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雨聲潺潺如溪。

        一想到虎娃在雨夜里饑寒交迫，白妙的心就揪了起來。

        虎娃是她養的貍花貓，忽然失蹤，白妙為此將家里翻了個底朝天，又是上網，又是發表尋貓啟示，連小區里的流浪貓都不忘一一打過招呼……一通忙活，連個貓尾巴都沒看到。

        直到睡前在一個論壇上看見所謂“剪刀大法”，白妙心里一動——

        貓找不到，難道還找不到一把剪刀？

        按照提示，她尋出剪刀，掛在門后高處，大喊三聲“大蒜、大蒜、大蒜”，之后閉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勾畫貍花貓的小模樣。

        心情迫切的白妙沒有看見最底下的一行小字，“咒語有代價，使用須謹慎。”

        或許是心理作用，她甚至感到貓咪已經在耳邊咕嚕踩奶，窗外雨點逐漸變小，她的心也隨之安定，很快墜入夢鄉。

        夜半，耳邊有“喵嗚”“喵嗚”的聲音不斷響起，那急切的呼喚聲仿佛一雙自枕中鉆出的手，撕扯她的耳朵。

        白妙一個激靈，爬起身，卻是空無一物。

        四下一片黑暗。

        “想要尋回你的貓，必須攻略七種大貓。”

        空蕩蕩的房間里回蕩著一個古怪的聲音，如同一個毫無感情的上神，居高臨下地發動命令。

        “攻略什么？怎么攻略？”白妙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地問道。

        是她想象的那種大貓？和那種攻略？

        那聲音消失了。

        下一秒，白妙跌落虛空之中，她睜開眼，仿佛從一個夢境來到另一個夢境。

        只見眼前密林高舉，直插云霄，藤蔓叢生，雜草瘋長，碩大的蕨類植物一直延伸到天邊，遠方玫瑰色的晨曦透過淡奶油的迷霧和金黃色光線緩緩朝她涌來，腳底密布的青苔如同墨綠色織毯鋪開，上面散著幾堆淡紅色的不知名野果，其中夾雜幾顆紫黑色的玲瓏小核。

        這是哪里？白妙向外望了望。

        看樣子天光剛亮。

        白妙又往前挪了挪，伸著頸子向外看去，外面的光線好像比這里好得多，微微有些刺眼。

        她環顧四周，巖壁光滑幽黑，腳底苔蘚蔓生，洞穴更深處不時有水滴叮咚脆響，晨風轉了一圈，留了個潮濕的尾音……她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此刻正置身于一個原始森林的山洞之中。

        山洞深處光線暗沉，氣氛壓抑，仿佛有一雙眼睛正死死窺視著她。

        驚悚感自脊椎向上緩慢爬升。

        直覺告訴白妙，她得離開。

        她把身子探出洞口的下一秒，頭頂罩下巨大暗影，白妙后背陡然一涼，身體已經被整個按住，渾身血液凝滯，動彈不得，隨著重量加碼，全身筋骨仿佛快要斷裂。

        有沉重的呼吸自身后傳來，還帶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感到頭頂的警告意味越來越濃，白妙顫栗不止，她緩慢地轉過身去，抬起頭，對上一雙極盡陰鷙森冷的眼——

        這甚至不是一雙人的眼睛！

        細長的眼射出兩道熒綠色冷光，眼尾處暗黑色眼線上揚延伸至耳側，眼里盡是居高臨下的輕漠，甚至沒有多余的警告，仿佛天道俯瞰螻蟻眾生。

        隨著光線漸移，洞內被點亮，白妙逐漸看清了此物的全貌——顏如熾焰，華彩斑斕，黑色暗紋鑲嵌在赤金一般的毛發中，胡須長直，鼻梁挺立，鬃毛雄壯，頭頂兩側耳朵如同兩團燃燒的焰火，面部白色的紋路使橘黃和暗黑色花紋更為耀眼，頭頂的“王”字燦爛光華。

        竟然是一只老虎！

        白妙瞬間魂飛魄散，驚恐地張大嘴巴，幾欲暈厥。

        她渾身癱軟在地。

        那老虎見她如此，眼神意味不明地閃了閃，長須微微一動，眼角向洞內瞥過，仿佛在催她進洞。

        隨即壓低眼神，冷漠地俯察她接下來的動作。

        白妙直覺自己若不遵照此虎的指使，恐怕下一秒就將死無全尸，遂強撐著身子一寸一寸地爬進了洞中。

        她無力地縮在潮濕的壁角，親眼看著老虎如何轉身，如何抬爪，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巨虎的動作甚至讓身下綿密的青苔發出顫動，崖壁的積水隨著每一次虎掌落地瘋狂下墜，如同一場夏日暴雨。

        這聲音在此刻的白妙聽來，無異于死神的跫音。

        透過那陰冷無情的眼神，她仿佛已經看見老虎尖利雪白的獠牙貫穿自己的脖頸。

        老虎終于來到頭頂，噴撒下炙熱沉重的氣息，卻饒有興味地觀察，而非食用。

        白妙在一分一秒的考驗中，心臟跳得越來越快，汗如雨下……

        在最后的煎熬中，她咬著牙，用盡生平所有力氣抬起頭——

        竟然在巨虎棕黃色瞳孔里看到了一只兔子的身影！

        白妙終于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夢中，又是那個古怪的聲音，“一號攻略對象，已出現。”

        “什么！”這里的“一號攻略對象”不會就是剛才那只大老虎吧？

        白妙試著確認，“攻略一只老虎？！”

        “是的，你的初始攻略身份是兔子。”那聲音毫無感情。

        白妙聽見這句話，天都塌了。

        幸好，她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我為什么要聽你的話？”

        “這是用剪刀大法找貓的代價。”

        “代價？”白妙驚呆了，“沒人告訴過我要代價。”

        “‘咒語有代價，使用須謹慎’這句話你沒看見嗎？”

        白妙欲哭無淚，考試從來都不好好審題的毛病這次徹底治了。

        “那個……”白妙斟酌著請求：“貓可以不找了嗎？虎娃原本就是流浪貓，回歸大自然也不錯，作為主人我相信它的狩獵能力。”

        說這句話時，她的心里嘩嘩流血，心里默念：虎娃，媽媽對不住你。

        “可以。”

        “真的嗎？”白妙欣喜若狂。

        “可以選擇死亡。”系統空泛的音色很是無所謂地道。

        白妙一驚，“？誰死？”

        如果是讓貓死的話，那她絕對不允許。

        “你倆都得死。”聲音冷若冰霜。

        “……”

        系統消失了，白妙眼前現出一陣白光，她再次從夢中驚醒。

        身下冰涼浸骨，同時感覺右頸上傳來陣陣酥麻和刺痛，白妙睜開眼睛，正要伸手揉一揉自己疼痛欲裂的太陽穴，忽然撞上一雙凜冽而威嚴的眼睛，隱隱透著急迫感。

        完了，大老虎要用餐了！

        不，應該說已經開動了……

        白妙摸到一手粘膩的血，這才絕望地發現，原來自己早被老虎咬傷了。

        方才老虎正舔血時，被她蘇醒的動作打斷。

        怪不得有些不耐煩。

        下一步是不是該拔毛了？——白妙萬念俱灰地想。

        不想，大老虎卻極為鎮定，甚至表現出與本性不符的柔和，只見它斂去眼里森冷的鋒芒，俯下碩大的腦殼，輕柔地舔舐白妙作為一只兔子細小瘦嫩的脖頸。

        老虎的舌頭上有倒刺，能刮骨搜筋，幸好，眼前這只還有點人性，是斂了倒刺用舌尖舔的，力度也極輕。

        除了頸側的疼，身體還泛起一陣陣帶著微麻的酥癢，原來是大老虎的胡須不斷擦過自己的臉頰。

        老虎吃兔子都不拔毛嗎？

        白妙苦中作樂地想，還好，拔毛肯定比生吞更疼。

        仿佛察覺到白妙的不專心，大老虎伸出巨爪，一掌按下兔頭，將她懟向穴壁更深處，巖石堅硬，嶙峋突起，身上即使長滿軟毛，也被硌得生疼。

        白妙的吃痛聲卻碎在喉嚨里，因為老虎粗糲的肉墊正摩擦著她幼嫩的臉頰，整張臉連帶著頭顱被緊緊壓住，白妙仿佛要窒息。

        完了，這下真的要進老虎肚子了。

        白妙本能反抗，奮力扭動著身體，要從虎掌中掙脫。

        老虎發現她的反抗，舌尖停止吸吮，金色的眸子冷冷瞇起，居高臨下打量她。

        白妙趁機大口喘氣，呼吸，對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虎臉，她忽然停下動作，因為她從那雙傲然睥睨的眸子里看出冷漠，鄙夷，甚至是譏誚，卻唯獨沒看到殺意。

        很神奇，老虎不像老虎，倒像人。

        難道是一只成了精的老虎？

        “老虎大王，你不會吃我的，對吧？”白妙定了定心神，嘗試著和大老虎溝通。

        幸好，她雖然變成了一只兔子，但還是能說話。

        果然，老虎聽見她的聲音，眸中當即浮現驚奇和疑慮，就像一個具有思考能力的人類那樣。

        不過，那抹驚疑很快就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血盆大口。

        獠牙碩大，粗長，閃爍著森然白光，猩紅的舌頭上倒刺如灌木一樣叢集，白妙甚至來不及尖叫，感覺眼前一黑，整個頭顱已經落入虎口。

        萬籟俱寂，黑暗黏稠，只有猛烈的心跳聲在耳邊回響，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老虎的。

        仿佛耳朵已經和心臟黏在一起，一起混合在老虎的胃里。

        下一刻，沒有傳來預期的疼痛，反而有光線蝶翼一樣掠過眼皮，她的心狂跳起來。

        白妙緩緩睜開眼，玄黑的崖壁，深綠的苔痕，恐怖的虎頭，一點點在瞳孔中放大……她竟然沒死！

        老虎果然口下留情了。

        白妙連忙道謝，將兔身貼伏于地，恭謹順服，“謝大王不殺之恩。”

        那雙細長的虎目，如冰一樣破開，竟然溢出一絲淡淡的戲謔。

        白妙不知道，此刻的她，被口水打濕了全臉的毛發，濕漉漉地黏在一起，那副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老虎趁機伸出舌尖又舔了一口，隨后在白妙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氣定神閑地返回洞穴深處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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