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霧伐仙？

        手指點在臉頰上，簡世鳶微微用力，感受到肌膚下陷后的酥麻，他垂下眼睫，斂下眸中的深思。

        是巧合嗎？

        他的宗門就叫凝霧宗。

        凝霧也不是專有詞匯，簡世鳶取這名字，也是有感于曾經見到的一幕。

        魔潮將近時，會有驅散不了的灰霧彌漫開來，它無味性陰，修士吸入便會修為凝滯，靈力運轉困難，而凡人吸入則會死亡。

        簡世鳶見證過多次魔潮，也摸索出一些規律。

        這些魔物看似突然閃現，其實需要通過灰霧這媒介。

        灰霧就像是傳送門，將魔物從別的空間轉移過來。當然，這規律只要認真觀察就能發現。

        為了更好地抵御魔潮，一勞永逸地解決魔物，上滄宗為首的修士們開始琢磨研究如何將灰霧驅除。他們試過很多方法，用靈力束縛、法陣消磨、靈火炙烤，但都沒有明顯效果。

        這灰霧就像噩夢，緊緊糾纏著生靈。今日你消磨掉一部分，明日它又再次出現，驅除不掉，吸收不完，日日夜夜逐漸增加擴散，所到之處，百草枯萎，生靈腐蝕。

        這是人妖鬼怪共同的劫難。

        灰霧不會偏袒任何種族，它一視同仁地殺死所有存在的生物。活著的人，被灰霧驅逐，蜷縮在更狹窄的空間里。

        在死了很多人后，有些修士發現了個秘密。

        被凡人吸收的灰霧，不會再次出現。

        簡世鳶不知道他們通過哪些實驗得出了這結論，但他看到了那場慘無人道的“畜人計劃”。

        為了保住私人財產，大量修士以白米白面購來“畜人”逼迫他們去吸收灰霧，一口飯一條命，凡人的命就那么賤。

        簡世鳶親眼見到一老婦人哆哆嗦嗦地捧起一團灰霧，湊在鼻間，張開嘴，大口大口嗅著。

        她這條命價值幾何？兩碗米。

        即便過去多年，簡世鳶仍然記得當時的心情，他想揮劍殺死那群畜生，可他不知道怎么養活那些凡人。

        災難饑荒，逃難的人寧愿吃口飽飯，再安詳死去。甚至有人不想承受餓肚子的痛苦，主動去吸收灰霧。

        當人有什么好？活著餓肚子，時時刻刻都在擔驚受怕，鬼怪追，妖魔撕咬，活著太累了，這世界是如此不公平，修士與凡人如隔天埑。

        簡世鳶也學著他們大口吞下那些灰霧，他運作靈力，吸入的灰霧逐漸在氣穴匯聚，凝成一粒黑丹。簡世鳶刨開氣穴取出黑丹，它不再化散為灰霧，而是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掌中。

        凝霧凡人需要付出生命，而修士只需些許疼痛。

        可大部分修士寧愿看著凡人死去，也不愿意刨開自己的身體。

        簡世鳶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凡人如豬狗，死了還能生，刨開氣穴可能會影響道途，怎么能為了這群凡人舍棄自修行呢？

        那時候的簡世鳶就在想

        想起什么，簡世鳶的嘴角泛起細微的笑意，琉璃質感的眼睛看向水幕，滟滟生輝。

        水幕中，深紅、水經注準備往下挖掘，他們站在坍圮的石壁前，拿出工具鏟，頭略微抬著，仰視著上面的符文。雪從天上散下來，空寂的裂谷底只有他們兩個活物。

        簡世鳶看著他們，又透過他們，看向刻痕。

        龍族，龍族慣用的波金文。

        早在千年前，龍族就滅族了。波金文是龍族的文字，卻沒被它們壟斷，也有部分修士掌握了這種文字，簡世鳶也是偶然的機會，從古書上習得的。

        破損石壁上的刻痕經風雪侵蝕逐漸開裂，蒼勁有力的文字熬過漫長歲月，依舊震懾人心，簡世鳶對比自己的修為，能留下這樣的刻痕至少需要化神修為，筆畫處平順光滑，深淺一致，可見鐫刻者的實力。

        隨著玩家走近，簡世鳶也能清晰觀察到上面繁復細小的花紋，除了[凝霧伐仙]外，四周團以寒霜花裝飾，每片花瓣每絲細蕊都各不相同，麻麻地填滿一整面斷墻。簡世鳶此刻確定——

        這一定是龍族遺址。

        寒霜花是龍族最愛的花，傳聞中它們會以寒霜花來祭祀神靈，虔誠的龍族會在祭祀儀式上以命血調以染料，鐫刻花紋，花紋越多越好，越復雜就越虔誠。

        在龍族的認識中，寒霜花代表圣靈與榮耀，不管是建筑還是服飾，都喜歡以寒霜花裝飾，對于人族修士而言，寒霜花劇毒冰冷、花期又短，實在不是什么好紋飾，極少在裝飾上使用。

        看著這滿滿當當的寒霜花紋，簡世鳶有推斷，這地方可能是龍族祭祀神靈的宮廟。

        原因無他

        龍族耐心差，脾氣暴，其他建筑龍族不可能有如此耐心鐫刻繁復各異的紋路。

        不過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冰原州曾是龍族的大本營，休憩著成千上萬的龍族，它們在這里繁衍生息，稱王稱霸。

        開元850年前，冰原州還不是冰域絕境，與其他州無差別，有春夏秋冬，有鳥語花香，史料記載，它原先稱做“龍州”。如果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將整個龍族滅絕，又改變地方的氣候，此地應該還是人族禁地。

        在龍族生存的時代，人族只是種族底層，行動受限，其他種族的領地，人族都不能踏入。若不是開元道君于蠻荒中為人族劈道，那現在的人族應該還是妖魔鬼怪圈養的“兩腳羊”。

        水幕中，深紅還在挖掘，簡世鳶支著手肘，不由地想到開元道君。

        他身穿修仙界，第一個了解的修士就是開元道君。

        開元這一生極其輝煌璀璨，宛若急促絢爛的煙花雨，轟轟烈烈地炸，沖得全世界都是喧囂的熱浪。若要用詞匯來形容他，那就只有——

        天賦駭人，鬼神不容。

        他開辟道法，為人族規定修煉準則，使得有靈根的修士可以擁有巨大的力量。開元紀前是個混亂的年代，妖魔鬼怪圈養人族，以人為食，人族只是食材。那時候的人類沒有力量，也不懂修行，反抗不了天賦神通的妖魔，只能渾渾噩噩度日，任由妖魔為其配種生育。

        簡世鳶喜歡查閱史料，不是為了探究根源，只是把它當成故事隨意消遣。開元這一生，無疑是個精彩的大男主升級文。

        沒有人知道開元的來歷，他揚名的時候堪堪弱冠，一把長劍屠盡一域妖魔，一口能吞噬幾十萬人的魔蛇烏爾剎在他手中都活不過三招。

        他不僅劍術了得，十八般兵器更是無一不精，符箓陣法蠱術醫道御獸制器煉丹用毒全都擅長，現在修仙界流傳下來的陣法，幾乎都出自開元之手。可以說，開元遺藏讓整個修仙界吃了幾千年。

        簡世鳶初次了解到開元道君時，就直接去翻開他的結局。

        果不其然，開元的結局爛尾了。

        開元是第一個飛升的修士，飛升后音訊全無。其他修士們都揣測開元是飛升成仙，壽與天齊了，但簡世鳶不贊同。

        簡世鳶覺得，開元應該是死得透透的。

        原因嘛，從他的三個弟子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可以窺見一二。

        開元有三個徒弟，都為女弟子，分別是靈光、幻情，還有鼎鼎大名的焚夫人云葉庭。

        這三位弟子中，靈光尊主修為最高，也頗受開元溺愛，但在開元飛升后便失蹤，杳無音訊。

        傳聞靈光是開元一手養大的徒弟，性情高傲囂張，常惹事端。她廣為流傳的一件事便是劍碎東萊。有史料記載，某日靈光與人打賭，醉酒后駕云而去，途徑東萊州，見水波浩瀚，興致勃發，抽劍，一劍劈碎東萊州。

        那日海波掀起萬丈浪，淹死拍死民眾萬萬數，一時間民怨沸騰，哀鴻遍野。

        那時的開元已是開元宗宗主，萬修來朝，是修士楷模。他理應無偏無私，嚴懲闖下大禍的靈光，但開元包庇了自己的弟子。

        他這一生只做錯這件事，也因為這事，風評被害，大眾對他的評價不再是圣君子，而是模棱兩可的“圣人”。

        從這里可以看出，開元十分溺愛自己的弟子，他對他的三位弟子都是一視同仁的，所以沒理由飛升后就不管不顧，任由靈光失蹤，幻情道隕，焚心自絕。

        簡世鳶想，或許他真的死了，死得很徹底。

        簡世鳶對飛升沒有執念，由開元的例子可證，飛升可能是個陷阱。

        水幕中，深紅與水經注挖出另外一方斷巖。

        他們用手擦去石上雪，另一行字顯示出來——

        【屠盡上天】

        簡世鳶嘴角笑意加深，他的手指有搭沒一搭地敲著膝蓋。

        【凝霧伐仙，屠盡上天】

        這世界有仙嗎？至于天上有什么？

        誰知道呢？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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