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封山。

        樹和橘叔走失了，但這并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伊吹山的霧像是有生命的，他們彌漫的同時也會為滯留在霧中的人們指路。

        因此樹只要循著沒有霧氣的那條小路就能安全的下山，只要到了村落總能找到橘叔的。

        樹是擁有姓氏的，在這個普遍是無姓之民的地方是很少見的，他不管走到哪里幾乎都不會報上自己的姓氏，比起和那些大族世家待在一起他還是更喜歡這樣待在山野。

        他是舉家搬來伊吹山的，與其說是被驅逐出了京都，倒不如說他們家更像是來逃難的。

        他們一族的人幾乎個個都是咒術師，但又和尋常的咒術師們不太一樣。

        樹的家族并不推崇術式，他們自身就是最好的咒力介質，他們有的族人甚至都看不見咒靈，完全就是在依靠直覺進行祓除。

        京都現在亂成一團，菅原道真含冤而死帶著百姓們強大的愿力偌大的詛咒籠罩著，在京都的上空盤旋著無數的雷鳥。

        含冤而死后依托咒力的遺怨都能化作這樣龐大的東西，怎么想都知道京都已經不是正常人能待著的地方，這個古都已經完美的變成了怨靈叢生的魔都了。

        “就京都那架勢，要是哪一天告訴我羅城門會塌我都會信。”樹重重的嘆了口氣，現在這個世道，也只是看起來太平罷了。

        聽陰陽寮的友人說道如今的魑魅魍魎橫行，他也是眼睜睜的看著京都染上的咒力，他們一族直接租售了宅邸，樹便聽從賀茂家好友的意見跟著賀茂分家的人一起到了伊吹山定居。

        伊吹山的物產著實豐富，冬日里各家各戶都是存糧，甚至那些村落里的人們還會慷慨的拿出食物來接濟他們。

        倒也不是沒錢，只是初來乍到，他們一族雖不多卻來得緊，沒有準備太多的食物，而食物對平民來說在冬天往往是有點小錢也難以買到的。

        忽然的，枝葉摩擦的聲響從不遠處傳來，聽動靜像是野兔一類的生物。

        樹轉過頭，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嗷。”漂亮的紅狐貍有些尷尬的叫了一聲，她實在是不常出神國，一年也就秋天多出來幾次，雖說在山林里竄來竄去是狐貍的本性，但對于羽衣來說，被養在神國的日子已經遠遠要比她在野外生活的時間長了。

        所以偶爾被灌木卡到后腿雖然丟狐了一點但也不是什么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吧應該。

        羽衣有些害臊的用前腿蓋住臉，后爪還在努力撲騰，企圖蹬著空氣把自己從樹杈里弄出來。

        盡管不太明白為什么狐貍會像是兔子一樣發出后肢有力的蹦跳聲，樹還是走上前去伸手撥開樹枝，將狐貍抱了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只狐貍總給他一種宮中小寵的乖巧感，這股子被人飼養的味道他很是熟悉。

        將羽衣抱在懷中檢查狐貍傷勢的樹發現霧氣指引的道路改變了。

        “哎，莫非是說你這嬌憨的小家伙還是奉山巫女養的嗎？”樹將握住羽衣腋下的位置，將羽衣如同孩子那樣抱起。

        既然霧改變了方向，那定然和這紅狐貍有關。

        霧指引著樹離開了山道。

        樹的方向感極好，他清楚的知道這條路是往那遙遙一瞥的參道上去的。參道之上，鏈接的是通往神國的路。

        他并沒有在參道上走的太久。

        四周升騰的濃霧淹沒了參道之外的一切，樹懷中還抱著乖巧的羽衣。但他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羽衣的身上了。

        “就是你嗎？羽衣命運的那個人。”迎面而來的自然是稻荷神御饌津。

        身為溺愛孩子到發動神權與人類簽訂契約的三狐貍神，既然是關系到羽衣最后的修行，那她一定會記掛在心。

        御饌津是難得的沒有那么大架子的高位神明。

        如果不平易近人，那他又怎么會和酒蜃一起喝到爛醉，再被夾在腋下毫無形象可言的提來伊吹山做羽衣的老師呢。

        “羽衣？”樹疑惑到。“失禮了，您也是奉山巫女嗎？”

        御饌津擺了擺手。“我可不是那些可愛又叫人憐惜的孩子們呢，而且我也不是來接羽衣回家的。”

        “喔對、羽衣啊，就是你懷里抱著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她抬手指向樹懷中做嬌的小狐。“不過她現在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什么使者，只是一只除了有幾分靈性以外再普通不過的狐貍了。”

        “唔您身上有著非常奇妙的感覺呢，是神明大人嗎。”樹順著御饌津的動作，托著羽衣我屁股將羽衣舉到她的面前。“命運之人啊怎么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吧。那現在神明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呢？”

        其實樹在看到羽衣的第一眼就明白了。所謂的命運之人并不是什么石子投進湖泊的浪花，而是那種無法道明的注定感。

        他和狐貍的相遇是被上天決定的，因此無論之后是怎樣的安排，他都愿意欣然接受。

        “羽衣在學習一種舞蹈，她要為了這個舞蹈下山修行，去找那個能夠讓她下定決心為之起舞的存在。如果可以，你就幫我保護好她吧。”御饌津伸出手，將手中金子打造的稻穗項鏈掛在了羽衣的脖子上。

        “等到她學會了，也許就會褪去這身漂亮的皮毛一躍成為空狐也不一定。”

        黃金的稻穗項鏈。

        “這下你可比我值錢多了。”樹對羽衣說道。“我是樹，有空森樹。你要來我家做客嗎？然后我們一起去旅行。”

        愛嬌的小狐貍發出快活的嗚嗚聲，順著樹的胳膊爬到他的肩膀，然后忽的一下跳進樹的衣襟里。

        御饌津眼瞼微垂，神色有些晦暗的目送著青年擁著羽衣下山去。

        奶白色的霧之深處，孕育著極為龐大的力量。

        “潰轉神啊——是時候將那云端之巔、高高在上的家伙們送上絞刑架了。”

        身著稻穗暗紋的女神一個轉身，身形從柔軟的女性陡然化作男子。

        山中寂靜的可怕，稻荷神的腳步沒有留下一絲聲響，連同氣息也和落葉一起被淹沒在這彌山大霧之中。

        “吾之怨恨，延綿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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