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夫人、夫人
人類發(fā)明的游戲中，只有圍棋對局的時間難以把握。在投子不設(shè)限時的情況下，對局一個時辰、幾天幾夜甚至更長的時間都是可能的。
杏兒是非常聰明伶俐的丫鬟，她知道兩個人一對上局，沒有一兩個時辰是結(jié)束不了的。所以，她馬上通知廚房備飯。若不是鎮(zhèn)國大將軍在這里下棋，她們是不敢留鎮(zhèn)國大將軍在家里用餐的。
從開盤布局來看，李夫人知道紫云不是她的對手，有意讓給紫云這一局。可是，如果讓紫云看出來她是有意在讓棋，又怕讓紫云感到難堪，反而適得其反引起紫云不高興。
怎么辦呢？李夫人一直在挖空心思想辦法，這局棋不能贏，而輸要輸?shù)淖匀坏皿w，不能有絲毫承讓的痕跡。
棋下到中盤一直是李夫人略占優(yōu)勢。但是，圍棋的靈魂就是千變?nèi)f化，即便中盤有再大的優(yōu)勢，一招不慎也會全盤皆輸。
對局的進度李夫人把握的非常好。以她的棋力中盤完全可以結(jié)束對弈，而她真的這樣做了，不但顯得她沒有大的格局，沒有社交待客的風(fēng)度，還有可能得罪紫云。
所以，她常常在絕對優(yōu)勢的情況下，出現(xiàn)一些小的失誤，被紫云吃掉了幾個子，使紫云反而占了上風(fēng)。
如此反反復(fù)復(fù)互有進退對弈才有樂趣，紫云一開始感覺這個李夫人的棋力頗深，自己不是她的對手，但對局到了中盤，紫云抓住了幾個戰(zhàn)機，吃掉李夫人幾個關(guān)鍵的子，戰(zhàn)局立刻就轉(zhuǎn)變了。
紫云是十分好強的女人，怎么肯輕易認輸？由于李夫人暗中相讓，紫云越戰(zhàn)越有斗志和信心，越有興趣。反而忘了對手是罪臣之妻，也忘了自己是來做客的。
文娟和小翠小時候也學(xué)過棋藝，琴棋書畫，棋藝排在學(xué)童時期必學(xué)科目的第二位。她們倆也會幾招，在一旁觀戰(zhàn)不時發(fā)出驚嘆之聲。
都說下棋的不如觀棋的著急，只見一黑一白在小小的棋盤上廝殺激烈，局勢瞬息萬變，有圍追堵截的狠厲，也有絕地反擊的決絕，死活之劫此起彼伏，二人看得眼花繚亂，心驚肉跳。
有的時候，二人看到一兩步好棋，心里癢又不敢支招，看得好辛苦。
在中盤快到尾聲時，李夫人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魔鬼劫，心中暗自歡喜，這正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
古時候的“魔鬼劫”就是現(xiàn)在的連環(huán)劫，問題是這局棋的連環(huán)劫有用不盡的劫材，可以無限地打下去。最后，紫云對著李夫人微笑道：“見和。”
“大將軍承讓了。”
“夫人的棋力，夫人知，我知。以后，如果有機會我們連戰(zhàn)三局，如何？”
“能同大將軍對弈是民婦一生最大的榮幸，民婦隨時恭候大將軍。”
“尊貴的客人、夫人，飯菜已經(jīng)備好了。”杏兒進來說道。
李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用懇請的目光望著紫云，紫云這次來李夫人這里就是想給她一個大大的面子，看見李夫人的目光便說道：“既然已經(jīng)備好了飯菜，那就客隨主便了。”
紫云的言行，瞬間拉近了她同李夫人之間的距離。
李夫人也由敬畏之心在瞬間如蝶破繭，升華為愛戴與喜歡交織的錦緞，輕柔地縈繞在她的心間，這種情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這或許就是紫云的人格魅力吧。
賓主落座后，杏兒開始上菜：當上到一道名為“八寶豆腐”的素菜時，紫云先觀其品相又品其味道后稱贊道：“這道菜同我在崔貴妃宮中吃到的一樣，你的家廚很了不起呀！”
“謝謝大將軍贊譽，家父一直在興慶宮中任御廚，今天的菜都是我姑姑烹飪的，姑姑得到家父廚藝的真?zhèn)鳎抛龅眠@樣的菜肴”
“難怪這道菜的色、香、味都同我在宮中吃到的一樣，原來你父親是御廚。你也在宮中待過嗎？”
“小時候在興慶宮中待過幾年，安祿山叛亂血洗了皇宮，我們?nèi)胰藦膶m里逃出后，只有家父又回到皇宮為新皇烹調(diào)飲食，我們都沒有再回過皇宮。”
“我們也在興慶宮里待過。”小翠嘴快，馬上說道。
紫云只好把她什么時候、因為什么進宮又出宮的經(jīng)過講給李夫人聽了一遍，李夫人震驚不已。
然后，又把文娟和小翠介紹給李夫人。
“難怪你們都美若天仙，原來都是宮中的千金呀！”
“啥千金呀，三個刷糞桶的苦力而已。”
“有句老話說得好，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愿大將軍和二位姑娘從此以后宛如破曉之陽，前程似錦，光輝燦爛的未來正在你們足下徐徐展開。”
“借夫人吉言，希望我們未來一生安好。玄宗皇帝令六宮粉黛為邊關(guān)將士做棉戰(zhàn)袍時，你在何處？”
“我就在興慶宮呀，我們這些御廚的家眷都住在興慶宮東北角的一個院子里，我也做了幾件棉戰(zhàn)袍。”
“你也縫制棉戰(zhàn)袍了？”
“我們?nèi)胰硕伎p了，可是，我怎么就沒有想起來寫個詩箋縫在戰(zhàn)袍里呢？”
“哈哈！”大家都笑開了。
一說到宮里的話題，便勾起她們每一個人那些苦難的、美好的、心酸的、有趣的回憶，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她們都忘記了各自的身份和地位，越說越熱鬧、越開心，好像親姐妹一般。
最后，紫云不得不把處理李太守的結(jié)果告訴李夫人：“本帥已經(jīng)給朝廷和皇上寫了奏章，為李太守求情并擔(dān)保。夫人放心，李太守這次摔得很重，差點要了他的性命，經(jīng)過這次教訓(xùn)，希望他以后知道如何為官如何做人。”
“民婦謝過大將軍。不過，民婦大膽請大將軍做主，解除民婦同李守財?shù)幕榧s。”
“你要同李太守解除婚約？”
“是的，我實在受不了他了，同他生活在一起簡直就是在慢性自殺。”
“如此嚴重嗎？”
“大將軍，可能只有女人才能理解我們女人。”李夫人說到這里欲言又止并用痛苦的目光望著紫云。
紫云明白李夫人有難言的苦衷想對她傾訴，便說：“夫人有什么話盡管說吧，這里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姐妹。”
“大將軍······”李夫人聽紫云說都是自家姐妹，加之心里的酸楚頓時淚如雨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夫人。”文娟見李夫人哭得很傷心知道她有與眾不同的遭遇，正如自己的遭遇一樣，便勸道：“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可能一帆風(fēng)順無憂無慮地到終老，上天都給我們安排了不同的劫難，我們都是從劫難中過來的，我能理解你。”
“謝謝！”李夫人止住眼淚說道，“民婦自幼受到良好家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才藝雙修，接人待物有禮有節(jié)。16歲嫁給李守財后，一心做個賢妻良母。可是，新婚沒有幾天李守財對我說：‘你怎么連男人都不會伺候？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有個狗屁用？’從那以后直到現(xiàn)在他讓我一人獨守空房······”
“十多年了呀！”紫云感嘆道。
“是的，大將軍。他后來又娶了七房姨太太三個小妾，這三個小妾都是從平康坊買來的。”
“平康坊里都是妓女呀！”小翠驚訝地說道。
“是的，他喜歡妓女。七房姨太太都不能滿足他，最無恥的是，他讓我們都去平康坊向名妓學(xué)習(xí)伺候男人的技巧，被我拒絕。從此以后，我便如同被打入冷宮的怨婦，一熬就是十幾年吶。”
“本帥明白了，你們實際上就是一對同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根本不是夫妻，這樣的日子不過也罷了。人生如海，你不能永遠泡在苦海里，本帥愿意幫你從苦海中解脫出來。”
“民婦謝過大將軍！”
“夫人不必客氣。不對，以后你就不是李夫人了，你的雅慧？”
“回大將軍的話，小女子姓趙，名詩涵。”
“詩涵，本帥問你，你那么憎恨李太守，應(yīng)該恨他不死。本帥饒他不死，你怎么還送給本帥那么珍貴的禮物？”
“回大將軍的話，”趙詩涵不敢隱瞞，說出真情，“他在外面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壞事，我一無所知。他雖然不喜歡我，不理踩我，卻沒有欺負過我，吃、穿、用等日常開銷從來沒有虧待過我。
“我是這家里的長房，也是原配，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我不能無動于衷。大將軍饒他不死那是恩澤這個大家庭，我必須代表這個家向大將軍表達一點感恩之心。”
“詩涵明理、賢惠，本帥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想要同李太守解除婚約嗎？”
“回大將軍的話，”趙詩涵不容置疑地說，“名存實亡的夫妻生活我再也過不下去了，早日解除婚約，早日解脫郁悶之苦。”
“好，小翠你去把李太守找來，我們在這兒等他。”
等小翠離開后，趙詩涵跪在紫云面前說道：“大將軍，我、我怎么感謝大將軍解救之恩吶？”
“詩涵不必多禮，請起！”紫云將趙詩涵扶起后說道：“以后我們姐妹相稱，你這樣多禮反而生疏了。”
詩涵起身便撲到紫云懷里大哭起來，好像積蓄一生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傾訴的人，她越哭越傷心。
紫云和文娟勸她不必過于激動，詩涵才停止了哭泣。
“老爺回來了！”杏兒來報。
“讓他進來吧。”紫云說完示意詩涵去補妝。
詩涵會意，點點頭進到內(nèi)屋并帶上了門。
“有罪之人拜見鎮(zhèn)國大將軍！不知鎮(zhèn)國大將軍蒞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這是在你家里免去一切禮儀，起來說話。”沒等李太守客套完，紫云打斷他的話說道。
“謝大將軍！”
“嗯，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因為是你的私事，你可以不回答，明白嗎？”
“下官明白。”
“你同夫人為什么沒有孩子？是她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
“回大將軍的話，是下官的問題。下官同她洞房花燭夜都沒有近過她的身，怎么會有孩子？”
“你不是男人？”紫云以為是李太守生理上有問題。
“回大將軍的話，下官雖然是男人也不能強人所難呀！”李太守說此話時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強人所難？怎么講？”紫云馬上意識到是詩涵可能有問題。
“她父親是皇宮里的大廚，她是在皇宮里長大的，沾有皇家貴胄的光鮮亮麗之氣，還有清高孤傲的風(fēng)骨。可是，她不應(yīng)該把這些習(xí)氣帶進本官的洞房花燭夜里呀！”
“這以后你們在沒有同過房嗎？”紫云明白李太守為什么找了那么多風(fēng)月女子做妾了。看來這件事兩個人都有問題。
“回大將軍的話，自從洞房花燭夜我用熱乎乎的臉吻了她冷冰冰的屁股之后，我再沒有進過她的房，今天是第二次進她的房間。”
“你們這樣不是過日子，對你、對她都不公平，還不如放她走。”
“回大將軍的話，只要她愿意，下官一定給她這個方便。”
“你很開明嘛，那你就寫一份休書，結(jié)束你們這段不幸福的婚姻？”
“她可是長房大太太，她未必愿意放棄這個身份？”
“文娟，你去請李夫人過來。”
“遵令！”
李夫人來了，紫云對她說：“我同你們老爺?shù)膶υ捘阋苍S都聽到了。”
“回大將軍的話，民婦聽得真真切切。”
“你愿意同他解除婚約嗎，放棄你長房太太的身份嗎？”
“愿意、愿意、愿意！”李夫人一連說了三個愿意。
“杏兒，去給你們老爺把筆墨紙張拿來。”紫云對杏兒說道。
李太守沒有猶豫，很快寫好了一份休書并蓋上自己的印章。紫云過目后遞給趙詩涵：“你收好了。”
趙詩涵接過休書“撲通”一聲跪在紫云面前：“感謝鎮(zhèn)國大將軍給了民婦第二次生命！”
紫云將她扶起說道：“你們夫妻一場，一朝分手，道個別吧。”說完，對文娟和小翠說：“我們走吧。”
這樣的場景趙詩涵和李太守都不好挽留紫云三人多待一會，二人把紫云一行送出大院拱手道別。
紫云三人走到半路時杏兒追了上來：“大將軍請等奴婢一下！”
“你有何事？”
“大將軍，我們夫人讓我把這個包裹送給你。”
“里面是什么？”
“我們夫人見你喜歡那副玉子圍棋，差奴婢給您送過來。”
“你回去對你們夫人說，她的心意本帥領(lǐng)了，圍棋還是放在她那兒吧，以后有機會本帥還要來找她對局。”
“要是大將軍不收，奴才回去無法交差呀！”
“你就按照大將軍的吩咐對你們夫人說吧，你們夫人絕對不會責(zé)怪你的。”小翠對杏兒說道。
“你回去吧，對你們夫人說后會有期！”
紫云去李太守家同夫人對弈的事兒，李太守當時就知道，但是，他不敢回去打擾她們。他這次破財免了死罪已經(jīng)是萬幸了，他可不愿再節(jié)外生枝，惹出別的禍來。
鎮(zhèn)國大將軍交代給他的事，他不敢怠慢。他把自己所有的空房都騰了出來，讓難民和無家可歸的人都住進去。在幾個人員比較密集地方設(shè)立了粥棚，為那些無依無靠的難民提供食物。
他的糧倉一打開，一些有良心的豪紳也跟著打開自己的部分糧倉賑濟災(zāi)民，使得當?shù)氐臑?zāi)情得到了緩解和抑制。
同原配夫人的事，他早有打算。只是顧慮老丈人在宮里做事，不敢得罪。這次有鎮(zhèn)國大將軍做主解除了他同原配的婚約，也算了卻了他心中的一件大事。
紫云基于李太守后來的表現(xiàn)，在奏章中為他說情，皇上給紫云這個面子，免了他的死罪。當然，這是后話了。
車隊離開了松岳城，距離潼關(guān)城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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