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見底的玉七蹲在屋門前，久不敢進門，屋里那位豐神俊朗的玉蘅公子已經睡下。

        玉七原本打算等玉蘅公子恢復后，帶他去晴峰租一只紙鶴，暢玩一番。宗門里大乘期以下禁飛，只有晴峰的紙鶴能飛，一日租金約十塊靈石。

        一聽就是搶錢來的，但宗主給批啊！看看人家晴峰，多會來事。

        月華如玉晴云和，七峰中只有玉峰！窮就算了，還有個摳門到家的長老，沒事就罰靈石，弟子們的月例就十塊靈石，一早就見底了。

        哦對，回頭還得跟玉蘅說道說道，讓他財不外露，自家老爹可不會放過這個耀眼的大金庫。哎！娘親真的不考慮換個道侶嗎？

        “玉七？”玉五同弦樂回來時，就見玉七愁眉不展地坐在臺階上。

        “五師兄，八師弟，這么晚才回來？”玉七起身，笑臉相迎。

        “宗門小比提前，各峰派三位金丹期的修士參與，老規矩，前七名的弟子可額外帶一人進入秘境。”玉五解釋道，玉峰還在金丹期的修士，只有自己與玉七兩人。弦樂入門晚還在練氣期。

        今天去同他們商量玉峰多余名額的事情，清妍長老將這個名額賣給了財大氣粗的晴峰。一向最見不得宗門銅銹味的月峰長老，自然是放棄拍賣此名額，并且一整天未露面。

        “哪處秘境要開？”修士界金丹期的秘境約有二十個，趕到今年開的有兩個，但時候尚早。

        “塹淵寒雪秘境，原定每隔五年冬月才會開啟。但守秘境的長老來信說：今年初，秘境里頭每隔七天震一次。恐怕撐不到年末就要坍塌了，所以今年各峰提前進入。”

        這塹淵寒雪秘境是天云宗的專屬秘境，里頭靈氣充沛常年積雪，寒屬性稀有靈植生長快，亦無甚危險，說是塊天然藥田也不為過。

        因排名前七的弟子可帶一人前去，每年報名參與的弟子不在少數。這一人份的名額，擺明了是為那些專修煉丹的弟子準備的，往往能賣出一千靈石。

        丹修不缺靈石，只缺靈植，且這名額還能買給其他宗門。天云宗因這處秘境，沒少賺靈石，此次秘境要完，勤儉節約的宗主竟然沒有表示，萬一還能再搶救一下呢？

        “師兄，咱商量商量，把這個價提上去！我以為至少得五千靈石一人份！”過了這一次，秘境就沒了，一定能賣個天價！玉七瞇眼，決定此事得同他們好好商量一番，賺錢的事情，誰嫌麻煩。

        “等你排在前七名再說。”玉五沒有理會他腦子里那些花花腸子，五千靈石？還說自己沒有繼承孫家人的黑心摳門，這副心腸跟他爹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玉五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入了前七就帶弦樂一起進去，聽說塹淵寒雪秘境風景甚好，弦樂還未見過雪。

        玉七一早守在云峰鑒寶閣門前，同鑒寶的師兄介紹自己手里的符文。

        “師兄你看這符文紙的質量，前所未有，再看這符文，六品的傳送符！保命用的好東西，沒有靈力的狀況下也可使用！”

        “按鑒寶閣的規矩，六品符文統一收購，十塊靈石一張，概不還價。”守門的師兄板著臉，不為所動。其實也可換作宗門貢獻值，但這位玉七師弟用不著貢獻值。

        “哎！可惜了這么好的東西，只能我自己用嘍！”玉七轉身離開，決定以后再不來此，黑心的鑒寶閣，心里永遠想著怎么壓價。

        普通的六品符文轉手一百塊靈石賣到外頭，自己手里的符文少說也值個兩百靈石，一次賤賣次次賤賣。還是找宗門里經常外出的弟子，私下交易吧。

        這次得低調，再低調，就只賣一張！不能多賣！萬不能再被抓包了。

        玉七瞧著門內外派任務積分榜單上的名字，排名不能太高，老油條太會壓價，也不能太低，太低的拿不出來靈石。最好是財大氣粗又識貨的晴峰弟子，或者壓根不在意靈石的月峰弟子。

        “月五師妹！”幾番思考，玉七找到了這位曾有幾面之緣、月峰行五的師妹，“師妹可是要去塹淵寒雪秘境？聽說秘境要坍塌了，坍塌的時候靈氣混亂，師妹可有準備保命的法寶？”

        月五穿著淡紫色的內門弟子服，一雙明亮的眼睛被額前的碎發擋住。月五低頭問好，不敢直視這位鵝蛋臉俊美非凡的師兄，“玉七師兄。”

        玉七師兄是天云宗十美中，第三位上榜的男子，笑眼天真爛漫、性格開朗大方，令諸多師姐師妹發自內心的愛護，更別提這位師兄對女弟子們向來是照顧有加，有什么新鮮的玩意兒都會緊著師姐師妹給。

        “師兄這里有一張六品傳送符文，可在沒有靈力的狀況下使用，師妹可需要？”玉七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張六品符文拿出來。

        月五點頭詢問價格，玉七師兄以前也會來月峰賣符文，自從被人舉報被長老抓住之后，這還是第一次見他。

        宗門內以貢獻值做為流通的貨幣，禁止私下交易靈石，若缺少物資可用宗門貢獻值去鑒寶閣購買，想必玉七師兄的宗門貢獻值到如今還是負數。

        最終玉七將手里的符文，以一百塊靈石的高價賣出去一張。

        宗門貢獻值為負？這都是天真犯下的錯。只因自小仗義執言的玉七，被師兄師姐們帶著見證了宗主跟宗主夫人的愛情。

        “姐姐都說了不喜歡你！不準你再出現在姐姐面前！咱們修士不能臉皮太厚！我不走，我要保護好姐姐！姐姐都說了要嫁給我！”

        肉呼呼的小胖手、奶兇奶兇的語氣和堅定的眼神，瞬間收獲眾師姐們的喜愛。

        也自此被宗主視為追妻之路上——最大的畔腳石，怎么看怎么礙眼，宗門貢獻值一度被扣成負千萬。

        各種顏色的鍋都背過的玉七除了擺爛，沒有其他法子。服軟是不可能服軟！男子漢大丈夫，絕不向宗門惡勢力低頭。

        玉七抱著靈石歡天喜地回來時，玉蘅仙君正在翻看天云宗的宗史。天云宗竟有萬年之久，更是經歷了仙界的創立。

        那個人腰間掛著一塊紫色蓮紋玉玨，目不別視，精神奕奕，只是端端正正地坐著，不時翻動手中的書頁，就教人移不開眼。

        玉蘅合上手中的書，扭頭看去，這孩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就像是一只見了肉骨頭的狗子。

        “眼睛好些了沒？”玉七撓頭，沒想到自己竟然看呆了，玉蘅如果入了天云宗，宗門門面必換人。

        玉蘅點頭，方才睡醒時發現這孩子不在，心里涌起的那點不開心已經被壓下。聽說小孩子最是好奇，最是待不住喜歡往外跑，就像自己一直想著來人界一樣。

        說起來歷練結束還有十萬字的見聞要寫，仙主大人一向管的嚴。昨日聽這孩子與他父親的對話，一塊靈石也要記賬，這般斤斤計較，實在不利于修行，可他又不肯收自己的仙玉。

        不如現在就收徒？不行，此事須先稟明師父，師父正值境界突破的關鍵期，不能打擾。

        “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去晴峰，我們租一只紙鶴，四處看看。”

        晴峰之上，玉七大大方方地掏出十塊靈石，帶著玉蘅站在高約一丈的紙鶴上。

        天云宗共七峰，月華如玉晴云和，以云峰為首的月峰晴峰三峰靈氣最足，花紅柳綠靈植茂盛，剩下四峰中，玉峰靈氣稀薄連棵稀罕的靈植都沒有，光禿禿一片。

        “我爹說劍修要做到心中有劍，這是為了磨練我們的性子。”雖然練劍跟靈植沒有關聯。

        其實只是因為躲在玉峰用的靈石少一些，玉七老爹明明只差一道天雷就能飛升，非要壓著境界不想成仙，說是要等著媳婦兒一起。聽說成仙之后，境界未至仙君，不能入人界。

        清妍生下玉七之后，境界倒退，至今未能突破大乘期，在玉七老爹心里，玉七這熊孩子就是個禍害。

        宗主無奈，為了防止哪天天雷突然降下，日日開著護峰大陣，這消耗的靈石，自然是誰用誰補。

        “過兩日有宗門小比，七峰弟子都會參與，我也會去，你要不要來觀戰？”玉七指著云峰中層的廣場，小比一般都在此處進行。“我覺得這個位置不錯，能看得清楚，下頭人多，不如就站在這兒看。”

        玉七算了算小比的日期，一共三天，三十塊靈石，夠的，剩下的靈石拿去買果子。

        “好。”玉蘅點頭應下，可趁次機會看看天云宗弟子們的實力如何，若還有好苗子應該提前留意著，來日好好教導。

        兩人路過月峰晴峰交界處的湖心亭時，不周劍突然震動，玉蘅像湖心的假山看去，上面殘留著一絲黑氣，無法分辨是鬼氣還是魔息。

        這個發現，讓玉蘅仙君回憶起今早在院子里見到的那兩人，似乎是叫玉五和弦樂，他們身上殘留著相同的魔息。

        或者說他們曾被魔族施了某種隱蔽的術法，那種術法起效時能將魔息完全隱藏，隨著時間術法慢慢失效，魔息也會擴散消失。

        從殘留的程度來看，施術時間有月余。

        “玉五和弦樂二人，月前可離開過宗門？”原本猜測是之前同魔族交手時被施術，眼下在天云宗內發現了邪祟殘留氣息，還須謹慎些。

        “月前，我和玉七去了無風城，在那里遇到了弦樂。還遇到了好些事情，有煉靈大陣，靈魂交換，脫皮換骨，命格取代……若石前輩說，是位叫葬夜的天魔犯的事兒。難道是五師兄和弦樂身上還有味道？”玉七仔細回想離開時若石前輩說的話，叫什么來著？

        “哦，想起來了，若石前輩說他倆被卷進煉靈大陣中，受到時間重置的影響記憶缺失，身上會殘留一些術法氣息，讓他倆回到宗門好好休養一整月，別亂跑以免壞了根基。”

        無風城煉靈大陣？這事情在仙界時，無人不知。那方地界上管事的神君，因此事罰俸一年，附加五萬字的檢討。

        玉蘅仙君心道：玉七與弦樂兩人去過無風城，又遇到若石仙君，想來身份不會有問題。

        待紙鶴靠近那處假山時，殘留的黑氣消失了。玉蘅仙君只得作罷，又問：“你之前收起來的那只怨鬼，在何處？”

        也許是有人帶回來的怨鬼不小心逃脫了，或者將帶有鬼氣的東西在此處銷毀了。

        “在荒村里收的那只嗎？鬼將消失后，她就變成孤魂了，我把她送給宗門里存放浮生鑒的浮生樓，浮生樓每隔一段時間會親自將他們送到鬼差手中。”玉七回道，這浮生樓在華峰，華峰只收男修士，又在最東方，陽氣足。

        “浮生樓？”將那些孤魂野鬼親自送到鬼差手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見天云宗是個以仁義為先的宗門。

        斬除怨鬼還能得點功德，但送孤魂怨鬼去冥界完全是件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冥界的鬼差還不一定樂意收。

        “聽說仙界有個天云仙山，聯系鬼差的法子還是仙人教授的。”玉七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仙人們不準過多插手修士界的事情，除非是救命恩情可回來看看帶點特產什么的，其他的一概不許，更不許透露自己如今的地位。這是仙主大人定下的規則，以免拉幫結派。

        從前的侍劍宗就是最好的例子，仗著魔主、仙主、上神這三位最具權勢的人物都出自本宗，便為所欲為，最終遭了天譴，自食惡果。

        玉蘅仙君環顧天云宗，那“天云”二字，跟自己過往所見，相差無幾。雖不知聯通冥界的法子，是誰貿然下界傳授的，但如今看來不算壞事。

        “聽那些送鬼靈的師兄們說，每次來的鬼差，還挑三揀四，滿不在乎的，你說冥界是個什么樣子？”玉七乘著紙鶴去到別處，冥界都這般懶散嗎？

        冥界嗎？這讓玉蘅仙君想起了些陳年舊事。

        玉蘅仙君只在自家仙主大人的生辰宴上，遠遠見過冥界的冥主和幾位鬼王。印象深刻的是位姓藍羽的鬼王，明明眼睛像藍天一樣平靜，但是盯著多看幾眼就會覺得暈眩。

        仿佛記得仙主大人對冥界的評價是：一群棺材板沒釘緊的懶鬼！

        那時候仙主大人還將自己當做未來的仙主培養，五界大小事兒這畫一撇那圈一點，個人德行休養這教一句那扯一嘴，完全是囫圇吞棗自討沒趣。

        等仙主大人的興致過了，又開始考察自己的劍法境界，催促自己練劍，然后忙著跟娘親去生弟弟妹妹。

        仙主大人一直都想要個能抗事兒、有才干的繼承人。

        很顯然，自己并不合格，就跟大哥和兩個姐姐一樣，被放棄了。

        也不是完全放棄，每當仙主大人提起次子玉蘅仙君時，臉上的驕傲難以言表。玉蘅仙君，劍法奇才，年方五百歲就入了劍圣境界，要知道，戰神大人三千歲方入劍圣境界。

        可后來，除了劍，仙主大人再沒同自己說過其他的。

        “呀，我娘親說做了些點心靈食，叫我們回去吃！”玉七看著身前飄過的一行字，眼里的喜悅即將溢出，“我娘親手藝絕佳，平日里我央求半天才肯做，今日一定是因為你來了。”

        不僅要央求半天，還得自己練會心法和劍招之后，才能吃到。

        那是一座種著梅花的小院，一張桃木做成的方桌上擺著幾樣點心和熱茶。

        氣質清雅容貌迤邐的白衣女子，端著剛出鍋的紅豆糯米糕從下廚房里出來，身后緊緊跟著一位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白衣男子。

        “清妍清妍，他們回來了，快讓我嘗一塊嘛！”白衣男子眼睛看向院外，手卻偷偷伸向了一塊紅豆糯米糕。

        一擊得手的白衣男子，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像門外的紫衣少年挑釁道：“還是我家清妍好！”

        兒子什么的，純屬意外！

        “回來了。”孫清妍招呼玉七和玉蘅坐下，沒有理會白衣男子的小動作，有些人欠揍不是一兩天了。

        玉七按住手里的霜雨劍，牽著玉蘅仙君坐下，“你嘗嘗這個，紅豆糯米糕，頂好吃！”

        玉蘅仙君接過一塊圓形的糕點，紅豆？糯米？都是從未吃過的。

        “等等，我先嘗嘗，可別被某些人加了料進去！”玉七將玉蘅仙君手中的糕點搶走，嘗了一口，確定沒問題，又挑了塊賣相最好的遞給玉蘅。

        “你這小子，開口就是誣陷！”白衣男子頓時瞪大了眼睛，“清妍！你看他！”

        孫清妍一如往常，挑了塊最大的方糕塞進他嘴中，生怕他脫口而出一句，“你要他還是要我！”

        “他從前為了不讓我吃娘親做的糕點，就把里頭的餡換成洋蔥，芥末，薄荷各種亂七八糟的。”玉七一邊往嘴里塞點心，一邊湊近玉蘅悄悄說道。

        洋蔥，芥末，薄荷又是什么？玉蘅仙君心想：看他皺著眉頭，應該是他不喜歡吃的東西。這個人大概是將喜好都寫在了臉上。

        “我昨天就見娘親泡了豆子，肯定是忙活了一天才做好的，你快嘗嘗。”

        玉蘅仙君咬一口手中的紅豆糯米糕，紅豆的清香混合著糯米的黏滑，香甜軟糯。是一種吃上一口，心中就會歡喜的味道。

        “是不是很好吃！”玉七滿足地瞇著眼睛，被撐圓的臉蛋兒很像玉蘅仙君從前最愛的小奶狗。

        那是一只用浮云捏成的狗子，是仙主夫人捏給玉蘅仙君的，玉蘅歡喜了好久，可浮云注定會消失，就像仙主夫人的陪伴一樣。

        玉蘅仙君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紅豆糯米糕，甜而不膩，是一種會讓人忍不住再嘗一口的味道。

        “這都是我娘親特地為你做的，你多吃些！”玉七直接伸手將白衣男子跟前的碟子端走，擺在玉蘅跟前。再不端走，都要讓老爹吃干凈了！

        “都是些玉七愛吃的糕點，可合公子口味？”清妍倒滿一杯茶，輕聲問道。

        玉蘅仙君接過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點心里還有很多奇怪的味道。做糕點的人，很用心，里面大概有母親的味道。

        玉七湊近玉蘅身旁，眼睛里有期待，這孩子在期待什么？期待自己會喜歡嗎？

        玉蘅仙君點頭，這是自己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明明與自身修為無用，卻意外的讓人忘不掉。“好吃，多謝夫人款待。”

        原本平靜的心田里，被撒入了各種各樣的種子，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長成麥田亦或花田。

        雖然來到天云宗和自己原先預想的不一樣，但對于明天到來的模樣，玉蘅仙君更加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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