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之后。

　　下午時分。

　　風雪已停，冰天雪地中陳錚帶隊一路緊趕慢趕，終于是抵達了涼山縣。

　　涼山縣乃是一座人口不過十來萬的小縣城，城墻低矮破敗，遠沒有靈丘郡的雄壯繁華。

　　幾個穿著破爛棉襖的軍士駐守城門口，陳錚等人出示身份后，順順暢暢的進了城，然后一路直奔縣衙所在。

　　只有十來萬人口的縣城自然沒有多大，隆冬下的城中也顯得一片蕭瑟。

　　主干大道上的積雪已經被簡單清掃過一遍，但是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憐，同時時不時就能看到一道道僵硬的身影就蜷縮在街角路邊，仿佛被凍死的野狗一般，無人理會。

　　不過在大道行進了一兩里，陳錚見到凍死的流民乞丐，就不下十個。

　　如今世道，乞丐流民遍布，尤其一到隆冬時節，這些人無法御寒取暖，自然只有凍死這一個下場。

　　對此，他暗中搖頭，加快速度，帶著手下在打聽中抵達了縣衙。

　　雖然整個涼山縣蕭瑟破敗，但是縣衙修的卻是一樣的威武雄壯，陳錚等人抵達之后，翻身下馬，向門口駐守的衙役出示身份腰牌道明來歷之后，立刻便被恭敬的迎了進去。

　　穿過前庭，來到縣衙側堂。

　　剛剛坐下喝了一杯熱茶，屏風之后就有兩道人影快步走出，大聲笑道：

　　“是監察司的哪位到了？”

　　為首來人身穿鷺鷥青袍，顯然是一縣之父母官，旁邊的則是一副師爺打扮。

　　陳錚立刻起身相迎，眼神略顯意外，拱手道：

　　“可是歐書桓歐縣令？在下陳錚，監察司新任巡察使，受指揮使之命，特來涼山縣調查支援。”

　　涼山縣這樣的小縣縣令官從七品，和他們監察司的巡察使一個級別，兩人地位相等。

　　不過來人容貌俊逸，器宇軒昂，看上去年齡不過二十許，在縣令這個位置上委實年輕的有些過分，不知道是哪家的大族子弟。

　　歐書桓笑著抬手：

　　“陳巡察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快請坐。”

　　陳錚坐了下來，環顧四周：

　　“歐縣令，敢問我們監察司的李宏達李巡察何在？”

　　歐書桓也坐了下來，輕嘆道：

　　“李巡察現在還在外面走訪調查，可能在胡神醫的醫館那里勘察情況。”

　　陳錚問道：“胡神醫是哪位？我們初來乍到，還不知縣里的詭事具體是什么情況，煩請歐縣令告知。”

　　歐書桓神情凝重，緩緩道：

　　“事情要從大半個月前說起。差不多那個時候，縣中就開始頻繁有人莫名害病，而且一旦病發，短短數天時間就會氣血衰敗，再健康的人也會變得骨瘦如柴，好似被吸干了生氣一般。

　　這種病狀前所未有，極端詭異，而且傳播十分迅速，每天都有數十例發作，縣中大大小小的醫生大夫對此竟然都束手無策，甚至連病因都找不到。

　　好在那時一位姓胡的神醫游方而來，來到此地，對一些病人進行診斷救治，結果就發現了原來這些病人，都是被一種詭異的蠱蟲入體，盤踞于心脈之中吸食氣血，才導致人精氣衰敗，骨立形銷。

　　不過那位胡神醫雖然妙手回春，施以方略，能夠將一些癥狀相對輕微的病人體內蠱蟲祛除，但一些情況較為嚴重的，卻也是束手無策，無法可醫。”

　　陳錚眉頭猛然一擰：

　　“蠱蟲不可能是憑空而來，有邪道妖人作祟？”

　　歐書桓點頭道：

　　“不錯，我們也懷疑是有邪道妖人暗中作祟，散布傳播毒蠱。而果不其然，李巡察調查過后，就在縣中幾口水井之中發現了蠱蟲蟲卵的存在，并且勒令全縣井水必須燒開之后方可飲用。

　　哪怕我派人封鎖了水井，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中蠱之人還是絡繹不絕，胡神醫一個人分身乏術，被邪蠱所害不治身亡者，也是越來越多，若是再不盡快將幕后黑手揪出來，這涼山縣恐怕......”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嚴峻，陳錚立馬道：

　　“胡神醫的醫館何在，歐縣令可否派人帶我去看看那些中蠱之人？”

　　“理應如此。”

　　歐書桓向身邊主簿吩咐了幾句，對方出去一陣呼喚，沒多久就走進來一個身著勁裝的矮壯中年漢子：

　　“縣令大人找我？”

　　歐書桓點頭：

　　“王捕頭，這位是靈丘郡來的陳巡察，特來涼山縣協助調查邪蠱之事，你帶他去胡神醫的醫館看看。”

　　漢子沉聲應諾：“是！”

　　歐書桓又向陳錚道：

　　“這是我們涼山縣的捕頭王青山，經驗豐富，有關案情、調動人手之類的事，陳巡察都可以找他。”

　　被稱作王青山的捕頭年紀不小，氣質卻是干練沉穩，陳錚向其點頭：

　　“有勞了，我們這就去醫館看看吧。”

　　說完，便起身向歐書桓告辭，帶著手下與王青山一同出了縣衙，向所謂胡神醫的醫館行去。

　　一路上，無論行人還是商販都是稀稀落落，見不到幾個，讓這座小城透露出一張緊張壓抑的氣氛。

　　王青山沉默寡言，只管帶路，陳錚主動問道：

　　“王捕頭，現在涼山縣一共有多少人中蠱？”

　　王青山想了想，回答道：

　　“目前為止有統計的，已經有五百余人，其中一半狀況輕微，服了胡神醫的驅蠱湯后情況有所好轉；另一部分情況稍重，在胡神醫的一直下勉強得到控制；但也有一部分病情嚴重，發現的太晚，已經氣血枯竭而亡。

　　這部分不治而亡的，大半個月零零星星的算下來，已經有百余人之多。”

　　死了這么多人？

　　陳錚眉頭微皺：“都是平民百姓？”

　　王青山嘆息搖頭：

　　“不，說來也奇怪，輕癥的多是平民百姓，反而是一些有身強體健、有武功在身的人中蠱頗深，難以拔除。如果不盡快找出幕后黑手，祛除蠱毒，這部分人下場也十分堪憂。”

　　陳錚一揚眉：“那的確是有些奇怪......”

　　一般來說，習武之人氣血體魄強健，對什么蠱蟲毒素之類的應當更能抵抗。

　　結果反而不如普通百姓，著實違反常理。

　　王青山看了陳錚一眼，聲音低沉，道：

　　“陳巡察，某家能看出來你是個有本事的，縣衙上上下下會全力配合，希望諸位盡早揪出那作祟的畜生，不然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

　　說到最后，王青山已經有些咬牙切齒，陳錚點點頭：

　　“我會盡力。”

　　縣城就這么大，一路了解之中，一行人很快就抵達了一處醫館。

　　然而醫館門口，此刻擠滿了形色各異的人群。

　　大部分是衣著單薄、凍得臉色發青的百姓，一小部分身強力壯，明顯是練武的武夫，不過口中都在吶喊著：

　　“神醫，胡神醫，我身體不適，會不會也是中蠱了，求您給我看看吧！”

　　“胡神醫，救命，救命，我也中蠱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求您出手相救，我不想死啊！”

　　吶喊之間，有幾名肩膀系著白色布帶的衙役努力維持著秩序：

　　“不要急，不要急！醫館里面都已經滿了，你們先等等......！”

　　喧嘩聲震天，陳錚看著這一幕：“這些都是......？”

　　王青山無奈道：

　　“雖然縣令大人下令封鎖消息，但是井水中有邪蠱的消息還是擴散了出去，搞的上上下下人心惶惶。這些時日每天都有人跑來求胡神醫救治，不過其實起碼有一半都是沒有中蠱的，我們還是從后門進吧。”

　　陳錚點點頭，便和王青山繞開喧囂急切的人群，來到醫館的后門。

　　后門也被鎖死，王青山敲了許久的門并且通報身份后，才被一個醫館學徒打開。

　　只見后院之中，藥味撲鼻。

　　本來寬敞的庭院搭起了草棚，草棚之下是一排排的草席，蜷縮躺著一個個骨瘦如柴的身影，發出陣陣有氣無力的呻吟。

　　來來往往，許多醫館學徒正在熬制湯藥，時不時從外面帶進來一個個求醫者，或者抬著蓋著白布的尸體從后門離開，忙碌非常。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面，幾乎無處下腳，從這看到醫館各屋里面，更是人滿為患。

　　陳錚皺眉打量著這一切，然后上前兩步，來到角落處，一個臉色黑青、渾身只剩皮包骨頭的漢子身前，仔細打量。

　　只見其人氣若游絲，意識喪失，瞳孔已經呈現收縮的狀態，裸露的皮膚呈現干癟的狀態，就好像血肉干枯，接近干尸的狀態。

　　不清楚蠱蟲到底怎么回事，陳錚也不敢貿然接觸，旁邊的王青山卻是在一番尋找之后突然喊道：

　　“李巡察！”

　　此刻，一個高大的男子正滿臉凝重之色的從另一個屋子中走出，聞言頓時目光看來。

　　然后略帶猶疑的看著穿著巡察使官袍的陳錚：

　　“這位莫不是監察司的同僚，怎么沒有見過？”

　　陳錚起身拱手為禮：

　　“陳錚，上月剛剛就任巡察使一職，得指揮使之命，特來涼山縣支援李巡察。”

　　“原來如此。”

　　已經兩個月未回靈丘郡的李宏達疑惑頓解，又看向陳錚身后的常青四人：

　　“涼山縣的情況很復雜，我已經向指揮使著重提過，陳巡察只帶了這么些人？”

　　陳錚道：“與我一同來涼山縣的還有騰啟龍，不過他腳程比我們稍慢些，可能還要一陣才能到這里。”

　　“騰啟龍也來了？”

　　李宏達眼神微動一下，似是有些無奈：

　　“讓這位爺來涼山縣，劉大人真是會安排啊......”

　　顯然對方也知道騰啟龍的名聲做派，陳錚沒有接話，而是環顧四周，問道：

　　“李巡察，這些都是中蠱之人？”

　　李宏達點點頭，嘆道：

　　“不錯，不過這些只是一部分，還有不少重癥都在隔壁，只剩一口氣，也都很難救回來。”

　　陳錚沉吟道：

　　“所謂的邪蠱到底什么模樣，那位胡神醫是怎么救治的？”

　　李宏達沉聲道：

　　“蠱蟲我還沒有見過，據說其通體黑紫，形似蚯蚓，完全成熟以后頭部更是形似人臉，所以稱之為人臉邪蠱。至于胡神醫的救治手段......跟我來。”

　　說著，他便目光示意，帶著陳錚等人來到醫館大屋之中。

　　大屋里面，也是人滿為患，角落里或躺或臥的都是中蠱者。

　　穿過走廊來到最里面的房間，陳錚就看到里面一個身穿白袍、滿臉倦色的中年男子，正點燃焚香，一手持金針，一手端藥碗，并且令兩個打下手的衙役給床上一個骨瘦如柴的漢子灌下湯藥。

　　湯藥灌下之后，那漢子沒一會的功夫就渾身輕微顫抖起來，卻被兩個孔武有力的衙役按住不能動。

　　又過一會，那漢子顫抖的幅度小了些許，白袍中年男子將其胸膛衣服拉開，然后便取出數枚金針，從其胸膛之中緩緩刺入。

　　一連七八根金針刺入，針尾顫動不休，床上的漢子頓時猛烈掙扎起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而這個角度，陳錚以非凡目力清清楚楚的看到，其胸膛之上似有什么東西在不斷的隆起，游走，詭異之極。

　　而這個時候，白袍中年男子卻是眼疾手快，猛然拿起手邊的小刀，一刺，一挑！

　　胸膛刺破，鮮血直流，便見小刀刀劍之上，一條食指長短的詭異蟲子，正在瘋狂扭曲掙扎著。

　　中蠱者瞬間昏死過去，白袍男子將蠱蟲放置于旁邊一個瓦罐之內蓋好，然后給床上的漢子止血、處理傷口，面露疲倦之色的道：

　　“好了，蠱蟲已經祛除，靜養一段時日應當無礙，把他帶下去吧。”

　　兩個衙役恭敬的將漢子抬了下去，李宏達則是帶著陳錚走來，客客氣氣的拱手道：

　　“胡神醫辛苦了，人臉蠱的祛除之法，可是已經完善了？”

　　稱作胡神醫的白袍男子年過四旬，哪怕一臉疲倦，也難掩悲憫之色，道：

　　“暫時還沒有，人臉蠱寄居心脈要害，惡毒非常，而且生命力極其頑強。能在湯藥輔助，外加金針度穴術下驅逐蠱蟲的還是極少數，只有經歷長時間的湯藥壓制，令蠱蟲停止發育及吸食血氣的中蠱者，才有那么三五成成功的可能。

　　不過我一個人力量有限，根本顧不過來這么多的中蠱者，李巡察最好還是盡快找到始作俑者，從他身上得到解除蠱蟲之法，才能救得了這些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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