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對應無臣，君辭本就有情。

        不過是他們生不逢時，比起生死與安穩，男女之情顯得輕微，而他們又都是心有大志之人，故而將世俗之情壓制，顯得格外內斂。

        被應無臣如此直白的宣明心意，君辭心口忽然猛然跳動幾下，眼神飄忽移開，不再與他清寂雙眸對視：“百年世家，豈是輕易能戲弄于股掌之間？”

        應無臣的盤算，君辭心中明了。

        無非是先假意答應先來，口頭上的婚約，聯姻又非一朝一夕，等他帶走藺知桓，有的是法子讓婚約作廢。

        如此一來，應無臣必會陷牽頭的應氏于不義，會承受應氏乃至整個北方士族的恨意。甚至南朝氏族日后亦不會再與應無臣半分信任。

        倘若應無臣有心角逐天下，自不會如此將世家推向蕭氏，但他無心天下，就不在意南朝世家鼎力相助蕭邑。

        出爾反爾，他也不在意被人攻訐。

        瞧出她的羞赧，應無臣心中莫名愉悅，唇輕勾，眉微揚：“那便讓我領教領教世家手段。”

        “九郎。”

        她低緩輕盈一喚，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我謝你一片為我籌謀之心，可我只能心領。”

        低下頭，她垂眼將煙波浩渺之外的樓閣收入眼底，一手隨意擱在欄桿上：“你帶走藺四郎，縱使知曉你是為我相救于他，他對我十分的忠誠少不得要分你三分，這不是我所愿。

        我要用他，就要讓他日后對我死心塌地。

        除了我能成全他的抱負，還有我對他絕對的再造之恩。”

        “阿辭……”

        君辭抬手打斷應無臣繼續說下去：“我之人我自己去救。九郎可否在博陵城外接我一程？”

        這是她最后的底線。

        她可以承應無臣的情，卻不得不掌握分寸。

        博陵內如今是龍潭虎穴又如何？

        她也要去闖一闖，周成文最好不要自視甚高，親自來一遭，否則她定要將周榮這根獨苗也斬于劍下！

        應無臣幾次欲言又止，知曉這已經是君辭最大的讓步，只得應聲：“好，我在博陵城外等你。”

        彎眼一笑，君辭伸出手：“九郎來了晉陽，我理應盡一盡地主之誼。”

        如今晉陽在君辭手中，屬于她的地盤。

        應無臣回以春風般一笑，一手搭了上去。

        兩人走在晉陽城內的集市之間，風姿卓越，引了不少人頻頻矚目，卻渾然未覺，自顧并肩前行。

        晉陽是君辭從周氏手中搶來，她幾次來過晉陽，卻對其并無多少了解，帶著應無臣全憑直覺亂竄。

        她如此高調，自然是刻意為之，讓時刻關注她的博陵藺氏知曉她的行蹤，推算她最快抵達博陵的時間。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君辭拉著應無臣到了一個賣面具的攤子上，擺弄了好一會兒，選擇了一面雕琢牡丹花的面具。

        兩人走過長街，沿著高懸的燈籠，拐過一條黑暗的巷道，依然是并肩而行，應無臣的面上笑意未減，卻從眼底深處拔出。

        他帶著“君辭”一直游走到月倚西樓，才回府邸。

        棗紅色的駿馬，在夜色剛落下時便疾馳出了晉陽，一路向定州。

        君辭在晉陽現身，她要去營救藺知桓的消息插了翅膀飛往各地，懷荒鎮的高恣與賀拔銃是第一個按耐不住。

        上一次君辭離開，他們畏首畏尾沒有抓住機會，眼睜睜看著君辭又拿下了高車，實在是恨得牙癢癢。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抓住機會，哪怕奪不回六鎮，也要讓君辭損兵折將。

        二人的異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君辭早早便命琿訶率兵嚴陣以待。

        上次攻打高車，琿訶是從秦嘯手中接手，嚴格來說，這才是君辭第一次對他委以重任。

        對手還是老熟人高恣與賀拔銃，在北鎮之外與這些人纏斗過幾十年的琿訶應付起來并不吃力，且君辭對他的要求不高，不需要他拿下懷柔鎮，只需要他把二人壓制住。

        盡管他覺著自己全力攻打，應當是能拿下二人，但君辭顯然要留著他們有用，琿訶只能興致缺缺阻攔著他們。

        眼見著高恣與賀拔銃動手，并不遠的衛可茲刄與宇文竟也開始小動作，但他們遭遇赫連氏的阻攔。

        無論是琿訶還是赫連躍，君辭給的命令都是只守不攻。對付起來倒也簡單。

        并州左邊是荊州，杜沖仍舊作壁上觀，肅州的周隆被應無臣的人牽制著，只能咬牙看著大好機會溜走。

        而并州右邊則是君辭欲往的定州與相州，二州無論是受周氏驅使，還是各有心思，都開始對并州用兵。

        并州不但有霍清渠等人，還有應無臣在，君辭仍舊是只要求守城，幾處戰起，倒無人吞了君辭一步土地。

        在四處戰火因君辭點燃時，君辭人已經入了博陵。

        無論是定州的人，還是博陵的人，都沒有查到她任何行蹤，她就像是還在晉陽，但他們都知道她不在了。

        只是他們以最快的速度估算君辭，也終究是估算錯誤，君辭比他們估算得早了足足一日到了博陵郡饒陽。

        饒陽已經開始戒嚴，來往調查十分嚴苛。

        君辭拿著新的傳，尋了最好的酒樓住最上等的房屋。

        這座酒肆可以與巍峨古樸的藺氏大宅遙遙相望。

        占據著一整條街的藺氏，在饒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準備今夜夜探藺府，大致了解它的防御。

        不想她剛剛靠近藺府，還未來得及潛入進去，藺府就傳來了搏殺聲，有人比她早一步。

        此時此刻，什么人會來藺府？

        君辭相信絕不會是應無臣，應無臣已經應了她，就不會陽奉陰違，打亂她的計劃。

        她改了主意，尋了個高處隱匿，看著藺府的廝殺。

        顯然藺府是配合了饒陽的官府，除了藺氏的部曲，還有不少官府差役。

        殺入藺府的人，并未蒙面，令君辭詫異的是這些人個個面目稚嫩，看著不過十三四歲，卻手起刀落，端的是快狠準，每一招都是殺招。

        而他們被傷，卻連眉頭都能不動半分。

        少年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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