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站在廚房里發了愁，不會生火。

        “殿下稍等。”魔都的巷子里處處青石路，不見花與樹，最多幾株野草，也因此并無蚊蟲。這燒火用的木柴，去哪拾取？

        百寶閣并無賣木柴的魔族，昨日桃花幫派的五當家有提到幫派中綠樹成蔭，距離酉時還有一個時辰，去拾柴應當來得及。

        “殿下不用做太多，各十個，多了我們吃不完。殿下先做，我去撿柴。”

        玉七剛出院子便將身后不遠不近地跟著九人甩開，那九人非同一伙。

        桃花幫派位于北區偏南地帶，里頭桃花成林，溪流環繞，別有洞天。魔都里花花草草須得自己種，等明日可以帶殿下去尋幾株秋菊來種。

        日還未沉，眾人不能動手動腳，玉七背著背簍，光明正大地翻墻溜進去，撿柴火。此番做法也教桃花幫派的人，誤以為孫公子有意加入幫派，是以當夜并不打算派人前去。

        恃強凌弱，魔都的生存法則之一。

        再回到院子時，有幾道殺意從院外的青石巷里傳來。玉七并未放在心上，關上門，打算等入夜后再理會他們。

        “殿下，我回來了。”

        二殿下還在廚房里忙碌，灶火燃起，屋里頓時如蒸籠一般。

        “殿下站在一旁，我來。”這荷花酥最后一步是炸，但屋里起了火之后，太熱了些。

        二殿下對于景安的廚藝天賦有所了解，眼神拒絕了他的好心，決定還是要親力親為，只道：“你出去，礙事。”

        “殿下用完又要趕我走？”玉七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過河拆橋，沒這道理。

        專注于做飯的二殿下，不想去理會身旁站姿如山的人，會影響自己的廚藝。

        直到荷花酥一個個新鮮出鍋，二殿下才抽出空，指揮如山的人，卸油鍋，換蒸籠，算著時間蒸上兩刻鐘。

        “你吃！”二殿下挑了一只模樣最精致的擺到玉七身前，并送上期待的目光。

        “殿下做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得了夸獎的二殿下，彎了眼睛，思考著要將這些年學會的其他點心，都做給他吃。“再吃一個！”

        “入夜后殿下先休息，明早我們去百寶閣，不許賴床。”過了今夜，就不再是新人，會有幫派陸續過來招攬，亦有權知曉如何獲得進入魔界的三羽令。

        還有宋醫師那邊，宋醫師想要殺的人，似乎是桃花幫派的二當家品霞，多想無益，明日一早就能知道。日后若自己暗殺未亡人的事情暴露，也能拉個背鍋的來。

        雖然未亡人一事，仙界神界知曉的人并不多，除了執行任務的仙君，就只有幾位掌權者知情，魔界中更是無人知曉。但是，帶著二殿下出門在外，凡事總要多留個心眼。

        二殿下點頭應下，殿下不拿劍的時候，就是朵安靜盛開嬌嫩不自知的仙花。

        如今的二殿下，這單薄瘦弱的身板，沒有一點往日里的威風凜凜。還是那個剛上任第一日，就將眾仙官打倒在地，并放言“有意見，先打一架。”的二殿下嗎？

        “練劍。”七天沒有拔過劍的二殿下，瞧著立在桌邊的劍，有些想念不周劍。

        “殿下現在身子嬌弱，等殿下適應一段時間，再來練劍。”

        嬌弱？聽著這個詞，二殿下瞬間不開心。

        “我說錯了，殿下最厲害，只是殿下身上還未好全，要再養些時日。”

        “嗯嗯。”

        二殿下喜歡被夸好看，喜歡被夸厲害，最喜歡一個叫做孫景安的人。

        殿下的喜歡，總是直白真誠不加掩飾，寫在眼里，記在心里，掛在嘴邊的。

        這樣的殿下，我舍不得。

        魔都的生活從夜幕降臨時開始，隱藏在巷子里的人緩緩靠近小院。

        他們都是未加入幫派的散人，每天入魔都的新人都會遭受八個幫派的擊殺，散人則會選擇對來到魔都第五日至七日的新人下手。

        這樣的新人，一方面經過前幾日的廝殺手中積攢了許多錢，另一方面是幫派還在考察是否要拉攏的對象，不會惹到大麻煩。

        散人皆是活過了七日，但不想加入幫派的存在。加入幫派雖然衣食無憂又有相對安全的環境，但缺少自由，能獲得的錢亦有限，獲得三羽令的機會更是要等。

        玉七推開院門，走到門前，語氣委婉略帶請求道：“還望各位動作利落些，天色已晚，我家殿下需要休息。”

        原本選擇要合作解決掉孫七的散人們，兩兩對視，面露不滿，覺得此人過于狂妄。能在沒有幫派庇護的魔都活上幾年的散人，個個強橫兇狠，自詡不凡。

        即使聽說孫七一人殺光了桃花外圍勢力，也只覺得是桃花的人不行，在幫派待久了，不出任務時難免會松懈。

        在魔都想活下去，就得時刻保持警惕。

        十一位來到魔都三年的散人們，拒絕過許多邀請，仍舊快活逍遙到現在，心中的傲氣早已溢出表面。

        “小子，老子我殺人拆骨的時候，你還在尿褲子呢！”

        “那些栓在門前的狗任誰去，也是一刀一個，你這孫子，要是叫聲爺爺，我們還能給你個痛快！”

        玉七不慌不忙的拔劍，經他們這一提，突然想起前幾日尿褲子的二殿下，殿下這會兒該是準備休息了。

        “各位一起吧，在下趕時間。”

        “孫子喂！你爺爺我來了！”

        玉七心下無話，手上的動作更加迅速，不知道這些人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何意義。對于無關緊要的將死之人，玉七自不會將他們說的放在心上。

        十一人，玉七照例放走了一個，并抱歉道：“抱歉，讓閣下受驚了，夜已深，恕不遠送。”

        發生在黑夜里稀松平常的事情，總要有個人來記住，并傳出去，免得誰都要來院子里踩上一腳。天天打蒼蠅，煩的很。

        屋內，二殿下聽著外頭沒了動靜，立即收起書，快速放在枕頭下，躺在床上佯裝睡覺。

        “殿下。”玉七彎腰輕喚了聲，殿下裝睡的樣子也很認真。

        “殿下看的什么書？”

        二殿下起身掀開枕頭，枕頭里有劍，枕頭下有書，殿下倒是沒有任何偷摸的自覺，坦誠道：“不困。”

        “不知道那些人還會不會來，今晚殿下守前半夜，如何？”殿下手里拿的這本書記錄著人族發展史，來自于百寶閣。

        勤學善思的二殿下捧著書心里樂開了花，翻開書重新看了起來。殿下的專注，并不影響他對外界的感知。

        “若有人來了，殿下叫我。”希望今夜不會再有人前來拜訪，否則明日又要多洗一身衣服。

        “你睡。”打架做飯和貼貼第一積極的二殿下，暫時移開書，勸睡。只要等景安睡著了，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惜盤算好的二殿下，沒能抵擋住沉沉的困意，只記得滅了燭臺收好書，鉆進窩里倒頭就睡。

        二殿下起床走出屋子時，玉七打了水正在院子里清洗衣物。

        “殿下可睡好了？”今日也是晴空萬里，衣服曬上一日，傍晚應當能干。

        “沒有。”二殿下揉著眼睛坐在井邊，十分佩服晚睡早起的景安。

        那叫什么來著，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雞早。

        “這是什么？”

        “洗衣服，殿下身上穿的這件，也是我洗的。”殿下昨天一共換了四次衣服，不洗不行。

        二殿下挽起袖子，伸出躍躍欲試的手掌。

        “殿下這就學會了？”

        “揉，搓，擰。”二殿下經過仔細的觀察，得出結論。

        “殿下來試試，若搓紅了手，就搭衣服去。”要讓二殿下都試一試，好對他自己現在的狀態多點數。

        身嬌體弱的二殿下，看著通紅的手掌，掌心微疼，火辣辣的。“景安不疼？”

        再看看玉七寬大的手掌，只是指尖被水泡的發軟，掌心依舊是黃白色帶著些紅血絲。

        “凡胎有凡胎要受的苦，仙胎自有仙胎要受的難，殿下不必難過。”殿下現在的身軀恍若新生，想達到正常人的程度尚且要費上不少力氣，想達到皮糙肉厚的程度這十幾年內是不可能的。

        “天生仙胎，百歲內生長緩慢，四百歲之前要歷夠劫難，否則就會被打回凡胎。”這是仙界的規矩，在殿下心里還是仙胎的好，難生病又皮實不怕傷痛，“生病最痛。”

        “殿下多仔細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少勉強，就不會生病了。”

        “嗯嗯。”二殿下表示答應。餓了就吃，不多吃，困了就睡，不多睡，難受就說，冷了加衣，熱了就脫。

        “殿下我們走，去百寶閣。”去詢問三羽令的獲取方式，以及宋醫師想殺之人。

        二殿下往后還需要宋醫師幫忙照看，這樁生意，得做。在百寶閣居住的那四日，得了宋醫師的許多照顧，宋醫師為魔不錯，值得相交。最重要的還是，這魔看著老實，心眼少，能當啞巴背鍋的。

        玉七和二殿下兩人一入百寶閣，就迎來多束目光，有敬有畏有仇視。說來，今日出門后，尾隨的人少了許多。

        “宋前輩，晚輩前來赴約。”玉七走入醫館中。

        醫館里少有人來就診，基本是誰來誰死，像玉七兩人這般正大光明將醫館當家的，還是頭一個。

        “恭喜孫公子平安活過七日，小公子看上去氣色不錯。”宋醫師披著黑袍只露出蓄著胡子的下巴，這是百寶閣商人們一貫的裝扮。

        宋醫師對這兩日的事情有所耳聞，只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不錯，大仇將要得報。

        “多謝前輩，以后還請宋前輩多多關照。”

        三人走入搗藥房，落座倒茶。

        “敢問前輩想殺之人是誰？”玉七說明來意。

        “孫公子是爽快人，老夫我也不藏著掖著，二當家品霞。”說話間，宋醫生仔細觀察兩人的神態變化，卻發現，孫公子面色不改，葉小公子亦是。

        “桃花幫派由二當家一手掌管，大當家白碧只是個幌子。”殺了品霞，等同于要滅了桃花幫派，是以這樁生意，也無人敢做。

        “想來這位二當家已年過百歲。”品霞此人年三百，在未亡人的名單里，即便宋醫師不說，日后自己也會將其暗殺。

        “桃花幫派是八個幫派中成立最晚的，五位當家皆是女子，五當家紫葉暫且不提，另外四位都是經歷無數廝殺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實力不容小覷。”宋醫師解釋道，不能因她們是幫修習媚術的女子，就小瞧了她們。

        “她來魔都三百年，我亦在魔都守了三百年。”提到三百年前的往事，宋醫師失手捏碎了茶盞，身上的恨意再無法壓制。

        “抱歉，勾起了前輩的傷心事。”

        “無妨，她三百年前就該死的，讓她逃到魔都是我的過錯。此女蛇蝎心腸，貪戀美色，琵琶迷魂，傷人無數。”宋醫師重音在“美色”二字上，想來那些個往事與情相關。

        “只要她一日不出魔都，老夫就無法下手。”魔族商人只能待在百寶閣里，百寶閣中有去往魔界的傳送陣。

        “宋前輩放心，春日已過，桃花命數將盡。”

        “你二人還要在魔都待上十五年，不必著急。”宋醫師想著兩人在離開魔都之際，再暗殺品霞此人即可，憑一人之力與一個幫派為敵，并不是明智的選擇。

        “謝宋前輩提醒。”聞言，玉七對這位宋醫師多了分好感，若宋醫師是心狠手辣之輩，這仇也不會拖上三百年還未報。

        魔都雖有魔都的規矩，但空子也不少，宋醫師不會不知道，大概是不屑于去鉆，不屑于威脅強逼他人。

        “還想請問前輩，如何獲取三羽令。”

        “人可覺醒靈根，也可覺醒魔丹，三羽令是覺醒魔丹所用。若是修士仙者墮魔，體內的靈根仙骨會轉化為魔丹魔骨，普通人想入魔只能通過覺醒魔丹。”

        魔界地界小，物資稀少，得把控成魔的人數，每年發放的三羽令數量不一。

        “每年秋末，魔界會發放不等數量的三羽令，以八大幫派為主，幫派根據排名獲得不同數量的內定令牌，剩下的牌子則由強者獲取。”

        “幫派……”玉七看著手中的茶盞，暗下決心要滅了桃花幫派，讓八個幫派變成七個，如此外放的牌子數量就會多一些，就不用加入幫派。

        “東西南北四區，各有兩個幫派，你所在北區，有蘭草和桃花，這幾年里蘭草是排名前三位的幫派，相比其他幫派，是以貢獻值來決定每年三羽令的獲得者。”

        有些幫派以入派年數和殺人數量為重，決定三羽令的內定名額。

        “東區幫派人皆炮筒，西區的都是悶簍子，南區的都是流氓。相比之下，蘭草算是正常些的，應當不會虧待葉小公子。”宋醫師說出這些年的總結，孫公子帶著葉小公子，若想加入幫派，須得好好甄選。

        葉小公子這樣的，怕是離了孫公子，一夜也活不到。

        宋醫師與二殿下相交甚多，仍得出了此種結論，其他未曾見過二殿下的，更是將二殿下當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時刻需要人照顧的小嬌妻。

        “多謝宋前輩好意，晚輩會考慮的。”玉七扭頭看著坐姿端正認真傾聽自己說話的二殿下，露出一抹笑意。

        二殿下不明所以地回以笑眼，蘭草和桃花，感覺都不好。

        “還有一事想請教前輩。百寶閣里沒有的物件，該如何獲得？”

        “你只消告訴我，付上定金，自然可獲取。在魔都里獲取的錢，在魔界可用于兌換魔石。”宋醫師提醒道。

        孫公子有身嬌體弱的葉小公子在，想來攢不到多少錢。

        “晚輩想種些秋菊，冬梅，有勞宋前輩。”

        “孫公子不必客氣，都是些小玩意，就當是慶祝小公子病愈的禮物。”

        “多謝。”

        “秋菊百株。”聽到有秋菊種，二殿下眼前一亮，提出需求。

        “看不出來，小公子竟是愛菊之人，小公子放心，只要院子種的下，想要多少老夫都有。”魔都里多是青石鋪地，少有泥土，土論斤賣，算的上寸土寸金。

        魔都里的青石富有魔力，可吞噬人血人骨和魂魄。魔都之下沉睡著一只魔物，需要鮮血不斷的澆灌才能蘇醒。

        這是魔都之中，連魔主都不曾知曉的秘密，是亡故的始魔對魔主的報復。可惜魔主已死，這只將醒的魔物失去了目標，又陷入沉睡之中。

        魔主的死亡，意外的讓世間避免了一場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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