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空順著水流方向往下游走,  木屐踩在岸邊的青色草地上發(fā)出細碎響聲，步伐不疾不徐。

        靠近岸邊的草地要比其他區(qū)域的更加稀少與扁塌，就說明這一段水源是有人類經(jīng)常來取用的。想要干凈的水源當(dāng)然要去上游取得,  并且他們的活動范圍離這里不會太遠。

        這次的【虛擬形象馬甲】并沒有和他一起出現(xiàn),  目前秋野空還不知道它會是以哪位主線人物的形象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期望這個按照原主設(shè)定的虛擬馬甲能夠給這次任務(wù)幫上什么忙，但只要不是添亂就行。

        水流不算湍急，但也有因為撞在露出水面的小塊巖石上而迸濺上少年足袋的星星水花。沿著這條河流走了幾分鐘，秋野空看見了建在寬闊之地上的一小座村莊,  離自己還僅剩下數(shù)百米遠。

        但下一秒,  黑發(fā)少年就因為感受到從村里傳來的強大的咒胎氣息而不禁微微斂眉。咒力不自覺在周身涌動著,  【禪院惠】只是停頓了一下，就繼續(xù)往前走著,  只不過步伐全然不見剛剛的悠閑。

        根據(jù)在村口感受到的咒力程度，【禪院惠】熟練地判斷出這個擁有強大咒力的咒胎已經(jīng)快要完全孵化了。如果不及時疏散人群的話,  即使有他在這里，也難以保證在特級咒靈的攻擊下無人傷亡。

        不過這種程度的咒胎,  『窗』一定能夠及時觀測到。那么他或許就可以抓住這次機會,  借由高專派來的學(xué)生之口，從而有機會進入學(xué)校內(nèi)部了。

        咒術(shù)師的行動速度認(rèn)真起來,  數(shù)百米也僅僅是呼吸之間就能到達的距離。但黑發(fā)少年在村口卻是放緩了腳步,  不為別的,  只是因為在距離拉近后,  小家主看見了村口站著幾位村民打扮的男人。

        他們皆是滿面愁容,  明明還處于壯年，滄桑的面孔上卻幾乎要擠出幾條被戳到痛處的褶子來。

        三人不時朝著通向村口的唯一一條坑洼不平的黃土地馬路張望,  河流的流向與黃土地馬路形成一個接近一百三十度的夾角,  秋野空正處于那幾人的視野盲區(qū)。

        木屐輕輕踏在了地面上,  黑發(fā)少年在他們身旁緩聲落定，刻意發(fā)出了“噠噠”的足音。三位村民被身側(cè)傳來的聲音猛地嚇了一跳，紛紛瞪大眼眶緊縮瞳孔，不自然瑟縮著。

        但在注意到黑發(fā)少年所穿著的一身繁雜和服后，那三張同樣深色粗獷的臉龐上又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請問，是來幫忙的咒術(shù)師大人嗎？”為首的人雙眼一亮，話音未落就上前幾步，想通過緊緊握住小家主的雙手來表達自己無處安放的熱情。

        【禪院惠】下意識地往側(cè)邊挪了一步，避開了與他人的身體接觸。

        『違和感』

        “我是咒術(shù)師。”黑發(fā)家主冷著一張還帶著一絲未完全褪去嬰兒肥的臉蛋，他斂起細長的眉，沉聲問道：“既然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有咒靈的存在，為什么不盡快撤離村莊？”

        “不是我們不想，實在是咱村里老弱病殘的，根本走不了多遠啊！”見黑發(fā)少年躲開了自己的手，男人也不在意，聽聞問話也是沉沉嘆了一口氣，語氣里含著無限重的無奈。

        『違和感』

        【禪院惠】心里的警鐘敲響，面上卻不動聲色：“學(xué)校派來幫助你們撤離的輔助監(jiān)督呢？”

        男人搓了搓自己寬厚的手掌：“這位咒術(shù)師大人”

        “禪院。”【禪院惠】自我介紹。

        “禪院大人，我們村只是有一只普通的二級咒靈，根本不用勞煩監(jiān)督大人來幫忙撤離的。實不相瞞，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其實也出過一位年輕的咒術(shù)師，只不過他實力不夠，祓除——是這樣說吧？”男人轉(zhuǎn)頭得到了同伴的點頭肯定，便繼續(xù)說道：“他實力不夠，沒能夠?qū)⒍�級咒靈祓除，所以我們便請了更厲害的禪院大人來幫忙。”

        黑發(fā)少年在三人看不到的地方若有所思。他突然想起來，作為坐擁整個禪院家忌庫以及保管于高專忌庫里的那些咒具財富的小家主，【禪院惠】身上所攜帶的特殊咒具并不少。

        在他和服寬袖里側(cè)的口袋中，就有能夠看穿咒靈真實實力的——被【禪院直哉】諷刺為弱者才需要的“雞肋”道具——咒具。

        心思百轉(zhuǎn)千回，秋野空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對方的解釋，又裝出一點有被吹到自傲的年輕人表現(xiàn)，那雙碧色的眼斂著光。

        村莊內(nèi)依舊是黃色的泥土地鋪成的路，雖然四通八達向每一戶人家，但依舊掩蓋不了貧瘠的表面。這在如今的發(fā)展中可不多見，但卻也直觀地讓小家主感受到了這座村莊的偏僻。

        除了要為黑發(fā)少年領(lǐng)路的，也正是剛剛與他交談的那個村民走在最前方，另外兩人就像沉默的黃土磚墻一般堵在了身子骨還沒有完全脫離青澀氣的少年人身后。像是要隨時防止年輕的咒術(shù)師察覺到不對而轉(zhuǎn)身離去。

        這里進行的一切，違和感都太重了。

        整個村莊都過于寂靜，黃土地上除了有幾人留下的些許不明顯的足音外，就只剩下沉默的呼吸聲。路過拐角的樹木枯黃，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初秋中，光禿的干樹枝杈上竟連一片樹葉都沒有。

        灰磚小瓦土墻，家家戶戶都似乎在屏息靜氣，門窗縫死死關(guān)嚴(yán)，就連厚重的窗簾都被拉到密不透風(fēng)。沒有雞鳴鳥叫，也沒有家犬亂吠。除了他們一行人，秋野空竟然一時間在這里找不到第五個活物。

        “不過雖然沒能成功祓除掉這只咒靈，但一郎——就是我先前說的我們村的那位咒術(shù)師——還是在犧牲前重傷了它，現(xiàn)在家家戶戶都不敢出門，生怕咒靈修養(yǎng)好后報復(fù)回來。”像是看出【禪院惠】的疑惑，男人主動回頭解說。

        他的臉上掛著不自知的怪異的笑，甚至嘴角都咧在了耳根后，露出紅花花的可怖牙齦。

        黑發(fā)的小家主輕輕嘆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

        就在他不再往前的下一秒，三人猛地用黑洞洞的眼神盯著他看，開口問道：“不走了嗎，禪院大人？要快一點啊，不然那只咒靈修養(yǎng)好恢復(fù)實力了怎么辦？會死人的。”

        “你。”年輕咒術(shù)師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至耳根的位置，劃出了一道彎鉤的弧度：“演技不好，露餡了。”

        領(lǐng)頭的男人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臉頰那過于夸張的笑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巴用力過猛，甚至露出了皮膚下的森森白骨與血紅肌肉。

        他放下手，面孔有一瞬間扭曲到五官變形，三人的聲音夾雜著咒靈的空怖回響：“被發(fā)現(xiàn)了，被發(fā)現(xiàn)了，被發(fā)現(xiàn)了，那就請禪院大人休息吧。”

        特級咒靈的氣息一瞬間爆發(fā)出來，在這座由生得領(lǐng)域構(gòu)建出來的黃土地村莊中，三人的身形一陣扭曲，變?yōu)榱怂闹珮O為不協(xié)調(diào)的灰黃色皮膚的丑陋咒靈，甚至臉上五官全數(shù)擰巴成了無數(shù)流著膿液的裂口笑嘴。

        秋野空冷不丁接受了其中一個咒靈的貼面洗禮，只覺得要是還留有耳朵和尾巴，估計自己身上的所有毛都要一齊炸開——不是怕，只是實在是太惡心了。

        “早點動手就好了啊，但你讓我有點不爽。”黑發(fā)的小家主咧開一抹笑，瘋狂在綠色的眸中涌動，從注意到這是生得領(lǐng)域時就一直躍躍欲涌的咒力鋪天蓋地的襲來。他腳下用力碾開一步，雙手大拇指并在一齊，食指中指交叉，“領(lǐng)域展開——”

        黑色的影子在少年的腳下涌動，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著一片灰黃，似乎只有那雙綠色的眼眸閃爍著愉悅：“——嵌合暗翳庭。”

        無數(shù)的『蝦蟇』交疊著與黑暗融為一體，空中傳來大型鳥類的尖鳴啼叫，更深處，有恐怖的、陰暗的家伙正緊盯著這里，露出一雙黃澄澄的地獄眼眸。

        “不是喜歡演戲嗎？那不如和他們好好玩一玩吧。”年輕的家主踩著木屐，噙著玩味的笑容，任由自己被影子世界所覆蓋，“在我的領(lǐng)域里，沒有光明。”

        【禪院家其實早就到了從根系開始就腐爛至無可救藥的程度，身在其中，是一片黑暗，迂腐的惡臭盈滿鼻端，看不見一絲的光。】

        這是【禪院惠】在成為禪院家家主后才真實意識到的一件事。

        【禪院甚爾】將他的父兄在內(nèi)的所有「炳」與「軀俱留隊」成員都殺了個一干二凈，留給不得不年少繼位的【禪院惠】的，僅剩下一些沒有威脅的小孩或是老弱病殘。偌大的御三家之一就這樣被盛怒的天與暴君一手覆滅了。

        然后呢，這位不負責(zé)任的天與暴君在為自己的妻子報仇之后，絲毫沒有任何留戀的選擇了死亡。他將年僅十歲的幼子推上了自己萬分厭惡、也從未留戀過的家族的領(lǐng)頭之位。他沒有問過孩子自己的意愿，也沒有想過小孩之后的生活會多么艱難。

        【禪院惠】在失去了自己的母親不久后，又被自己的父親推離了身邊。與之相反的，他在十歲稚齡時獲得了普通人終其一身都擁有不了的財富與地位，以及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刺殺與背叛。他站在那棵從根系就開始腐爛的枯樹頂端，孤獨地凝視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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