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鄭祁一反常態(tài)的有些沉默，f市的夏天太熱，白日酷暑惹人出一身汗，又在低溫的空調(diào)宿舍一吹，造成急劇溫差，連續(xù)交替之下，一向認為自己身體很好的人總算感冒了，著實是提不起興致。

        早上還好點，和賀施玟他們該吃吃該喝喝，算是勉強過活，到了下午情況愈發(fā)嚴重，倒不是一個勁咳嗽，只是大腦昏昏沉沉有如灌了千金，連思考的能力仿佛也失去了，關(guān)節(jié)還發(fā)著酸，做什么都沒力氣，他又不愿意去看醫(yī)生，就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程仲請了個晚自習，返校后徑直去了宿舍呼呼大睡。

        除了班長，平常在班上離得遠的，班里不會發(fā)現(xiàn)多一個還是少一個，與周邊人聊得歡暢，抑或是寫作業(yè)寫得入迷，都勝過去數(shù)清楚班上到場的人數(shù)。白序青聚精會神地背著英語課文，卻驟然被打斷，他壓下心頭不忿，禮貌問：“陳定凱同學”

        后方人指指自己身邊：“我同桌怎么了？我以為他會踩點到，結(jié)果看樣子好像直接請假了。”

        我怎么會知道？白序青想直接嗆他一句，卻還是耐著性子回答：“不知道，我習慣早到校，來的時候沒見他在宿舍，就直接來班上了。”

        “啊，那沒法和我同桌聊天了。”陳定凱頗為遺憾地哀嘆一聲，看前桌轉(zhuǎn)過身，顯然并沒有想聽他發(fā)表長篇大論的意向，只能無精打采地寫起作業(yè)來，一面寫一面感傷地拿著對方的課本睹物思人，看起來特別像空巢老人。

        鄭祁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醒來的時候宿舍燈已經(jīng)開了，游昊翹腳躺在高宇信位置上鳩占鵲巢，估計昨晚那本小說還沒看完，床位正主本人在忙碌每周天必備的大掃除準備工作，不愧于高媽媽這個稱呼，何易瀟上鋪的秦琺從樓梯爬下來一起打游戲，兩人傾情演繹輸出全靠吼，楊雋興床上空著還沒回，吳遜抬眼剛注意到坐在床上發(fā)呆的人，大剌剌道：“祁哥這么早上床啊，縮在被子里剛進來都沒注意到你。”

        “臥槽祁哥你在啊。”游昊從床下探出個腦袋問，“練龜縮還是神隱啊”

        大多數(shù)人都沒發(fā)現(xiàn)鄭祁從始至終就沒在過教室，畢竟男生們從不在意這些小細節(jié)，更何況離位置在角落他十萬八千里遠的舍友，故而都認為他是提早回宿舍上的床，換做平常鄭祁肯定笑罵著和他們互懟幾句，眼下卻只是敷衍著點點頭，似乎根本沒聽清，然后繼續(xù)神游。

        游昊看傻了，和吳遜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眼，確信這尊佛心情不爽，爾后灰溜溜地縮回脖子隱沒床板之下。

        白序青依舊是最晚到宿舍的，一進門高宇信就和他說：“序青這次輪到你和阿祁做陽臺哈。”

        他講話素來不喜歡稱兄道弟，三個字的喊名，兩個字的就在名前面加個阿，一開口顯得更像老媽子。

        游昊一開始是拒絕的，他說：“求你別這樣，太做作了。”

        高宇信表示：“行啊，你別喊我媽，我也不喊你阿昊，咱們扯平了。”

        最后兩個人一致決定繼續(xù)互相傷害。

        白序青應(yīng)下來，抬腿往里走，看見坐在床上放空自己的鄭祁，也沒多問怎么沒來晚自習，就說：“宇信說到我們做陽臺衛(wèi)生，我弄水槽······”

        聽見這話，鄭祁才如夢初醒地有了反應(yīng)：“啊，好。”

        白序青話頭一頓，推著眼鏡問：“你感冒了？”

        “小感冒。”鄭祁慢悠悠說著就要下床，“你做水槽是吧，那我搞地板和護欄。”

        哪知白序青抬手攔住他，語氣波瀾不驚：“感冒就別碰冷水，等下更嚴重，你好好休息，我做陽臺，下次再換你做，公平，最優(yōu)解。”

        “別別別，多大點事用不著。”鄭祁趕忙開口，似乎不論什么情況白序青都能讓他把話匣子打開來，他像被人捏著鼻子說，“我要是小姑娘說不定就乖乖聽你的話，還要撒撒嬌，多喝熱水，你說是吧？”

        “這和你是不是小姑娘沒關(guān)系，生病了就是弱勢群體，就應(yīng)該被照顧，別犟，好好休息。”

        最后四個字他特地賦予重音，話罷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扭頭上了陽臺。

        鄭祁撇撇嘴：“跟我媽似的。”

        話這么說，心里卻有些受用，他表面上極其強勢，害怕別人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無所適從甚至表示抗拒，等明確拒絕過一次，同樣的人就不會再對他示好第二次，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狀態(tài)。

        這種性格其實與他原生家庭有關(guān)，鄭祁八歲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與大多數(shù)破滅的婚姻一樣，一方不愛了，另一方也太累了，于是選擇用法律徹底解決這一難題，父親同母親都在爭取自己的撫養(yǎng)權(quán)，但他還是選擇了較為弱勢的母親。

        無他，只是覺得父親沒有他仍舊可以很好的生活，但母親不一樣。她的母親鄭函是個及其孤傲的女人，不愿為事情低頭，不愿向現(xiàn)實妥協(xié)，這也使她在生活里頻頻碰壁，處處不順。

        盡管父親離開她的時候他年歲還很小，卻清晰地記下了那一番話：“年輕的時候我確實很喜歡你的性格，因為新鮮，也因為精力足夠應(yīng)付，可如今我們年紀也大了，壓力也重了，你還是和之前一樣天真，我卻沒有那么多心思再去揣摩了。小函，你很好，只是不適合過日子，是我對不起你，咱們離婚吧。”

        鄭函其實一早就注意到丈夫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她只是不愿意往最壞的方面想，但不想有什么用呢，現(xiàn)實不會因為你的不妥協(xié)而產(chǎn)生絲毫改變，倔到最后還是自己一個人的狼狽。

        離婚之后，父親很快有了新的家庭，也會堅持每個月往他這邊寄一點生活費，只是從來沒回家看看他們母子，而母親在那之后，不光要給鄭祁洗衣做飯，還要外出工作養(yǎng)家，于是脾氣也愈發(fā)暴燥，最見不得他哭哭啼啼，看得心煩。

        鄭祁最開始生病受傷只敢默默地抹眼淚，后來長大了，心境也隨之發(fā)生改變，他發(fā)現(xiàn)示弱并不能解決問題，多少人看著他是單親家庭的小孩都想方設(shè)法著欺負，但這群人總歸是恃強凌弱的主，一旦發(fā)了狠真同他們杠上，保準嚇得屁滾尿流逃跑。

        他三年級的有一回被班上個子最壯的人誤會亂扔紙團，那時候他身板不大，個子也不高，那個胖子就抓著機會要他道歉，他本意是要無視的，結(jié)果胖子陰陽怪氣地說：“果然是沒有爹的，一點家教都沒有。”

        他當時一拳直接揮上去，給人打蒙了。

        兩個人迅速扭打在一塊，班級里的男生看熱鬧起哄，女生尖叫著跑去找老師，等老師把他們分開的時候，他臉上已經(jīng)青一塊紫一塊，胖子倒直接被他打哭了，一邊哭還一邊害怕他會再次撲上去，往老師身后躲。

        他記得很清楚鄭函來的時候面色鐵青卻對他只字未言，甚至回到家也沒替他處理傷處，但那天晚上他分明看到她躲在房間里哭泣，說自己怎么沒用到連自己孩子都保護不好。自那以后鄭祁再也沒有因為瑣事掉過眼淚，也再沒被人欺負過。

        因為太久沒有被放在弱勢群體上對待過，以至于讓生病時候的他變得執(zhí)拗又別扭，怕被人知道身心脆弱，怕一不小心暴露難堪。

        歸根結(jié)底，還是怕變回從前那個自己。

        鄭祁還沒來得及慶幸白序青不是個大嘴巴，就看到眼前遞過來一杯棕色液體，高宇信的聲音緊接傳來：“你說你，感冒了也不吱一聲，也不找校醫(yī)，這在床上光躺著能好嗎？坐起來喝點藥再睡。”

        這句話中氣十足把宿舍里勞動的幾道目光都吸引過來。

        “啊祁哥你感冒了”

        “怎么樣怎么樣，現(xiàn)在好點沒？”

        “哥你想吃點啥不，趁還沒查房。我現(xiàn)在下樓去食堂給你買，。”

        “······”

        鄭祁以手掩面有氣無力地說，“不用了，謝謝各位好意。”

        眾人識趣地不再言語，他一聲不吭地接了藥喝掉，哪知高宇信又在旁邊絮絮叨叨：“要不是序青來問我有沒有藥，我都不知道你生病了！”

        如果是賀施玟干這種事，他一定氣得說她多管閑事，但對人不對事，此刻鄭祁心里不爽歸不爽，仍舊平添幾絲暖流，眼睛一瞥在陽臺上忙碌的身影，莫名其妙地想，這要是個女的，倒挺適合娶回家過日子，又溫柔，又賢惠，長得也還不賴。

        他想得頭皮發(fā)麻，心說自己是太久沒談戀愛寂寞了以至于需要把男人幻想成女人來慰藉嗎？

        “阿祁你表情怎么這么奇怪，是藥太苦了嗎？”

        “沒有沒有。我喝完了，你忙吧。”他把腦子里不對勁的念頭全部揮走，把被子一蓋，強行與世隔絕了。

        感冒藥倒是助眠神器，躺下去三兩分鐘就人沒意識了，鄭祁醒來的時候一看手機，想昨晚睡得是真的早，醒的也是真的早。

        不過多虧了那泡感冒藥和他自認為強健的體質(zhì)，今早上頭不昏沉了，鼻子也通暢不少，他心滿意足地爬下床要方便，誰知這點動靜居然吵醒了下鋪的白序青，他朦朦朧朧睜眼，依稀辨認出個身形，沉沉地問：“幾點了？”

        “四點。”鄭祁怕吵到其他人，湊近他耳畔輕聲道，“還早呢，再睡會兒。”

        白序青被說得耳朵有點癢，又迷迷糊糊繼續(xù)問：“感冒怎么樣了？”

        “好多了，你安心睡吧，我尿憋不住了，先去上廁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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