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束了亂糟糟的早朝，皇帝直接去了大明宮。

龍首原的大明宮，這幾年已經(jīng)修建的差不多了，皇帝在這里特別要求建了一座高高的望臺。

登上望臺樓閣，遠眺昭陵，那是長孫皇后安葬之地，轉(zhuǎn)眼間長孫已經(jīng)過世四年多了。

長安的早春，仍然寒冷。

張阿難默默給皇帝披上一件貂皮大氅，
“朕哪錯了嗎？”皇帝嘆息一聲道。

“陛下繼位之初，山河破碎，突厥兵臨城下，這些年來，陛下勵精圖治，宵衣旰食，這才有如今的貞觀盛世，
貞觀元年，關(guān)中饑，斗米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可陛下帶領(lǐng)文臣武將，勤而撫之。

如今東及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賚糧，取給于道路焉。

諸蕃外邦，更是四夷咸服。

天下乂安，家給人足，百姓誰不歌功頌德。”

張阿難是當年李世民剛起兵時就跟著他身邊，二十年的老伙計了。

“可朕將欲東封，為何星孛于太微？”

涉及上天、星象這些東西，李世民也不得不重視。

在太微位置出現(xiàn)的彗星，就被稱為孛星，是不吉天象。

漢代所傳《春秋緯》一書說對彗孛犯太微天象的解釋是天子亂。

“彗孛干入太微，帝宗后族為亂，亡社稷。”

“彗星入太微庭中，臣謀主，有兵起，王者災(zāi)社稷，其國憂。”

這些古人解釋反而讓李世民深深憂懼，涉及到這些東西，天子也不敢說不信。

“陛下，馬相公到。”內(nèi)侍稟報。

馬周上了樓閣，

李世民也問起星孛太微一事。

馬周直言，“陛下?lián)軄y反正，功超前烈，將告成東岳，天下幸甚。如今彗星輒見，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

昔漢武優(yōu)柔數(shù)年，始行岱禮，臣愚伏愿詳擇。”

李世民望著西邊，

旁邊的馬周和張阿難，也不知道皇帝是在看昭陵的文德皇后陵，還是望向如今輿論漩渦中的西域。

“看來時機未至，那就暫停封禪。”李世民長嘆一聲。

封禪泰山，對于李世民來說，是心中一直期盼的。

這個封禪，對于他來說，也有格外重要的意義。

他畢竟本非太子，是發(fā)動玄武門宮變，殺兄屠弟，并控制了父親，才得到天下的。

這些年他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其實也是想要用實際表現(xiàn)，來證明他是真命天子，是最適合繼承大唐江山的人。

為此，哪怕魏征一次次對他臉上噴口水，他都忍了。

當年太上皇的老臣，建成元吉的宮府人馬，他都盡量留用，為的就是團結(jié)各方勢力，做出一番功績來。

如今，他可以挺自豪的說自己做到了。

但他也更需要一場封禪大典，來向天下，向所有人證明他的成功。

他需要這個儀式。

但這些年來一次次都沒能成行，好不容易文成武德天下豐足可以封禪，現(xiàn)在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當所多人都說這是上天警示不可東封時，李世民也只能無奈放棄。

年前，有衛(wèi)士夜間向他的行宮寢殿射箭，還射了五支箭，而他們卻說只是因為不想吃巡游之苦。

李世民當然不會信這個理由。

事實上，去年秋還有一件比這更嚴重的謀逆事件。

他在九成宮時，有突厥侍衛(wèi)軍官，謀劃夜襲寢宮行刺天子。

這起事件，為首者是東突厥阿史那王族，貞觀四年歸降后，便一直留在長安任禁衛(wèi)之職，

行刺失敗后，他交待說是因不滿長期擔(dān)任中郎將久不晉升，于是心生不滿，于是有了謀刺天子，然后逃往漠北投薛延陀，以此做為投名狀。

他暗里聯(lián)合了四十多個突厥侍衛(wèi)，憑中郎將之便，借夜間宿衛(wèi)之機，夜伏于宮外，準備趁四鼓時晉王出宮開門辟仗之機，殺入行宮中刺殺皇帝，

幸虧那晚起大風(fēng)，晉王李治未按慣例四鼓出宮，叛亂突厥侍衛(wèi)們沒有機會，又恐天明后敗露，只得硬闖行宮，引弓亂發(fā)，一場混戰(zhàn)，射殺了數(shù)十名宿衛(wèi)禁軍，

雙方激戰(zhàn)許久，最后突厥叛亂侍衛(wèi)不敵，馳入御馬廄，盜走御馬三十余匹北逃，不過事后不久，行宮派出百騎千騎追捕，將逃跑的叛亂突厥侍衛(wèi)全部捕獲，
事后統(tǒng)統(tǒng)處斬。
當時這件事情發(fā)生后，還是引發(fā)了不少的震蕩的，尤其是朝廷對突厥等內(nèi)附胡人的態(tài)度。

在這件事后不久，就又發(fā)生了涼州賀蘭州的八千帳契苾部叛逃漠北之事。

雖然最后安西軍副大使劉德敏、輪臺鎮(zhèn)靜塞軍使宇文成都，還有沙州刺史郭孝恪他們出兵追截，

并在涼州北面以一場驚人的勝仗，擊潰契苾部軍，成功將他們又給帶回涼州。

而兵部尚書李績，率領(lǐng)單于大都護府，幽、并等幾路兵馬北出長城，越過陰山防御薛延陀南下，還令東突厥汗國的可汗李思摩，以及左右賢王社爾和阿史那忠，率東突厥人馬從征。

不過他們并沒有打起來。

薛延陀可汗夷男派其長子率數(shù)萬鐵勒軍南下，準備接應(yīng)契苾部，但契苾部還沒出涼州界，就被安西軍大敗，再次投降內(nèi)附。

李績他們又是諸路齊出，

夷男長子走到半路，見勢不對，便又撤回去了。

不過去年跟薛延陀雖沒打起來，
但契苾北逃，和九成宮謀反事件，背后都是薛延陀的影響，經(jīng)這兩件事，朝廷已經(jīng)開始在討論要對漠北用兵，用武力教訓(xùn)薛延陀，最好是滅掉薛延陀，扶持回紇來取代薛延陀，或是分治漠北。

不過去年這一系列的事，影響不僅于此。

還有一個很多人沒料到的影響，一是皇帝讓東突厥復(fù)國，讓思摩帶著東突厥各部，遷到陰山以北大磧以南之地游牧，

這個事雖說也有幾年了，但那些北遷的部落，尤其是之前曾南下內(nèi)附，遷到河北河?xùn)|朔方以及河套代北等地安置的突厥部落，

他們?nèi)チ岁幧奖焙螅�諸多不滿，一直想要遷回來，

甚至每年都有不少突厥部落或是部份突厥人，又偷偷的跑回來，他們越過陰山，越過長城，又回到原來安置之地。

可問題是，那些地，現(xiàn)在朝廷部份已經(jīng)重新安置了漢移民。

就算還沒安置移民的，朝廷也不會再把地給突厥人，因為這涉及的是朝廷國策的轉(zhuǎn)變。

地方要求這些突厥人再回去，可許多突厥人耍賴不肯走，這造成矛盾重重，局勢有些緊張。

在發(fā)生了九成宮事件和契苾叛逃事件后，

朝廷就更不相信這些胡人了，于是態(tài)度堅決的要求把這些偷跑南下的突厥人，全都趕回去。

還下旨讓可汗思摩以及左右賢王，六位都督，好好管束部下。

李思摩倒挺忠心，兩位賢王也很遵旨，可他們的命令，反而引發(fā)了許多突厥部眾的不滿，
陰山北到大沙磧，雖說東西很廣，從涼州北西至金山，再到幽州北面東及契丹、奚，

可問題是，地雖廣，但那么多東突厥部落全都被遷回去后，設(shè)了六都督府，但各部落的草場等都小了，也更差了。

這就使的許多突厥人開始不滿思摩這大汗，覺得他真就只是大唐天子的看門狗，從不為突厥人考慮，有人要求朝廷讓他們南遷，有人則要求思摩向天可汗請求把河套地區(qū)給他們。

還有人干脆說要以長城為界的，說長城外以前都是東突厥故地。

這些思想就有些危險了。

前些年，自頡利滅亡，突利可汗等歸附后，整個東突厥是群龍無首，一盤散沙，是被大唐征服了的，大唐的絕強武力，加上后來大唐朝廷的安撫政策，讓這些亡國的東突厥貴族和部眾，都還算安穩(wěn)。

有過十年的蜜月期。

但現(xiàn)在矛盾累積，沖突加劇，雙方的互不信任越來越烈，

也有些東突厥貴族們早看清楚了，大唐讓他們遷來磧南，讓他們復(fù)國，其實就是要把北疆較好的地盤收回，讓他們遷來北邊，抵擋薛延陀的。

“賓王，
對于西域如今的局勢，還有懷玉在西域的那些決策，你怎么看？”

馬周望向西域方向，他的小舅子還在那征戰(zhàn)鎮(zhèn)守。

明明立下那么多功勛，可朝中卻有人借彗星要攻擊他。

“陛下，武相去年統(tǒng)兵西征，圓滿完成了擒欲谷設(shè)、滅高昌的既定任務(wù)，而且完成的非常漂亮，功高著著。”

“陛下也是看中他的能力，才讓他留鎮(zhèn)西域，任安西大都護。”

“西域距長安萬里之遙，朝廷實控的僅有伊西庭三州，而西、庭兩州還是去年西征后才設(shè)置的，兵也僅有三萬二，還有三千是西域胡兒。”

“西域的局勢比較復(fù)雜，擒欲谷設(shè)、滅高昌后，局勢并沒有因此安定，先是有葉護賀魯聯(lián)合八部叛亂，后有小可汗步真襲擊北庭叛亂自立，

再有弩失畢兩強部阿悉結(jié)的一而再的作亂，
武相能夠果斷的處置，是非常不易的，而且事后也證明非常及時和正確。”

李世民點頭，
“朕也想不到西域這些可汗葉護俟斤，敢這般反復(fù)無常，幸虧是懷玉在西域，要是換個其它人，可能局面都糜爛了。”

“只是，現(xiàn)在有不少官員彈劾武懷玉行事激進，擅啟戰(zhàn)爭。尤其是他發(fā)兵攻破石國國都，擒俘石國大小王這事，”

“陛下，石國大小王也送到長安來了，他們與阿悉結(jié)合謀反叛之事也是證據(jù)確鑿，臣覺得當時情況，他們先謀反，再包庇阿悉結(jié)俟斤，武相既有能力破其都城俘其王，那么這樣選擇就沒錯，
如果武相攻不下石國，導(dǎo)致?lián)p兵折將，讓朝廷威望大損，這確實有罪，可他打贏了，還贏得漂亮，為朝廷在九姓粟特立起威信，這是有功。”

“那還有人彈劾，說武懷玉在西域任用親信，不僅讓他的義子們擔(dān)任諸鎮(zhèn)鎮(zhèn)守使，甚至還要讓他義子石守信做石國國王、大宛都督，這事你又怎么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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