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 前路艱,蓄勢待發(fā)
第五百一十二章
前路艱,蓄勢待發(fā)
自五百公里高空往下俯視,穿透云霧之影,昔日占城之土,現(xiàn)今高棉和廣南爭奪的地域盡然入眼。湄公河三角洲,也就是李肆前世,越南領(lǐng)土的最南端。
海外東南是越南的昆侖島,也稱昆山島,現(xiàn)今已是英華南洋艦隊的基地。昆侖島西北二百多里地,海岸邊就是英華所建的屯墾地,位置在金甌半島東北面,李肆前世的越南薄遼省永利市,本是占城國古城。[bsp; 眼下這片待開發(fā)的蠻荒之地,正是三國相爭的形勢。往大里說,西北的柬埔寨,也就是高棉,正窺伺此地。北面廣南攻滅占城后,在名義上擁有這片土地。現(xiàn)在英華這頭巨無霸踏足南洋,又在此地東南踩下了一根又粗又硬的腳趾。
往小里說,這里的格局卻全是由華夏人把控,也是三方格局。在英華屯墾地的西北二百多里地,就是被俗稱為“港口國”的河仙,此時正是河仙莫家第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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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賜當(dāng)家。
河仙莫家處境最為復(fù)雜,早前暹羅攻高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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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就被暹羅侵占過。后來雖得以復(fù)地,卻又因緊鄰高棉,不得不仰其鼻息。此外該地是莫玖從廣南國主那里討來的,名義上還得奉廣南為主。得虧莫家堅持以商立地,不涉刀兵的策略,總算能保有一定的獨立性。
英華屯墾地東北二百多里地,就是美萩,美萩東北百多里地,就是著名的柴棍,也即西貢(胡志明市)。美萩,包括柴棍,早期是由廣東海盜,南明總兵,俗稱“楊二”的楊彥迪和陳上川等率眾南投,找廣南國主討來的土地。為此楊陳等人在此屯墾開荒,同時為廣南國主效力,與高棉人對戰(zhàn)。
楊彥迪因與部下內(nèi)斗身死,廣南國主直接伸手到柴棍。陳上川部深得廣南國主信任,在美萩繼續(xù)發(fā)展,1715年身故時,還獲“輔國都督”和“上等神”之封。其位由族弟陳圣音繼,兒子陳大定統(tǒng)兵。
在李肆前世,湄公河三角洲就是這兩方華人為先導(dǎo)而開發(fā)出來的,但隨著歷史演進,越南奪占整個湄公河三角洲,法蘭西人殖民越南,華人之勢漸漸泯滅于這歷史大潮中。
現(xiàn)在李肆橫空出世,英華插手南洋,歷史大潮有了另一番流向。李肆驅(qū)數(shù)萬戰(zhàn)俘在金甌屯墾,跟昆侖島海軍基地相互呼應(yīng),這股力量,非高棉和廣南所能抵御,由此也引發(fā)了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
首先是廣南,原本廣南一心向南,但英華在北面速滅鄭主,將交趾全盤握在手中,已是攝住了廣南。英華在金甌的動靜,更加劇了廣南人的恐慌。從戰(zhàn)略態(tài)勢上看,廣南已遭南北夾擊,就沒什么挪騰之地。這么長時間里,廣南國主一直沒跟英華進行正式的官方接觸,與其說是有所倚仗,以不變應(yīng)萬變,不如說是被嚇麻了膽子,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廣南這一退縮,河仙莫家和美萩陳家頭上就少了一層壓力,由此也活躍起來。根據(jù)他們自身對局勢的理解,對英華插手此地的行動有了不同反應(yīng)。
河仙莫家一直是在夾縫中求存,而且以商立業(yè),總覺得自己不必,也不能完全向誰低頭,否則就要觸怒其他各方。更重要的是,莫玖去世后,新的當(dāng)家人莫天賜威信不足,族中老人不愿舍棄既得之利,更視威脅他們海貿(mào)的南洋公司為死敵,對新來的英華自然抱持敵視態(tài)度。
慫恿和引領(lǐng)高棉人數(shù)次進攻英華金甌屯墾地,就是莫家族老的決議,為此高棉人丟了上萬壯丁,國勢更顯頹敗。
另一方的美萩陳家一直是依附強者而存,當(dāng)家人陳圣音透過廣南關(guān)系,對英華的力量認識很深。當(dāng)樞密院海防司、塞防司分別找他談過話之后,陳圣音已經(jīng)說服族人,待時機成熟時,就納土稱臣,重歸華夏。
當(dāng)南洋公司將這片土地稱呼為“扶南”,開始組建管治機構(gòu)時,這個時機已成熟了一半,另一半則還要等待南洋海面,那場預(yù)定對決的結(jié)果。
圣道二年四月,金砙屯墾地,一座新落成的建筑前,無數(shù)人聚在此處,紛紛攘攘地議論著。
“扶南?咱們這里,也要成華夏之土了?”
“咱們可不是扶南,扶南包括了往日大半個占城之地,這名字,本也就是此處古國之名。”
“也還不是化下之土,只是南洋公司的托管地,算是……比藩屬更近的領(lǐng)地吧,朝廷只派總督和法司的人來,其他事情,都是南洋公司管。”
聽著這些話,李順心中也掀著波瀾,雖然沒能回到故土,但這里,終究也不再是化外之地了。在他身后,三個安南媳婦也都挺起了胸脯,聽這言語,這也算是中土了,她們可也是中土之人。
“定了定了!”
一人從碼頭方向跑過來,背后則是幾條高桅大船,駐在昆侖島的海軍三天兩天都在這里打轉(zhuǎn),不是巡視,就是購買米糧副食,這里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是海鰲級戰(zhàn)艦。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人身上,似乎早就有所等待。
“咱們這里叫……懷鄉(xiāng)!”
那個人高聲嚷著,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
此處人丁已有三四萬人,大多都是歷年大戰(zhàn)里被捕的戰(zhàn)俘,定有一年到三年不等的勞工契約。到此時,小半人已是自由身,在此處享有田地,還兼著南洋公司的工作。有這些人的前例,其他人也都是滿心憧憬,沒什么燥亂。
朝廷將此處定為什么托管地,他們不懂,但朝廷要派官員來,這事他們懂,此處就已是王化之地,他們也重新回歸華夏。
因此他們對自己所居之地,到底會叫什么,更是充滿期待。名不正則言不順,朝廷命名,自然比他們自家俗稱更有意義。而現(xiàn)在定下這個“懷鄉(xiāng)”之名,寄托了他們心牽大陸故土的情懷,自然不份外激動。
“你們知道,首任總督是誰嗎?”
報信人滿臉漲紅,似乎這才是真正的大消息。
急不可耐的人群紛紛叱罵這不識相的小子,他趕緊喊道:“是吳崖!吳大將軍要回來了!”
片刻靜寂后,歡呼聲更甚之前,連李順都捏著拳頭,用力地搖擺著,好啊,帶著他們,將高棉土人殺得血流成河的人頭珠簾吳崖又回來了!還是來當(dāng)他們父母官來的,這里不僅會更安全,不定吳崖還會帶著他們,立下一番開疆拓土的偉業(yè)!
“開了開了,大家先扎根了!”
“別擠,先老弱后丁壯!”
喧囂聲里,這座建筑的大門打開,眾人互相招呼著,列出歪歪扭扭的長隊,井然有序地向里行去。
這是新開的天廟,自這些戰(zhàn)俘發(fā)配而來,就有天主教的祭祀一直跟著。他們一方面配合醫(yī)衛(wèi),為戰(zhàn)俘治病療傷,一方面也以講經(jīng)的形式,教導(dǎo)戰(zhàn)俘謹守衛(wèi)生習(xí)慣,同時讀書認字。雖然很多人對這什么虛無縹緲的上天,依舊不清楚到底該怎么信,但這幾年下來,他們已習(xí)慣了祭祀們的存在,習(xí)慣了向那塊高大的空白牌位禱告默思,由此獲得心中的安寧。
之前也有天廟陸續(xù)建起,設(shè)了根墻,但這懷鄉(xiāng)已有六七萬人,遠遠不敷眾人所需。因此新建了這座宏大天廟,供這些異鄉(xiāng)立業(yè)之人來“扎根”,當(dāng)然,新立天廟,大家都來拜一拜,也是人之常情。
三個媳婦緊緊抓住李順的衣服,生怕被人流給沖跑了。行得一陣,才覺沒什么亂子,反而讓李順遭了旁人或羨慕或鄙視的重重目光。媳婦們都紅著臉低著頭,跟在李順身后,忐忑不安地進了天廟。
進了天廟,高廣穹頂頓時讓李順和他的媳婦覺出了自身的渺小,心弦震動中,祭祀朝他和善一笑,然后揮手示意,讓他將血親牌位掛上去。
根墻上,細碎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不絕于耳,有如置身綿綿春雨中,天廟大殿,根墻兩側(cè)的通風(fēng)設(shè)計,也送來微微涼風(fēng),大殿一側(cè),天女天童在低低哼唱,這一切都匯聚成柔潤的透心之氣,讓李順感覺整個人格外清靈。
將從曾祖父到父母的白底牌子掛上一處空勾,再掛上自己的紅底牌子。李順看向自己的媳婦,伸出了手,媳婦們一人捏著一塊紅牌,都有些畏縮。
“真的……可以嗎?”
她們的姿態(tài)和神情將這心意表露得再清晰不過,如此莊嚴肅穆之地,據(jù)說還是公祭之所,就相當(dāng)于族祠。她們自認不過是李順的妾室,李順多半還是要娶華夏之女為正室的,妾室怎么能列名族祠呢?
“公祭是祭血脈親族,不分嫡庶貴賤,中外種姓,你們既已是華夏男兒的妻妾,自然可以名列根墻。”
祭祀顯然已見慣了這種情形,溫聲勸解著。
在三個安南媳婦的喜悅目光中,李順將三塊紅牌掛在了自己的牌子旁邊,看著他這串牌子,祭祀抽了口涼氣。
“你這小子,居然學(xué)著官家立祖!?”
李順呆住,此話從何說起?
祭祀眼神悠悠,說起了早前一樁事,當(dāng)時也引發(fā)了國中議論,但接著就被正在動蕩的輿論風(fēng)龘潮給掩蓋了。
“官家只知有父,不知其祖,就能記得,其祖出自渭河。所以官家的祖祠上,祖父是李公,曾祖是李曾公,一直上溯,最早是李太公。”
“當(dāng)初立此譜時,朝中的書生們還大叫非禮,可官家說,他家自北方逃難而來,已丟了族譜,失了記憶。確實不知祖父是誰,曾祖是誰,就知道姓李,出自渭河。但他說,這還不夠么?只要是華夏之人,足矣。說起來,此時我輩華夏人,不知祖輩根底的,十之**,他出自于民,這又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祭祀帶著敬仰的神情慨嘆道:“官家還說,往日種種,沒能留下的,確是遺憾,正因如此,我們才要真真把握住現(xiàn)在,從今而始,讓我們?nèi)A夏之人,再不忘祖宗。”
皇帝居然搞不清祖父是誰!?甚至都不愿編一個!?
初聽此事,李順就覺匪夷所思,可聽到后來,心中急流翻滾,沒錯啊,這百年來,小民亂世求存,顛沛流離。他雖是陜西米脂人,卻也只記得爺爺叫什么。更早之事,窮苦人家,誰能留什么族譜?皇帝居然跟他們一樣,也出自草莽,還不愿矯飾此事,這樣的皇帝,真恨當(dāng)初自己為何沒能早早投效,反而跟著韃龘子助紂為虐。
接著心緒轉(zhuǎn)動,李順又覺慶幸,即便被流遣南洋,皇帝仍然懷著滿腔仁心的,否則自己何以在這短短一兩年里,命運就截然轉(zhuǎn)了向?
如皇帝所說,自現(xiàn)在開始,就要立正心念,即便此處離神州數(shù)千里,可心與祖宗相連,這就是故土華夏。
懷著深深的感悟,李順帶著媳婦,朝大殿正中,那塊高大的空白牌位,恭謹拜下。
碼頭上,一群穿著灰衣,樣式跟英華紅衣軍一般無二的軍將下了船,被眾人簇擁在正中的,正是新人扶南總督吳崖。他轉(zhuǎn)頭看向另一人,揮手道:“謝八尺,萬里迢迢,你多保重。”
送他之人是通事館知事謝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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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他爽朗笑道:“你是動刀兵,我不過動口舌而已,雖是踏洋萬里,也不過等閑之事。”
被小謝的豪氣感染,吳崖笑道:“好好!等你回來,這南洋,想必也是大不同了。”
送走吳崖,小謝回到座艦,卻撞見另一個人,見這人的裝扮,小謝先瞪眼,后皺眉,再笑道:“郎世寧,你是想通了?”
換上了一身素潔麻袍的郎世寧,撫著胸口的十字架,長嘆一口氣:“上天浩瀚,該能容得下我主的恩澤。”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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