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寒假開始之后沒幾天便迎來了過年。
京北市中心的某個高檔小區(qū)里，一對男女站在停車場里，就誰先帶女兒回家過年吵得不可開交。
“去年就先去的你家，今年輪也該輪到我家了吧？她外婆還在家等著呢！”女人說。
男人嗤之以鼻“明年法庭一定把她判給我，你還在這掙扎什么？她姓尤，市我們老尤家的，哪輪得到你？”
“誰給你的自信說法庭會把她判給你？你那生意做成那個逼樣還想跟我爭撫養(yǎng)權(quán)？”
“我華陽那筆單子沒談成還不是因為你？不然年前我還能虧那么多錢？”
“我正規(guī)參與競標(biāo)的好嗎？你們那邊項目經(jīng)理業(yè)務(wù)能力不行怪我搶你項目，尤明知，你還是那么沒出息！”
“你！”
尤翎蹲在花壇旁邊，兩手揣在羽絨服口袋里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聽到身后某個單元里傳來咒罵聲，尤翎才淡淡開口。
“哎哎，你倆，要吵小點聲，大過年的讓人睡個好覺吧。”
女人走過來一把拉著她胳膊“小翎，跟媽媽走。”
“你敢?guī)撸 ?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以為你是誰？”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
尤翎掙開女人的手。
“我誰家都不去。”
兩人轉(zhuǎn)頭看她。
尤翎又打了個哈欠“困了，回去睡覺來。”
說著，兩手插兜往旁邊單元樓里走。
這種場景基本一年要上演個兩三次，一共持續(xù)了六年。
尤翎早就習(xí)以為常。
她爸媽兩個人屬于包辦婚姻，各自都有相對成功的事業(yè)，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
六年前決定離婚。
只是這離婚官司一打，就到了現(xiàn)在。
好像非要跟對方爭個你死我活才行。
尤翎回了家，進(jìn)自己房間直接趴到床上閉眼。
一覺睡醒，果然樓下沒了吵架的聲音，偌大的房子里也沒了人聲。
尤翎坐到沙發(fā)上翹著腿點外賣。
順便給小傅同學(xué)發(fā)了條消息。
[在干嘛？]
傅明衍過了會才回復(fù)。
[剛吃完飯]
尤翎興沖沖跟他發(fā)了好多消息，那邊反應(yīng)不咸不淡，最后問了句——
[現(xiàn)在一個人？]
尤翎一愣，回復(fù)[你怎么知道？]
[飯呢？也是一個人吃的？]
尤翎[點了外賣，還沒到。]
傅明衍[到了和我說。]
尤翎不明所以，但還是回復(fù)[噢，知道了]
過了一會，外賣到了，她如實發(fā)了消息過去。
不一會，一條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尤翎拆外賣的動作頓了頓才接聽。
傅明衍把手機擺在桌面靠著墻，自己坐在桌前，像在看書。
“吃吧。”
他凌冽的聲線透過手機傳了出來。
他打電話過來是為了……陪她吃飯？
她想起來自己之前為了接近他，經(jīng)常說自己不能一個人吃飯。
原來他都記著。
尤翎心情好了大半，興致高昂地告訴他，自己點了些什么，還驕傲地說自己沒點垃圾食品，需要他在本本上記下一個親親，見面了還給她。
傅明衍淡笑“記住了。”
“不行，你得記在本子上，白紙黑字就不會忘。”
“記在心里也不會忘。”
……
行吧〃〃
尤翎吃完飯又纏著聊了好久的天才掛斷電話。
傅明衍按滅手機，屋子里重歸寧靜。
玄關(guān)處傳來關(guān)門聲。
傅嘉怡的聲音響起。
“我回來了，你收拾收拾過去吧。”
“知道了。”
傅明衍起身，隨便收拾了些行李，準(zhǔn)備去醫(yī)院陪床。
傅奶奶現(xiàn)在僅靠化療維持著生命，身邊離不開人。
傅嘉怡還在念大學(xué)，平時時間照老人。
原本傅明衍白天上學(xué)晚上過去。
但到了高二下學(xué)期，他的成績明顯下滑。
于是他父親便安排人將他轉(zhuǎn)學(xué)到現(xiàn)在的寄宿學(xué)校，讓他好好準(zhǔn)備接下來一年多過后的高考。
他父親是市中心醫(yī)院的心內(nèi)科主任，同時兼顧科研方面，所以常年不在家。
和他母親離婚是在兩年前，也就是在父親剛升任主任那年。
他母親是個畫家，崇尚浪漫主義與自由。
長時間的分居生活將感情耗盡。
傅明衍曾問過母親，為什么堅持了這么多年，這時候選擇離婚。
母親說“一直以來的堅持是因為你和你姐姐，現(xiàn)在的結(jié)束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我和你父親靠著對彼此的喜歡撐了很多年，最后還是敗給了骨子里的差異和不合適。”
她說“喜不喜歡決定我們會不會走到一起，而合不合適，決定了我們能走多遠(yuǎn)。”
她還說：“明衍，你很像你父親，媽媽希望以后你能找到一個既喜歡又合適的女生。”
離婚之后，母親便開始了四處旅行寫生的生活。
那些話，傅明衍原本都記在心里。
可看看現(xiàn)在的他呢？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考慮所謂合不合適，能走多遠(yuǎn)。
只想著昨天見過，今天要見，明天想見。
足矣。
——————
一中高三開學(xué)比高一高二都要早，學(xué)校里安靜的很，只有高三一棟樓里傳來朗朗讀書聲。
尤翎手撐著頭打瞌睡，點頭如小雞啄米，眼睛也是要閉不閉，嘴里還模模糊糊念著“噫吁嚱，危乎高哉……”
身旁突然有人點了幾下她的肩膀。
下意識一般，尤翎清醒了些，假裝在讀書。
那人又拍了她兩下。
尤翎偏過頭，是班長。
“嘖是你啊，我還以為老班呢。什么事兒？”
班長指了指外面“的確是老班，他找你去辦公室。”
尤翎皺眉，腦子里開始回想自己是不又犯什么事兒了。
“找我干嘛？寒假作業(yè)我抄完了的。”
“你媽好像過來了。”
這下尤翎徹底清醒了，神情變得有些嚴(yán)肅，不耐地嘖了一聲，起身走出教室。
“找我有事兒？”
尤翎兩手揣在外套口袋里，沒敲門直接大喇喇走了進(jìn)去。
光頭孫朝她招了招手“來，這事兒你們母女倆說。”
背對著門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回過神，的確是她媽趙秦沒錯。
尤翎懶洋洋喊了聲媽，問“什么事兒？”
趙秦起身，裹了裹西裝裙外面的風(fēng)衣，說“小翎啊，媽媽今天，是來處理你出國留學(xué)的事。”
尤翎表情一變，眉頭緊蹙“什么出國？”
趙秦拿出法院判決書“我和你爸的離婚官司，昨天我終于打贏了。他主動放棄了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還把一直住的那套房產(chǎn)留給了我們。以后你就跟著媽媽生活了。”
尤翎對判決結(jié)果毫無興趣，面無表情地又問了一遍“什么出國？”
光頭孫走過來，解釋道“是這樣，以你目前的成績來看，上個本地的二本沒問題，但如果你選擇考個托福然后出國留學(xué)，能學(xué)到的東西絕對不比國內(nèi)少。尤其你英語成績好，性格也開朗，去那邊學(xué)個傳媒專業(yè)一定不成問題。”
“不去。”
尤翎掉頭就走。
“我聽說你在學(xué)校跟一個姓傅的男生走得很近。”
趙秦開口。
果然，尤翎腳步頓住。
“我還聽說，他有個患病在床的奶奶需要照顧。”
尤翎轉(zhuǎn)身，面色沉的發(fā)黑。
“你要干嘛？”
“我就直說了，我很欣賞那個男生，他的成績我也看了，很優(yōu)秀，國內(nèi)一流大學(xué)任他挑。可你呢？小翎，你想讓他陪你留在京北讀個普通211？還是想跟他四年都分隔兩地？”
尤翎沒說話。
“如果注定要分開，你為什么不去一個更好的地方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呢？”
“如果我堅持不去呢？”尤翎問。
“你爸和那個女人有了孩子，三個月了。”
尤翎愣住。
“所以他才會主動放棄你的撫養(yǎng)權(quán)。你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了。”
尤翎沉默片刻，問“我需要做些什么？”
趙秦笑了，說：
“上半年的托福考試我已經(jīng)幫你報名了，一對一輔導(dǎo)老師也找好了，你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準(zhǔn)備。今天我來，就是來帶你回去的。”
今天……
尤翎怔住，良久，她啞著嗓子問“能再晚兩天嗎？媽。”
趙秦嘆了口氣“最多今天一天，晚自習(xí)之前我會來接你。”
……
“好。”
……
高三的早操被取消，改成站讀。
以往尤翎這個時候都會溜到7班那邊找傅明衍，給他展示自己早讀背下來的文言文，然后記下一個親親。
今天她也去了，只是這一次，她沒再背書讓他檢查。
傅明衍問“今天早讀沒背書？”
尤翎笑笑“嘿嘿，今天太困了，沒背完，要不這樣，你背給我聽吧，我還沒怎么聽過你背課文呢。”
傅明衍盯著她看了幾秒，沒說話，一篇篇背著古詩文。
正好背完李商隱的《錦瑟》，上課時間就到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尤翎站在教室后門，看著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上了樓，嘴角掛了許久的笑意漸漸消弭。
……
吃午飯的時候，尤翎突然變得尤其挑食。
平時傅明衍讓她打什么就打什么，打了就吃完。
今天總是在挑三揀四地撒嬌。
一會說自己沒有胃口要哄著才吃，一邊又說自己手酸了要喂著才吃。
傅明衍也難得沒有跟她講大道理，耐著性子一一順了她。
……
以前的下午，尤翎都是不會去找傅明衍的，一是因為課間休息時間短，而是她自己要補覺。
為了不讓傅明衍發(fā)現(xiàn)端倪，她下午一直在忍著想去找他的沖動，只希望今天對他來說，只是平常的一天。
終于熬到了晚飯時間。
尤翎瘋狂擠開人群想往樓上跑，剛出教室門，卻看見傅明衍已經(jīng)站在走廊里靜靜等著她。
“小傅同學(xué)，你怎么下來的這么早啊？”
傅明衍深深看了她一眼，回答“餓了。”
“那我們快去吃飯。”
一路上，尤翎不顧其他人的目光，不顧身后人的議論，堅定地牽著他的手。
傅明衍也不像平時那樣拒絕，反倒也緊緊牽著她。
吃完飯，兩個人路過了宿舍區(qū)。
尤翎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女生宿舍門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車旁站著一個女人。
心下一涼。
要到時候了。
尤翎別開視線，偏頭看向傅明衍淡然的側(cè)臉。
目光懇切又熱烈，像要想把這幅容顏刻進(jìn)心里一般。
和他一起走近教學(xué)樓，尤翎放開了他，同往常一樣，笑著揮手和他告別。
“小傅同學(xué)，拜拜！”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
尤翎笑容漸漸淡去，眼淚奪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從教學(xué)樓走到宿舍樓的。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站在母親面前，滿臉淚痕。
趙秦拍了拍她的肩算作安撫。
寢室阿姨把趙秦叫了去簽字。
尤翎站在車邊，眼神木然地看著地面。
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一雙白球鞋。
尤翎機械地抬頭，隨即愣住。
是傅明衍。
來不及換上平常的笑，尤翎當(dāng)下愣在那，過了好幾秒才想起來牽起嘴角朝他笑笑。
“小傅同學(xué)，你怎么過來了？”
傅明衍沉靜的眸子淡淡注視著她，沉聲開口“尤翎，你的演技比我還差。”
尤翎嘴角的笑僵住。
“什，什么演技？”
“出國的事，我都知道了。”
尤翎怔怔看著他“你怎么知道的？”
“江程去辦公室，聽到老師聊天提到的。”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但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配合她。
難怪今天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同意了。
原來，他也在演啊。
的確演的比她好，她根本沒看出來。
尤翎撐了一天，此刻整個人松懈下來，嘴角癟了下去，眼圈泛紅，看著他。
“小傅同學(xué)，我……我不想出國，一點都不想，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怎么辦？我不想走……”
這是她第一次在傅明衍面前哭。
以前都是為了獲取他的同情心讓他內(nèi)疚，從而達(dá)到自己耍無賴的目的，才會來招假哭。
這一次是真的哭了。
傅明衍伸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聲音清冽“尤翎，你欠我一句告白你知不知道？”
尤翎抽泣著，楞楞望著他。
她沒跟他告白過嗎？
好像……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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