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玉七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格外柔軟的床鋪上，身體變得沉重，無法感應靈氣。

        靈氣？玉七盯著掌心總覺得那里不對，自己已經飛升，吃下化凡丹變成凡人，此刻身在魔都中。

        為何會來魔都？

        玉七起身望向院子里練劍的男子，他的一招一式如此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玉七走近想問他是誰，在看清他那張略顯稚嫩的臉龐后，才恍然想起這是仙主次子，是二殿下。

        殿下叫什么名字？似乎沒有聽他提起過。這里是魔都，殿下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哦，是未亡人的事情，還有調查異火和魔主之死。

        玉七腦海中有關于未亡人和始魔的記憶全部被抹去，連帶著關于二殿下的記憶也逐漸消失。

        確切來說，是被得了厭食癥的始魔十分嫌棄地吃掉了。始魔如今力量幾乎沒有，只能依靠與生俱來的天賦，大口大口吃掉玉七靈魂海中的記憶。

        急性子的始魔想讓玉七殺掉那些未亡人，在昨晚“自以為”談判破裂之后，就迫不得已張開大嘴啃了一口，但有關未亡人的記憶味道差，難以下咽，輔以甜點才勉強入腹。

        始魔如今只有一個念頭，壯大魔物的力量，從魔物那里得到反哺，隨后想法子讓這具軀體成為魔神，去爭奪世界秘寶，借助秘寶的力量離開這個世界。

        沒想到這個被自己百般嫌棄的世界，距離打開秘寶還差一把鑰匙。鑰匙嗎，八種上品天火和三十二種上品地火，也即將收集完畢。

        始魔露出勢在必得的目光，藏匿在玉七的靈魂海中等待時機。

        “殿下。”玉七站在一旁，忍不住多看了二殿下幾眼。大概是因為殿下的輪廓、眉眼、嘴唇，都恰好是自己喜歡的樣子。

        “孫景安。”二殿下看向玉七的眼神帶著戰意，殿下很是在意昨晚打輸了的事情，下定決心要趕超回來。

        聽到殿下叫自己的名字，玉七不可控制地心跳加速，但面上仍是恭敬地詢問：“殿下有何吩咐？”

        二殿下收劍，湊近一看，立即發現不同。景安似乎同我生分了，看向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但這些并不妨礙殿下差遣他，“衣服。”

        二殿下指著井邊放著的衣服，示意他趕緊洗衣服去，還將身上穿著的脫下來，一并丟給他。

        坐在水井旁搓洗衣物的玉七，竟生出了一種夢想破滅的感覺。原來殿下叫我，只是讓我來洗衣服，并且還要坐在一旁親自監督著。

        一時間，院子里安靜的只剩下水聲，此刻與記憶中的場景相比，只多了一個二殿下。來到魔都這么久，之前我在洗衣服的時候，殿下都在干什么？

        頂著二殿下認真仔細的目光，玉七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是眼角的余光總忍不住偷偷看向殿下。

        他背著光，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語，安靜的像一幅畫。再仔細瞧瞧，他的眼睛似乎在說話，在說：“快來求我。”

        玉七默默收回余光，心道：高高在上、讓惡鬼聞之必逃的二殿下，怎么會說這種話？一定是看錯了。

        剛收回余光，玉七便抬頭正大光明地上下打量著二殿下，發現他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紅印子，像是勒痕。

        “殿下的手腕？”

        二殿下不動聲色地將手藏在袖子里，當發現孫景安手腕上干干凈凈的沒留下一道印子時，殿下怒了，就該綁他一整夜。

        見殿下不愿說，玉七識趣地沒在追問，只道：做好分內之事，少管殿下的閑事。

        說起來，不論是魔都里的未亡人還是進入魔界調查異火，我自己一人便可完成，不知殿下為何也來了。

        殿下管理著諸仙殿應當諸事纏身才對。諸仙殿？哦，諸仙殿似乎一夜之間倒塌了，就在我一覺醒來后。諸仙殿為何會塌？

        至于我為何會住在諸仙殿，是因為師父將我丟給了二殿下，殿下會來，難道也是師父的安排？

        這些年，多虧了師父我才能這么早飛升，少用了九十年。這一次的魔都之行，要早日完成師父交待的事情，不讓師父失望才是。

        未亡人名單上面，只有品霞的名字被劃去，還剩下一百七十三個。大多數都是幫派內圈里的人物，只有兩個是散人。

        兩個年近百歲的散人，看年歲應當也是吃下了延壽丹，散人的實力遠超那些加入幫派的，若想殺了他們，首先要找到他們的落腳地。

        魔都中所有的食物都來源于百寶閣，只要守在那里，就能找到想找的人。也能從中估算每個人身上還剩下多少錢，是否有傷患，以此確定獵殺的目標。

        “殿下，我需要去一趟百寶閣。”

        玉七本意是去百寶閣蹲守未亡人，沒曾想，殿下也要跟著一起。這將又是頂著上司目光干活的一天。

        好在二殿下一入百寶閣就去挑選食材，目光從玉七身上移開。認真挑選的二殿下，并未發現平日里總不遠不近跟在身后的人，已經悄悄離開。

        在百寶閣中，一樓顯然不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玉七輕車熟路地走到二樓，坐在藥館旁邊的小茶館中，目光停留在百寶閣入口處。

        玉七剛坐下，隔壁藥館主人宋醫師便端了壺花茶來。

        “孫公子竟然一個人來喝茶？錢不夠花了？你家小嬌妻呢？”宋醫師自顧自地滿上一杯。

        “嗯。”小嬌妻？玉七下意識看向一樓尋找二殿下的身影，半響才反應過來，這只是宋醫師的調侃。

        大多數長輩都這樣，喜歡亂點鴛鴦亂牽紅線。

        宋醫師順著玉七的目光向下看去，不出意外地尋到了二殿下的身影，“看來孫公子今晚又有口福了，你下回讓葉小公子多做一些，偷偷拿來讓我嘗嘗鮮。”

        葉公子的心眼，又少又小，做的東西只給孫公子一人吃。俗話說物以稀為貴，這從沒嘗過的東西，宋醫師自然想嘗一嘗。

        “宋前輩還是自己去問我家殿下。”殿下的廚藝似乎不錯，可我并不記得吃過殿下做的東西，我都吃不到的東西，從哪偷來給你？

        兩人又聊了兩句，今夜的目標呂一男便從樓上下來了。

        “等的人來了？”宋醫師收起茶壺，起身準備離開。

        “多謝前輩的茶，晚輩告辭。”

        跟隨呂一男離開時，玉七站在門前，穿過人群一眼就找到了還在挑選食物的二殿下，跟蹤目標這種小事應當不用稟明殿下吧。

        來的時候告訴過殿下，我要來找人，殿下一個人應當可以回去吧。心中隱隱不放心留殿下一個人，但此刻理智戰勝了一切，玉七轉身走出百寶閣追上呂一男。

        百寶閣位于魔都中心，呂一男一路向東南方，與玉七所住的小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位。

        呂一男身姿輕盈，警惕性極強，一連暗中轉了四個院子，才安定下來。

        玉七守在暗處，只待日落后悄無聲息地解決掉她。

        這些散人，殺掉他們不需要任何遮掩，牽扯不到任何一方勢力。相較之下，暗殺躲在幫派中的未亡人，要麻煩許多。

        黑夜降臨，玉七翻墻進入院子，魔都中院落的布局有三種，都以青石為主。青石堅硬，落腳在上頭極易發出聲響，但這院子里的青石顯然和別處有些不同。

        院子里每兩塊青石的縫隙處都插著樹枝，樹枝間纏繞著紅線，紅線的盡頭系著搖鈴。在黑暗中，紅線顯得細小無物。

        玉七一入院中，屋內立即傳來搖鈴清脆的聲響，屋內的燭火瞬間熄滅，隨后又被點燃，一時間整個院子里找不到陰暗之地。

        呂一男提劍從屋里走出來，兩人交手間，玉七在院子里感受到了兩股惡意，這里除了呂一男還有其他人在。

        果然，搭箭拉弦聲響起，三支箭迅速穿過紙糊的窗子射向玉七，玉七揮劍擋下箭支，箭的力量稍弱，實在算不上威脅。

        屋里的人，有傷，傷在腰腹。這兩人倒是有些情義在。

        “呂姑娘，抱歉。”想殺一個人很簡單，只要利刃劃過喉嚨即可。

        生命很脆弱，就算他們還有一次又一次的來世，也無法彌補此生的遺憾。

        隨著呂一男的倒地，箭雨消失。玉七拾起地上的身份牌，猶豫再三，反手將牌子扔進了屋里。

        不論是善是惡，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人，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也許曾經他們也擁有過最簡單最安穩的生活，也許來到這里只是被世間拋棄后最艱難的抉擇。

        希望他們不會再來到魔都，縱然來世仍會遇到諸多苦難，總有一扇向陽的窗子，會融化嚴寒，指引他們走向此生無法回去的路。

        玉七始終相信，人的初心皆善，因為人是向往溫暖美好的存在，總有一天世人皆可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惡念，從而達到世間無惡。

        到那時，魔都這樣的殺戮之城，就會隨著世間所有的陰暗，一同消失。

        待回到北區的院子，玉七脫下染血的外袍，卻發現二殿下不在，殿下去哪了？難道還在百寶閣？

        二殿下威名遠揚，玉七多少有所耳聞，仙界史中最年輕的劍圣，劍出不留余力，每一劍皆是最強。

        還有殿下一眼就能看穿對手死穴的直覺，這份直覺甚至能用在洞察心人上，好在殿下用的不多。

        因此，玉七從未想過殿下是個不識路的。

        二殿下買完東西后，一抬頭卻發現四周已沒了玉七的身影，人呢？殿下找了許久，后來在南風口中得知：孫公子已經離開了。

        孫景安走了。

        殿下一個人待在原地，待在采買時蔬的地方，固執地等著孫景安回來接自己。直到百寶閣關了門，殿下仍舊守在門前不肯離開。

        門前掛著的燈籠被點燃，昏暗的光芒照冷殿下的背脊，地上被拉長的身影顯得格外清冷孤寂。

        經過許久的思考，二殿下得出一個結論：孫景安不記得我了。但殿下并不難過。

        好在那個將自己忘了的人，及時趕了回來，殿下瞬間消了氣，原諒他的姍姍來遲。

        “孫景安，你不記得我。”

        “殿下在仙界，無人不知，小……怎會不認識？”見到殿下，玉七懸著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但玉七想不明白殿下這話從何說起，我似乎和殿下并不相熟，若不是師父讓我入諸仙殿，恐怕此生都不會見到殿下這樣，一出生就站在云端里的人物。

        天生仙胎，不食人間煙火，清心寡欲沒有世俗的欲念。與我，大抵是云泥之別。

        所以，我對殿下心生好感，更多的是源于崇敬和羨慕。一見鐘情這種話本里才有的情節，大概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叫葉莫，以后不準忘。”二殿下沒有計較也沒去多想，他為何會忘記。殿下沒有感知到危險，所以一定不是什么壞事。

        “殿下……”為何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叫名字。”

        葉莫，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很像我藏在心底的名字。那個被藏起來的名字，叫什么？想不起來了。

        “小仙……還是叫殿下習慣些。”直呼殿下名諱，是為不敬。

        “哦。”二殿下沒有強求，只是對于名字的執念又加深了些，“帶路！”

        “抱歉，讓殿下等了這么久。”所以殿下，只是不認路？

        “我記不得路，挑食，畏熱畏冷，穿不得粗布衣裳，脾氣差……”一路上，二殿下說了些孫景安從前總結的毛病，沒有任何隱瞞。

        在天云宗的時候，玉七常說殿下脾氣差容易生氣，勝在好哄。但殿下似乎并不這么覺得，明明脾氣很好，只是孫景安總會做些讓自己生氣的事情來。

        玉七總結下來，就是嬌貴的很。沒想到殿下竟然有這等自知之明，讓人有些意外。

        “都記住了嗎？”似乎還有不少，等明日寫成折子給他仔細看看。殿下一向真誠，更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記下了，殿下可還有其他忌諱？”很少會有人像殿下一樣，對自己的“毛病”如數家珍，還這般直言不諱。連起夜要人陪這種隱晦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玉七顯然并沒有去仔細想，二殿下在魔都這么久，之前每晚都是誰陪在一旁。

        只覺得殿下更像一個普通人，在認真過著自己的小日子，跟殿下生活在一起，大概會很輕松。玉七已經開始期待接下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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