昌城陷落也就是時間問題，而且必然會很快。

    估計老程現(xiàn)在就算帶輕騎趕去，也趕不上了。

    “諸位總管都請淡定，先喝杯茶吧，我這有寒瓜，先吃瓜。”

    老程沒心情，

    “大總管這事打算怎么處理？”

    武懷玉嘆聲氣，“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讓我老程去就行，我?guī)�三千騎。”

    武懷玉搖頭，“你帶三千騎要去火并？我一人去就行了。”

    “啊？”

    最后武懷玉還是決定，他只帶著二百親衛(wèi)騎兵趕往高昌城，這一路雖有四百余里，好在現(xiàn)在一路上高昌大小城池都在被突厥各部圍攻著，還是比較安全的。

    “我不贊成大總管這樣做，萬一路上出個意外，怎么辦？”

    老程和懷玉的幾個老丈人也都反對，都說要自己去。

    一群人爭執(zhí)不下，

    程咬金跟丘行恭甚至吵吵起來，還要來個比武，贏的代武懷玉去。

    “都別爭了，咱都不去，我讓曲雍去。”

    “誰？”

    “高昌國長史曲雍。”

    一群人愣住。

    武懷玉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郭孝恪，一封給麹智盛。

    給郭孝恪的信是剝奪他軍權(quán)的，緣由就是擅自出兵，高昌城下的唐軍，暫由社爾統(tǒng)領(lǐng)，并讓他暫停攻城七日。

    給麹智盛的是勸降信。

    大家都沒明白武懷玉的操作，讓高昌世子派來送禮的長史一人回去？

    “你們放心吧，很快會有好消息的。”

    “不出七日，麹智盛必開城投降。”

    懷義猶豫了下，還是道，“那邊正在攻城，隨時能破城，這個時候拿下他們主將，還要他們暫停攻城七日，這豈不是給麹智盛喘息之機，而且郭孝恪肯交出兵權(quán)，但那些將士們也未必愿意到嘴的肥肉吐出來吧？”

    “違我將令，軍法從事，看誰還敢！”武懷玉不客氣道，“至于說喘息，高昌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喘息幾口又有何用？他還能有外援來，還是說能從哪調(diào)兵來？”

    “我料定，曲雍回高昌后，麹智盛必降！”

    他已經(jīng)無路可走，除了投降別無他路。

    “那郭孝恪攻城，麹智盛為何不降？”老程問。

    “郭孝恪攻的急，麹智盛也還心存僥幸，但暫停攻勢緩一緩，尤其是曲雍回去后，把這邊西突厥皆已歸附大唐的事實帶回去后，麹智盛也就再無希望，我再給他點優(yōu)待的承諾，他只能投降。”

    麹智盛想要體面，武懷玉可以給他體面。

    當(dāng)曲雍再次被喚來，然后聽明白了武懷玉的話后，有些發(fā)愣。

    “你也不希望高昌城破后遭受戰(zhàn)火荼毒吧，聽說你祖上也是西域漢軍后裔，高昌城大多數(shù)也都是漢人后裔，我也不希望他們遭此劫難，

    希望你趕回高昌，好好勸說下麹智盛，他此時投降，我還能給他幾分體面，甚至保證高昌麹氏王室，全遷回長安，仍不失富貴。”

    曲雍感動拜謝，

    “曲雍和高昌上下，感謝大總管。”

    “去吧，越快越好，遲了就怕郭孝恪已攻破高昌城矣。”

    曲雍不敢耽誤，立馬帶著隨從出發(fā)，每人三馬，快馬加鞭返回高昌城。

    程咬金等還是覺得武懷玉的這個安排有些草率，甚至覺得麹智盛在郭孝恪大軍面前頑抗不降，不可能武懷玉一封信就把他勸信了。

    一封信還能比兩萬大軍還管用？

    事實證明，武懷玉的判斷是正確的。

    當(dāng)曲雍僅用了一天多時間就趕回高昌，穿過唐軍包圍，先進唐營見了郭孝恪，拿出了武懷玉的信。

    “這是武大總管給郭孝恪總管的信，武大總管要求這信契苾何力、李社爾、李忠烈、細(xì)封步賴、石萬年等諸位總管一起傳閱。”

    此時，

    郭孝恪等兵進高昌城下已經(jīng)三天，

    高昌城大堅固，麹智盛也是頑強抵抗，郭孝恪他們?nèi)�天時間還沒能拿下，但雙方也是攻防數(shù)輪，互有傷亡，高昌的死傷很慘重。

    現(xiàn)在郭孝恪正在組織人明修云梯、沖車，暗里挖地道，讓神機營挖到城墻下，修爆破室，用火藥爆破高昌城墻，一舉破城而入。

    他們那晚攻破田地城，其實也是爆破，只是當(dāng)時田地城守軍不夠機構(gòu)，他們直接趁夜色掩護，把城門爆破了。

    郭孝恪接過信，檢查了上面武懷玉的封印，揭開蠟封，取出信觀看。

    他文化不高，但字也還識得不少，

    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后變的有些蒼白，

    他有些精神恍惚的把信交給了契苾何力諸將，“武相的信，你們看吧。”

    契苾何力會說漢話，但識不得幾個漢字，還是伊吾長史石萬年這個粟特胡來念的信。

    信不算長，

    主要就是武懷玉以大總管身份，責(zé)問郭孝恪為何不遵他軍令擅自出兵？然后武懷玉直接剝奪他的軍權(quán)，讓他將軍權(quán)暫移駙馬李社爾，而李社爾等人也受到一個警告，戰(zhàn)后再細(xì)究罪責(zé)。

    “現(xiàn)在起，此地兵馬，便暫由社爾將軍總管。”

    郭孝恪沒有再違抗軍令，直接交出了兵權(quán)。

    社爾接過，眾人沉默著。

    契苾何力有些不滿，“咱們真要停止攻城七日？這高昌城已經(jīng)是熟透的果子，隨時就能拿下了，咱們的地道都差不多挖好了，今晚一起引爆，必然拿下高昌城。”

    可沒有人再回應(yīng)他。

    契苾何力向來膽大，其實這次違令出兵，也是他頭攛掇的，郭孝恪等也是沒忍住軍功誘惑出兵了。

    但沒想到，武總管的責(zé)罰來的這么快。

    可一不可再，再違抗軍令，后果難料。

    社爾無奈道，“傳武相令，全軍暫停攻城，只圍不攻。”

    契苾何力縱有不滿，但此時也只能無奈的一聲嘆息。

    “再晚一天，不，這信晚來一夜，我們就拿下高昌城了。”

    他望向信使曲雍，面色不善，曲雍連連后退。

    社爾出聲，“契苾將軍，曲長史還有任務(wù)在身，讓他進城吧。”

    曲雍來到城下叫門，

    他的出現(xiàn)，引的城上一片意外，很快麹智盛也聞訊趕來。

    他讓人吊了個筐下去，把曲雍吊了上來。

    好一番詢問后，麹智盛看到了武懷玉的勸降信。

    捏著勸降信，麹智盛在城頭站了許久，背影蕭瑟而又孤獨渺小。

    “突厥諸部真的全都?xì)w附大唐了？”

    “是的。”

    “城外郭孝恪真的會停止攻城七日？”

    “是的。”

    “武懷玉真能保證高昌投降后，麹氏和高昌國子民性命？”

    “是的。”

    “為了高昌國的子民，我愿意投降，”

    “我降。”

    麹智盛咬牙道，他已經(jīng)徹底絕望，除了投降，已別無他路。武懷玉給的保證，也算是給他了一條臺階下。

    隨著麹智盛我降二字說出，先是他身邊的大臣們激動駙和，然后是周圍的侍衛(wèi)，他們直接歡呼起來。

    沒有人愿意做無謂的犧牲。

    很快，高昌降的聲音便傳遍整個高昌城，整個城中都響起了歡呼聲，還有許多人激動而泣。

    城外，

    唐軍將士表情肅然的看著高昌城，聽著城中的歡呼聲，

    “高昌降了，”郭孝恪也聽到了那聲音，感嘆無比。

    “他娘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向他們投降呢，兵敗投降，國都沒了，還能這么高興，有什么可高興的。”一名將領(lǐng)罵道。

    郭孝恪道，“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悅，當(dāng)然值得高興。”

    高昌國滅亡了，但無數(shù)高昌人活下來的，上萬高昌家庭也得以幸存了。

    最大的贏家是大唐，

    但城外的這些將士們，卻沒人高興的起來，他們本來明天就能攻入城中，再添一筆軍功，甚至添許多戰(zhàn)利品繳獲，但現(xiàn)在，他們卻只能駐在城外，看著高昌人在城里歡呼慶幸。

    契苾何力有些忍不住。

    “高昌既然降了，那麹智盛是不是該出來投降，是不是該打開城門，把高昌城交給我們？”

    社爾望向郭孝恪，

    這位前安西都護，西征行營的七軍總管之一，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武懷玉剝奪了軍職，

    “郭公？”社爾還是請問了他。

    郭孝恪想了想，“既然武相讓我們暫停七日，我料武相肯定會派人來，甚至人馬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咱們就守在城門，等武相來了再說吧。”

    雖然，本來應(yīng)當(dāng)讓麹智盛來投降，甚至搞個納降儀式，但他們也沒這么厚臉皮，他們也攻了城，也勸了降，但既沒攻下城也沒勸降麹智盛，現(xiàn)在麹智盛是武懷玉勸降的，

    他們哪來臉受降。

    本來已經(jīng)擅自出兵惹大總管震怒，要是再私自納降，豈不是更找不痛快。

    “好，繼續(xù)圍著。”社爾下令。

    就算麹智盛出城來請降，他們也不納，等武相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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