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步跳過草叢，在樹下果然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

        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短褐粗麻，背一個麻布褡褳，打著補丁，衣著破舊卻干凈。

        白妙跳到此人面前時，他還在愁眉苦臉地四處張望。

        直到感到有東西扒拉他的草鞋，他才低頭，一看，是只雪白的兔子，口里噙一根粗長的須子，那兔子一見他，立刻后腿直立，站起身來，拿爪子指了指自己口中所銜之物。

        男子怔了片刻，方才會意，試探著從兔子口中取下雪白長須。

        白妙見虎須被拿走，感覺大功告成，懸著的心徹底放下，收回前爪，平穩落地，同時不忘囑咐道：“將此物放入鍋中，煮水燒沸，每人只需一口，便可解疫病。”

        男子在這荒郊野嶺驟然聽見人聲，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打量四周，白妙見他臉色畏懼，起了玩心，佯裝恐嚇道：“怎么？你不信山神爺？”

        男人看著翕動的兔唇，這才知道，聲音的來源正是眼前這只弱小的兔子。

        只見他瞳孔急劇放大，神情驚駭，下一秒便跪了下來，“感謝山神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說著不住在地上磕頭，白妙被嚇了一跳，忙喊他起身。

        感情這人是將自己當成山神爺了。

        “無須如此，只記得你今日曾向山神許下諾言。”要是這些人不兌現承諾，誰知道那頭大老虎會怎樣，那家伙看起來脾氣不怎么好。

        “小的明白，待疫癥結束，定當盡快起祠供奉。”

        “回去吧。”白妙心想疫情要緊，便收斂了玩心，催男子早些下山。

        男子又重重磕了兩個頭，將潔白的虎須用寬大干凈的綠葉包了起來，方才起身，消失在蒼莽的林間。

        回到洞口，老虎變長的尾巴還懸在那里，左右來回晃蕩，看起來百無聊賴。

        “這老虎果然成精了，”看著那長度驚人的尾巴，白妙嘟囔道，“或許貓科就是從尾巴開始成精的。”

        她伸出小爪，碰了碰那毛絨絨的黑色尾巴尖，發出請求歸洞的信號，結果尾巴的主人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在驅趕蚊子，竟然無動于衷，甚至不耐煩地甩開。

        白妙的自尊心有點受挫。

        她只好同時伸出兩只小爪，試著去攀那黑黃紋路交錯的大尾巴，無奈力氣太小，身子又太重，怎么也借不到力，遂放棄。

        最后，白妙張開嘴，啊嗚一口，狠狠咬住了大老虎的尾巴末梢，尾巴主人吃痛，劇烈收縮卷起，一下便將白妙從崖底甩入洞口。

        白妙被摔在洞穴的壁上，反彈到長滿苔蘚的地面，翻滾了幾下，爬起來時嘴里還噙著一口毛。

        “你怎么這么粗魯？”白妙吐出嘴里的毛，怒氣沖沖地質問道，對上那雙凌厲金瞳時，氣勢陡然矮了三分，乖乖把最后的“臭老虎”三個字強行咽回喉嚨。

        自己明明是才給他辦成了一件大事，還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的，結果竟遭到如此粗暴對待，心中實在難平。

        老虎斜乜一眼，沒有搭理她，默默將自己的尾巴攬過來，放到嘴邊用力舔舐。

        當舔到沾滿了白妙口水的末梢時，老虎的表情肉眼可見的變得十分古怪，先是輕輕一嗅，隨后立即伸著脖子作嘔吐狀，拿大爪子一把將尾巴推到三丈之外，仿佛要當場和這條尾巴斷絕關系。

        這是什么反應？難道自己的口水有那么難聞？

        白妙聞了聞身上，一股清香，很干凈啊，哪里有什么異味，無奈之下，很想把自己的尾巴也扯過來嗅一嗅，只是迫于太短，只得罷休。

        老虎臉上還掛著嫌棄的表情，直接起身，走到洞穴深處的水簾下，將尾巴翹起，左右晃動，從頂到梢的借著水勢沖淋干凈，隨后跳到黃金王座上，翻轉身子，將自己的尾巴寵溺地抱在懷里，伸出舌頭，仔仔細細地舔了一遍。

        白妙在一旁翻了好幾個白眼，心說：至于嗎？

        在她失去表情管理的同時，老虎拖著半干的尾巴，來到她面前，咬準后頸，一口將她叼起，扔進水簾后的大池子里。

        白妙嗆了好幾口水，才從水面浮出。

        老虎看她吃癟，眸中隱約有笑意，之前的那一抹嫌棄蕩然無存。

        其實白妙早就想洗澡的，雖然她變成兔子了，卻還是個講衛生的好兔子，但水實在太涼了，她早就試過，一直不敢下水。

        今日冷不丁被扔進這寒潭之中，涼意侵骨，連這一身上好的正宗兔子毛也阻擋不住。

        泡了一會兒，見她實在哆嗦得厲害，大老虎走上前來，把她從里面輕輕銜了出來。

        這里沒有吹風機，洞穴里又不見天日，白妙頂著一身濕透的兔子毛，耷拉著耳朵，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見她竟然不抖水，也不舔毛，宗昱十分納悶，這只兔子竟然蠢到如此地步了嗎？

        連毛都不會舔？

        大老虎眼神里透著股憂心忡忡，隨后裝作不經意地踱步，踱到白妙身邊，趁她打盹不注意，一口便叼起她，上了王座。

        隨即細細替她舔起毛來，還不忘貼心地將大舌頭上的倒刺一一收起，饒是如此，白妙也被刮得背上生疼，哼哼唧唧地叫起來。

        老虎卻聽得心驚膽戰，這樣的呻|吟聲很容易喚起它原始的捕獵本能和嗜血野性，尤其是現在這種被封印后的原始狀態下。

        于是它特意闔上兩只大耳朵，將惱人的吟聲隔絕在外，專心致志給白妙舔毛。

        白妙任由炙熱的虎舌在自己濕漉漉的身上游走，在微麻的刺痛中，就這么睡過去了。

        第二日醒來，率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條手臂。

        雪白，修長，嬌嫩——誰的？

        再然后，是腿，比手臂還要雪白，修長，嬌嫩——等等，這腿好像是自己的？

        哎，自己不是兔子嗎？

        白妙強撐起身，卻發現怎么也起不來，再一看，一條巨大的虎爪赫然搭在自己胸前——沒穿衣服的胸前！

        順著視線再往下看……

        她驚叫一聲。

        沒想到這一聲也喚醒了沉睡的老虎。

        一人一虎面面相覷，四只眼睛兩兩驚恐。

        氣氛陡然凝滯，每一滴水墜落的時間都延伸至無限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于，老虎率先打破沉默，“把衣服穿好。”

        說完這句，它默默轉過身去。

        這次，連尾巴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地上，一點都沒有亂晃。

        白妙紅著臉，一手捂住春光盡泄的胸口，彎腰從地上撿起一襲白色皮草長袍，只覺得質地很是柔軟，白妙心想，這件現成衣服大約就是由自己身上的兔毛脫落而成。

        長袍囫圇一片，松垮地裹在身上，因為沒有系帶，她只好以手臂環胸束緊，顯得十分局促。

        大老虎正背對她，一動不動，連兩只耳朵后面的白色斑點都斂了起來，頗有幾分君子之儀，白妙偷偷笑了笑。

        等等，剛才老虎是不是說話了——

        老虎竟然會說話！

        可是，在這個世界，她個兔子都會說話，老虎會說很奇怪嗎？

        難不成老虎也和她一樣，是穿過來的？要不然怎么解釋這家伙竟然也會避嫌和害羞？

        ——白妙為自己的新發現十分興奮。

        她打算接下來就測測他。

        “那個……”白妙緊了緊胸前松敞的毛領，咳了聲，聲音略有些不大自然，“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聽見白妙的話，老虎卻巋然不動，只有尾巴猛然一勾，像一張驚滯的臉。

        隨后在地上左右拍打幾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少頃過后，縱身一躍，跳出洞穴。

        果然有鬼，白妙決定多留幾個心眼兒。

        趁老虎不在，白妙尋出幾日前那只野豬吃剩的骨架，從中取出一根細骨，在石頭上細細打磨，直到制成一枚光滑細長的骨針。

        果然，還是人的手比較好用。

        白妙又折下洞口的玫瑰色藤蔓，褪了皮，分成幾股，不斷揉搓，像編麻花辮那樣編制成繩，穿進骨針中，一手扶衣，一手引線，很快就將囫圇一片的兔毛長袍縫制成形，遮住了胸前地帶若隱若現的春光，還巧秒地在兩側做了收腰。

        做完這些，白妙滿意地站起來，摸摸這里，拽拽那里，左右打量自己的成果，要是這里有鏡子，她定要攬鏡自照了。

        她現在只想知道，這具身體是不是和原來的一樣，到底是兔子成精，還是她的身體也跟著靈魂一起穿越過來了。

        可惜身上沒有痣或者記號，供她認證。

        洞口一暗，是大老虎回來了，嘴里還叼著幾只棕色條紋鼻子尖尖的小動物，看樣子已經咽氣了。

        老虎把它們放在地上。

        隨后看向白妙，示意她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白妙覺得老虎的眼里剛剛閃過了一抹叫驚艷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叫我吃？”

        老虎頓了頓首，卻不說話。

        明明不是會說話的嗎？之前還叫她把衣服穿好來著，這會兒怎么又裝啞巴了。

        白妙這邊疑云叢生，宗昱心里卻比黃連還苦，眼看就要突破封印了，在講出一句人語后，化境卻戛然而止，不知何時才能重回巔峰。

        大老虎好像有些愁眉苦臉，白妙不去管它，徑自蹲下身將扔在地上的獵物翻了個個兒，看清那果然是小野豬，只是臉和鼻子都尖得不同尋常，有點像吃花蜜的蜜袋鼯，身形卻更大一些，唇兩側還有細長的獠牙。

        老虎拿爪子將其中兩個撥給她，剩下的自己叼走。

        白妙笑了笑，“可不能就這樣吃。”

        如今她已經重回人身了，便擁有了選擇權，青草和野果只能當飯后小零食，正餐還得吃肉，而且還得是烤得噴香噴香的熟肉。

        只要還能吃到好吃的，生活就有希望，白妙幾天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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