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章:正一元氣(一)劍指真義少年留
張炅話落,對面頓了片刻,淡淡道:“本人便是陶弘景。”
張炅連忙下跪,恭敬叩首,喜道:“華陽真人駕臨,天師府幸甚至哉!黎兒,快,給老先生叩頭!”原來他曾聽人說過,這華陽真人陶弘景,有一門神功,名叫“雷音普化”,憑此可隨意變化音色。方才他聽老人模擬陸適話音,已猜到了大半,又想起這人身手,儼然蓋世無雙,除卻陶弘景更無第二人。
阿黎亦撲通跪下,歡喜道:“小女子常聽聞師父提起您的大名,今日得蒙相救,不勝感激。”這番話有禮有節(jié),從一個十二歲少女口中宣說,卻也不免繁縟。
陸適沉默,呆在一旁,盤腿而坐,那老人驚道:“陸適,你為甚么不跪?”
陸適道:“我娘說,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老先生你救了我,自然于我有恩,陸適心下記得,待日后好好回報便是。若是磕上三個頭便能回報,豈不顯得老先生行事魯莽,專為賺人下跪的?”
陶弘景聽得哈哈大笑,道:“這才像話嘛,張?zhí)鞄煟桥尥蓿銈兌伎炜炱鹕恚系牢蚁騺聿痪卸Y數(shù),你們這一跪,莫非嘲弄我不成?”
張炅攜阿黎趕忙起身,朗聲道:“晚輩豈敢?只是猶記得二十多年前,我曾到茅山請教劍法,若不是前輩念在同道之誼,悉心指教于我,恐怕今日天師府劫難更深,種種恩情,張炅沒齒難忘。
眼下天師府命懸一線,殘垣破瓦不足以延請,但望前輩不棄,隨我入殿,稍事休息。”張炅這番話真情實感,令人難生禮多之嫌。
陶弘景嘆道:“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懷,休息亦是不必。我此行本是來見一位故人,可惜終究晚來一步,匆匆錯過,現(xiàn)下也不愿與你相認(rèn)。
你既與靈光協(xié)定,交了寶鼎,我便不好干預(yù),日后要殺他報仇奪鼎與否,自有你府中定奪。想來這世間一切難逃定數(shù),天師府據(jù)有圣器之鼎,可惜荒廢武藝,門庭凋敝,惡人垂涎亦是無可奈何。天師,老道我向來無所顧忌,說得粗魯,莫見怪哩。”
張炅亦長嘆,憂心忡忡道:“真人慈心深愛,字字珠璣,晚輩哪有怨言?天師府確乎凋零多時,想那賊人剛來,數(shù)十名出家弟子便盡數(shù)棄了道袍,竄下山去,令人不勝唏噓。
我與靈光約定十年,十年后我派北上奪鼎,只是……只是以我門中武藝,萬萬敵不過他,奪鼎之事尚在夢中……哎,正一派三百年基業(yè)呀,難不成真要毀于我一人之手嗎?”
他這番話既是深情吐露,吐出腹中苦水,亦在暗暗請求陶弘景做主:“若得他主持天師府大事,十年之后振臂一呼,到時各路英雄響應(yīng),不跟我天師府為難,我等奪鼎便少了許多阻力。再不濟,若得真人傳授絕學(xué),也自能擊敗靈光,不在話下。”
陶弘景何曾聽不明白,但他早有言在先,不愿插手天師府之事,略微沉默,便道:“陸適孩兒,將那柄鐵劍和青劍拾來給我。”
這兩柄劍,一是此前惡斗時,阿黎所持、被靈光點腿震落的鐵劍;一是陶弘景暗中飛石,從靈光手中打落的青光寶劍。
陸適不明不白,問道:“老先生,你要干嘛?”這孩子自喪了爹娘,疑心頗重,生怕前方這位鬼魅般的老人圖謀不軌。
“你怕我害了你是不是?哈哈哈,不會的,倘若我要害你們,也用不著這兩把劍。”對面話音如潮水般涌來,想是運了深湛無比的內(nèi)力。
張炅心佩:“果然是‘雷音普化’,名不虛傳。”
陸適心想不錯,這人手眼通天,要宰了自己還不是三下五除二的事?于是果斷撿起兩柄劍,跑向陶弘景。
其時月已西沉,星光隱退,曦日值班,蒼穹迎接新主。但見金光普照丹山,綠林山氣騰騰,晨霧中,大樹下,一個老人接過鐵劍與青劍。
陸適尚未瞧清他的模樣,便被老人舞動的劍風(fēng)逼退,“孩子,閃開”,陶弘景叫道。陸適蠻力一縱,真氣運轉(zhuǎn),竟騰到丈許,雙手急攀,拽住一棵柔枝,穩(wěn)穩(wěn)懸掛,自上而下,看那真人舞劍。
陸適此時內(nèi)勁充沛,只覺體健身輕,掛在樹梢之上,毫不費力。
只見白霧中人影閃動,陶弘景左手持鐵劍,右手握青劍,時時兩相碰擊,撞出朵朵火花,忽而他身軀團起,如兔躍如鷹撲,閃打騰挪,若臨大敵。
張炅與阿黎未得真人命令,不敢靠近,只得遠(yuǎn)遠(yuǎn)望去,瞧見霧中:陶弘景左劍右劍,時時變招,每變一招,便來相碰,鏗鏘清脆。
陶弘景雙腕急扭,劍光交錯,雙劍對決,一攻一防,攻劍勢如破竹,尋求破綻來刺守劍;守劍如封似閉,以退為進反擊攻劍。每當(dāng)一劍得手之際,另一劍即變招來迎,穩(wěn)穩(wěn)化解。不知其攻守轉(zhuǎn)化多少次,直看得少年眼花繚亂。
張炅看得明白,旋又迷惑起來,心下驚道:“奇也!真人鐵劍使的是我派‘伏魔劍法’,青劍使的是靜輪宮‘星宿劍法’,這兩種劍法到他雙手,竟是相得益彰,直如兩大高手以不同劍法比斗,驀地平分秋色,誰也勝不得誰。
我觀他舞劍,兩劍劍招俱是精妙,高明遠(yuǎn)勝靈光,我自是萬萬不能比的。想來我當(dāng)年請他指教‘伏魔劍法’,他見我演劍,心中記得招式,多年不忘倒也沒什么稀奇,卻不知他從何學(xué)得那靜輪宮劍法。”張炅大是不解。
少年掛在樹梢向下瞥去,會心一笑,認(rèn)得那老人腳下功夫,一時踏成天師伯伯簡練飄逸的伏魔劍步,忽而又變?yōu)殪`光狗賊詭異多變的星宿劍步。
老人越舞越快,周身白霧越聚越攏,應(yīng)是為他劍氣逼蕩,霧氣勢同羊角之風(fēng),扶搖而上,全然罩住老人。此時只能聽得劍格叮當(dāng),劍光閃閃,再不見什么人影。
陸適不免疑惑,喊道:“老先生,老先生,你沒事吧?”
霧團里傳來一個吼聲,“去!”,鐵劍折斷,斷片飛向少年所握枝椏,這一下去勢甚急,瞬間割斷樹枝,“啊!”,少年吃不住力,從上直墜,一屁股坐倒在地。
陶弘景在霧氣中說道:“張?zhí)鞄煟憧辞辶嗣矗看硕N劍法,我以雙手對拆,三百余招過后,不分勝負(fù),只因鐵劍質(zhì)地頑劣,方才折斷不敵。”
張炅愣愣地聽受教誨,恍然有所明白。
陶弘景繼續(xù)道:“天下武學(xué),實不在招式精妙,臨敵勝負(fù),更不因哪門武藝而定。須知,武學(xué)無優(yōu)劣,因人見高低。”
張炅聽得瞬間淚目,點頭沉默不語。阿黎卻不知曉,她只習(xí)學(xué)過些粗淺拳腳,自然不明白陶弘景多年臨敵所悟的大道理。
陶弘景轉(zhuǎn)頭看向少年,道:“孩子,這把青劍,名為‘青霜’,乃是不可多得的寶器,你想不想要?”他把靈光慌忙拋棄的青劍從白霧中遞出。
這陶弘景素有“劍圣”之美稱,一則是因他通曉天下武學(xué),于劍法上造詣無匹,一則是因他覽觀天下名劍,于劍器上識見過人。那靈光所拋棄的青劍,正是武林中難得的“青霜寶劍”,它與另一柄紫光晃耀的“紫電寶劍”,歷來被人口口相傳,相提并論。
怎料少年卻是怫然不悅,猛擊青霜,手掌隱隱出血,狠道:“我才不要它,靈光狗賊用這臭劍殺了我爹……”
陶弘景收劍入懷,沉吟半晌,長嘆道:“這小子,老道我十分欣賞,望張老弟你收他入山,好好管教吧。”說罷,輕點足尖,霧云飄散,一陣強風(fēng)從陸適面前刮過,陸適抬頭看他時,人已到十丈之外。
“老先生,老先生……”陸適聲淚俱下,他好容易找到個疼愛自己的人,雖則陌生,卻給了他無盡關(guān)懷。他眺望遠(yuǎn)方紅塵,滾滾而起的再不是老人身影,而或是鶯燕追逐嬉鬧、大地蒸騰風(fēng)起的印記。
他本想說的話終究壓制心底:“老先生,我跟你去,你教我武功,我要報仇雪恨。”他強忍不出口,只因若是這般說來,未免會小視張炅,貶低他武藝低微,實非陸適所愿。依陸適看來,張炅俠肝義膽,英武無敵。
此外,這少年生性倔強,既然老人無意帶他回去,他便不愿強求,反而心中暗暗發(fā)誓:“老先生,我在這學(xué)武,日后報了大仇再來與你相見。”
陸適呆在原地許久,阿黎跑來,一手輕搭他肩頭,與他并立遠(yuǎn)望,柔聲道:“陸適,我?guī)煾笡Q定留你在山中,你高興么?”
陸適眼眶瞬間打濕,怕阿黎與張炅瞧見難為情,血手猛揉雙眼,轉(zhuǎn)頭面向阿黎,阿黎“哎呀”一聲,嚇得魂不附體,道:“你的眼睛在流血……”
陸適破顏而笑,血淚滾燙,他以血手輕撫阿黎小手,道:“傻姐姐,你的手也破了喲。”
阿黎道:“哎喲,看你嚇自己也嚇我,不過……你叫我姐姐?”她略覺不好意思,小臉已紅了半邊。
“對呀,你比我大些,天師伯伯留我在山,我必要拜他為師的,你是師姐,叫你姐姐沒什么不妥。”陸適鄭重道。
張炅向二人走來,笑道:“孩子們,山上以后只有我們師徒四人,適兒,唯你最小。”
陸適疑惑道:“我還有一個師姐還是師兄么?”
阿黎點頭,張炅道:“你看,他來了,我們進殿說話。”
來人是個比陸適還俊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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