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覺應無臣是真的動怒了，鐘離垠一怔，旋即唇輕扯：“應郎主若見到你這番模樣，只怕也要追悔莫及。”

        應郎主當日選擇幫應無臣，有故人舊義，有權(quán)衡利弊，有審時度勢，何嘗未有于微末施恩應無臣？

        南北分裂不是漢室天下長久之計，這么多年你殺我奪，要想止戈，必要一統(tǒng)南北，應無臣就是應郎主覺著最好的選擇。

        他自身之能毋庸置疑，他的身份更有利于南北融合，最重要的是他的遭遇，除了淬煉他的意志，鍛造他的烈骨，更能讓他輕易遠離兒女情長。

        至少，應郎主是這般以為。

        事與愿違，應無臣卻偏偏栽了進去，深深栽進去。

        “她無人可用，中護軍與鎮(zhèn)北軍都稱不上成氣候，要想虎口奪食，掙出一片天地，憑她一人之能，力不所達。

        用上柔然高車之兵是或早或晚之事。然，浩浩中原，豈容蠻夷踐踏？

        你在為她鋪路！”

        他先接受白狼夷，之后必然還會有其它夷族。

        有他開了先河，罵名也好，恨意也罷，都是他擋在前方。

        君辭只需要約束好蠻族之兵，將不會受到病詬，以及漢人百姓的誓死不從。

        長睫微垂，應無臣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語氣透著疏懶的漫不經(jīng)心：“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

        鐘離垠震驚到語塞，才思敏捷的世家公子在這一瞬宛如被掏空學識，竟半點反應也無。

        應無臣沒有理會鐘離垠的失態(tài)，他偏頭伸手，云淡風輕撫平衣袍的一絲褶皺。

        “你、你要助她上青云，她是女郎！”老成持重的鐘離垠也失態(tài)，忍不住低吼出聲。

        “女郎？”應無臣忍不住嗤笑出聲，“除了她是女郎，你們還有何處能攻訐她？覺著她德不配位？”

        “不是我，而是這天下！”鐘離垠冷靜下來，“這天下容不得她做主，這是一條荊棘遍地，溝壑縱橫之路！”

        君辭可以是北朝女王，可以是扶持傀儡之君的攝政太后，但她想沖破千萬年的制度，成為九五至尊，絕無可能！

        便是她能以武壓制所有梟雄，最后成為逐鹿之人，名門世家也絕不會擁立她。

        偌大的天下，若無治國之臣，只會民怨四起，生靈涂炭！

        “她能降伏秦嘯，能收下藺知桓，自有法子讓有為之士供她驅(qū)使。”對此，應無臣從未擔憂過。

        “這不一樣！”

        “一樣！”

        應無臣斬釘截鐵：“師兄，這條路或許稍有波折，但我信她能成。

        她，比我更適合。”

        打破常規(guī)，重塑規(guī)則。

        讓凌駕皇權(quán)百年的世家徹底粉碎，組建新的望族。

        不再是男權(quán)統(tǒng)治，而是能者居之。

        “你……”應無臣的想法，實在是太過于驚世駭俗，鐘離垠腦子一團亂麻，“那你呢？你要去做她的皇夫么？你焉知她不會立起一個女尊王朝？”

        “她不會。”應無臣回避了鐘離垠第一個問題，對君辭毫不掩飾的信任，“她也做不到。”

        男權(quán)統(tǒng)治根深蒂固，哪怕他相助君辭劈開一絲縫隙，闖過千難萬阻扶君辭上位，君辭能做到的也只能是在位期間大力扶持女郎自立自強。

        想要真正創(chuàng)造出動搖男權(quán)根本的女權(quán)世代，至少得三代女帝不遺余力，不出絲毫差錯的深耕才能初見雛形。

        更何況不是每個女郎都樂于如她一般淬煉自己，搏擊長空。固有傳統(tǒng)的思想會使極多的女郎更安于現(xiàn)狀。

        太長遠的未來由不得他操控與費神，他只是想領(lǐng)她心愿達成。

        讓這世間的女郎，有一個選擇自己如何活下去的機會。

        鐘離垠深吸幾口氣，才平復了被應無臣瘋狂攪亂的心緒，他摁著心口：“今日之言，我權(quán)當未曾聽聞。”

        他這樣的心思，連鐘離垠都震得差點魂飛魄散，若是讓旁人知曉，整個燕家軍不攻自潰。

        日后還有誰樂意投奔于他？

        就連那些蟄伏于外，推杯換盞，笑看如今天下大亂，如同看戲般指指點點的世家，只怕也要對他追殺到不死不休！

        “只道與師兄。”

        人生一世，終須有一個值得暢所欲言之友，否則實在可悲。

        他雖遭變故，經(jīng)歷磋磨，這份認知卻未曾改變。

        此等駭人聽聞之言，當下自不能傳出去，他還需要牽制蕭邑，君辭亦未羽翼豐滿。

        鐘離垠此刻都恨不能自己不是應無臣最信任之人！

        讓他知道這些，心中承受何其深重？

        “蕭邑將藺知桓與君家妹子關(guān)系密切之事傳了出去。只怕藺氏與周氏對藺知桓會多有為難。”鐘離垠決定跳過那個讓他心如擂鼓，不太適應的話題。

        “她應是早有安排。”應無臣是最早看穿君辭一定要拿下高車意圖之人。

        高車沒有打下來，或許少有人想到商貿(mào)之上，一旦打下來，自是瞞不過似蕭邑這等精明之人。

        這一點君辭勢必知道，對于藺知桓肯定早已安排好。

        應無臣不用擔心，他倒是從君辭的思路有了新的想法：“北上有羅剎，我忘西南之下有波斯。我雖有家資，可這亂世平定絕非朝夕，不若也打通這一條商路，以免日后因軍需受制于人。”

        鐘離垠眼睛一亮：“此法可行！”

        遂落座，細細與應無臣就打通西南之邊，恢復漢室斷絕的商貿(mào)計劃。

        而另一邊藺知桓也的的確確在君辭的安排下，早早逃離。

        “公子，我們出城了。”小廝松了口氣，只要出城，就安全了。

        藺知桓也露出一模松快之笑，他的手下意識去撫摸包裹一處，驀然發(fā)現(xiàn)手感不同，急切拆開，臉色一變：“停車，回城！”

        “公子！”

        “回城！”

        當日，在約定的時候，君辭安排的人未有接應到藺知桓，以身犯險入城打探，才知道藺知桓會被抓回藺氏，重重關(guān)押起來。

        消息遞到君辭手里，已經(jīng)是三日后。

        “王，你要去救人？”楚善戈一眼看出君辭的打算，“王，這必是對你設下的圈套。前往羅剎，我也可以去。”

        君辭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日我亦不會因有人可替你，而對你置身險境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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