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問心(下)
群敵環伺, 虎視眈眈。
竹屋內燭光搖曳,將人的影子拉長,拉黑。
少年簡世鳶面色慘白,一言不發, 長發貼在肩上, 像陰影。
簡世鳶神情肅靜,耐心等待著重頭戲開場。
“你哪來的錢財?”
—— 坐著的人問
少年簡世鳶喉嚨發干, 他那雙眼睛在燭光中浸出壓抑的光澤
簡世鳶無動于衷
“別想找理由糊弄我, 我去調查過你, 憑你的制藥手段可賺不到那么多錢。這些日子, 你買了不少東西,還有你背后背著的,是法器吧?把不屬于你的東西拿出來。”
不少東西:每日多幾只雞, 多買幾雙鞋履,一把玄級中品長劍, 還有借出去的五兩銀子。
少年簡世鳶很謹慎, 價值最高的長劍用布條包裹著,偽裝成胡琴。
這樣的破綻, 這樣的幾件東西, 居然將這群豺狼引來。
他們完全監視平安鎮里所有人, 詳細記錄他們的財產、收入、支出,只要稍微不對勁, 就會撕咬圍攏過來!
這世道!這人間!
難怪平安鎮沒有“奇遇”,這是個連傳聞故事都無法滋生的地方!
少年簡世鳶明白這“淳樸”的小鎮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這里的人想象力匱乏, 醉漢賭鬼之流胡編亂造、吹噓自己都不敢編造“天降橫財”“挖出異寶”等奇遇故事, 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也許是經過一代代的馴養, 鎮民已經失去想象力, 意識里就不存在“運氣好”“一朝翻身”。
也許是虎豹幫監視太緊,鎮民怕惹出事端,所以不敢說。
無論哪種情況,都讓少年簡世鳶覺得可笑、可悲。
什么樣的世界才會剝奪普通人做“白日夢”權利?
他們生而普通,唯一能讓他們翻身的機會就只有突如其來的好運,而虎豹幫這樣的修士集團,直接斬斷這條路。
他們圈養著普通人,一代代馴化,最終導致階級固化,修士與凡人間如隔天埑。
像虎豹幫這樣的集團還有多少?
玩家中,聰明的人已經想到這點。
水經注咬住下唇,悠悠嘆息,“這腐朽的世界。”
她看著少年簡世鳶沉默地從懷里掏出靈石,垂著眸道:“在山里采藥時,我發現了一修士遺骸,撿到了這些靈石,花了一些,現在就剩這么多。”
坐在椅子上的三當家冷笑連連,“還不老實?”
身旁的狗腿當即呵斥,“你以為你去外面售賣紫金做得很干凈?三當家給你機會你不交,那就受點苦頭!來人,將他先重棍打五十下!”
說著就有人圍上來想按住他。
玩家們心揪著,簡世鳶卻沒什么表情。
——他在下落、在飛速墜落!
燭光中,少年簡世鳶抬頭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你們是怎么發現的?”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了。
狗腿洋洋得意,顯然,抓到簡世鳶讓他很開懷。
“須知整個平安鎮都在我們虎豹幫的掌握中,你化名的黃三游走多個市集,來歷不明,動機不清,動輒就是出售一大塊紫金,怎么能不引起我們注意?”
“紫金豈是山野清修所能有的?要么是大宗弟子、世家管事克扣下的,要么挖到紫金礦。黃三身著清貧,不可能是大宗弟子,而世家管事我們都有來往,你一面生的野修也敢在市集上招搖?”
“你須知,是人就有來歷,黃三除了售賣紫金就沒在其他地方出現過,再謹慎小心的人也要歇腳吃飯吧?你那黃三憑空出現又突然消失,可不就是偽裝出來的身份?”
“這平安鎮民風淳樸,除你之外,誰不事生產又不缺銀錢?擺明了黃三就是你偽裝出來的假身份!”
他哈哈大笑。
少年簡世鳶被人壓著,心中卻沒有慌亂,只有‘原來如此’。
聽狗腿洋洋得意,深紅倒吸一口涼氣,“這反派也太精了!換誰來誰被抓!換我估計第一天就歇菜。”
水經注:“他們統計了整個鎮子的居民收支,對比日常消費找出了宗主。”
宋慕:“他們早就懷疑黃三是偽裝出來的身份,又聽聞宗主沒有出診賺錢,就立刻聯想,當夜就來抓捕,這行動力,他們就不怕抓錯人嗎?”
水經注看著宋慕,嘲諷問:“抓錯人又能怎樣?抓錯就抓錯,殺錯就殺錯。”
深紅:“這群無法無天的畜生!”
宋慕心中燃著一把火,烤得他渾身發熱。
他看著少年簡世鳶被人束縛住雙臂,壓低頭,雙肩如紛飛的蝶翼,輕輕停在燭光下。
燈影下,少年簡世鳶面容如玉,顯露出不健康的蒼白,他低著頭,喃喃道:“原來我的偽裝存在著致命疏漏,我知道了。”
狗腿聽不清他在說什么,走上前幾步,皺眉質問,“你說什么,大聲點!”
少年簡世鳶緩慢抬起頭,他還未長成,帶著點少年特有的青澀,膚白紅唇,琉璃質感的眼睛一動不動望著,眸底隱約有道人影,狗腿被他那么看著,頓覺口舌發干,視線從上往下淫邪地梭巡。
這小玩意長得真帶勁,要不然玩玩再殺掉?
他伸出手想去摸少年簡世鳶的臉,而少年簡世鳶突然勾起嘴角,輕輕一笑。
是玩家們熟悉的笑容,那一瞬,他們仿佛看到兩個簡世鳶在重合!
他一笑,宛若初春融冰,萬物復蘇,狗腿一時間竟忘了動作。
他激動地哆嗦嘴唇——真漂亮啊
殷紅的嘴唇,輕輕張合,少年簡世鳶在說:“下次,我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倏地!
只見一道白芒!
少年簡世鳶背后纏住長劍的布條崩斷,長劍隨心而出,簡世鳶手肘向后,猛地一撞,擊開束縛他的修士們,接劍穿刺——
他速度太快,用劍過于熟練,虎豹幫的三當家只來得及驚呼“不好”!
再看,狗腿被一劍穿心,至死都帶著垂涎的僵笑。
少年簡世鳶出劍便是殺招,身形鬼魅,動靜間全然是無懼的冷靜,不過數個呼吸,他便擊退數名修士,亦有不少人死在他手下。
三當家震怒,抽刀迎敵,簡世鳶不退反進,嘴角是玩家們熟悉的笑容。
玩家們只見數道鋒芒,刀影劍光來回攪斗。
掀得劍氣陣陣,屋內桌椅轟然炸開!
深紅:“反派死于話多,讓你們逼逼賴賴。”
水經注:“不好,身后有人出招偷襲!”
宋慕:“m,一群人打一個!wm!”
身后長劍襲來,少年簡世鳶不躲,他帶著瘋狂地笑意,劍影如風,一揮就是數道芒。三當家哪見過他這么棘手的“獵物”,見他不顧一切撲殺來,心中力氣先泄了大半,他急忙躲避。
而少年簡世鳶趁著他躲避的空,生生受了一劍,他目標很明確,不管身后多么危險,他眼睛只看著那團紅云。
他終于抓住了他的紅狐貍,臉上笑意完全綻放,他看了眼狐貍,猛地向門外一丟,將它甩出很遠。
[凌玉,你笑起來真好看]
[以后你要多笑笑]
好。
眾人驚異,察覺出少年簡世鳶豁出命也要送走的狐貍很重要,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迅速轉身想要去追!
少年簡世鳶怎么會讓他們如愿?!
“留下吧,你們的敵人是我。”
他嘴角笑意溫和,對面的人卻覺悚然。
狐九被他送出去,那現在他沒軟肋了。
思量至此,他不再壓抑臉上的笑容,揮劍如影,完全是豁出去性命的瘋狂!
劍光、劍氣、劍意熊熊!
少年簡世鳶就像根燃到盡頭的蠟燭,剩下最后的光,只有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把他們都殺掉,那他們必定會派出更多人抓捕自己。
縱然他逃走,也難逃修士們搜尋。平安鎮并不是孤立存在,他們有盟友,如果不想被日夜追捕,那就動手!殺光他們!
前來圍剿的修士大多是投靠虎豹幫的散修,拿人錢財,執行任務而已,他們本就不想搏命,見少年簡世鳶殺紅眼,一副以命換命的模樣,大多心中發憷,出招也軟了幾分。
少年簡世鳶趁機劍退眾人,朝三當家揮了一劍,逼得他后退幾步,趁著他躲避,抓住機會撞開窗戶,飛身離去。
玩家們跟在少年簡世鳶后面,一路疾行。
少年簡世鳶受傷不清,跑著就捂住腹部吐口血,他面色蒼白,眼神黯淡,他在往深山跑,他要把這伙人引導那個地方。
簡世鳶不緊不慢跟在少年的自己身后,以他現在的修為跟隨少年并不吃力,他甚至有心情欣賞自己狼狽的模樣。
這場戲,該唱到頭了。
——他在墜落,急速墜落!
虎豹幫是不會放過簡世鳶的,他們追著他來到懸崖。
山風獵獵,月光清朗。
少年簡世鳶笑容刺目,他不動聲色、慢慢引著他們向后退,很快就要退到留著陷阱的地方。
簡世鳶每到個地方都會在居所的不遠處留下殺陣,為的就是險遇不測后可以有機會殺掉敵人。
他的個性就是即便死在敵人手里,也要拉著對方同歸于盡!
他慢慢地退,臉上掛著笑意。
三當家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以為他無路可退,大步迫近,粗壯的手臂上數道傷口,都是少年簡世鳶留下的。
“畜生,今日你定死無全尸,我要把你的魂魄抽出來日夜祭煉!”
少年簡世鳶不怕反笑,“你也修煉魂術?”
“是又怎樣?你死到臨頭還想耍什么花招?”
簡世鳶已經退到崖邊,再退一步就是深淵。
他退無可退。
三當家表情猙獰,更肆意地向前逼迫,他握著銅口刀,刀背上刀環震得作響,已然動怒。
少年簡世鳶立在崖邊,微微一笑。見三當家入陣,心就落下了。
只見他隨意彈指,一點靈力激活法陣,沖天光芒瞬間鎖住三當家。
三當家瞬感不妙,他想出去,卻被數條透明的鎖鏈捆住,鎖鏈越纏越緊,將他整個人壓跪下。
少年簡世鳶站在法陣外,冷漠旁觀。
他手中的長劍則對著剩下的修士
三當家被捆住,修士們自然不能不救,想到大當家的手段,他們硬著頭皮就上。
上歸上,誰都不肯沖在最前面去送死,少年簡世鳶出招凌厲,修士們沒心思拼死戰斗,越戰,他們士氣越低,少年簡世鳶反而輕松了些,就在他揮劍想要斬滅身前的修士時,身后突然爆發一聲怒吼——
原本被捆住的三當家直接震碎法陣沖殺過來!
他雙眼通紅,面目猙獰暴怒,“逼我動保命絕招,燃燒修為!毀我道途!你今日必須死!”
少年簡世鳶重傷,反應慢了半拍,三當家又燃燒修為,強行提升修為,一時間竟然躲不過去,眼睜睜看著飛刀砍來——
玩家們不忍看,撇過頭。
簡世鳶一動不動,忽然一滴淚從他眼眶滾落。
他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僅僅滾落一滴淚。
——他清楚知道他墜落深淵,他砸向地底。
那刀向少年簡世鳶砍來,勢不可擋,而一團紅云從樹叢沖了出來。
狐九不放心少年簡世鳶,所以并未逃離,而是悄悄跟在身后。
它像一團輕飄飄的云,一下撞上刀鋒,有血飛濺出,濺在少年簡世鳶臉上。
紅色的血,鮮艷、艷麗
他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啊?
啊啊——
“狐九——”
簡世鳶聽到了自己砸在地底的聲音。
他的心,他的身體,他的五感都不屬于自己。
——他砸在地上,他好痛!
宋慕也被狐貍突然一撲嚇到,看向少年簡世鳶,只見他的眼睛里填滿憤怒,少年簡世鳶好像只有剩下這種情緒,他瘋癲地大笑,笑出連續的顫音,“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不顧一切地揮動長劍,三當家也發狂,一刀砍向他的肩膀,少年簡世鳶仿佛感覺不到痛意,生生受了一刀,他的眼睛凝在自己的長劍上,劍端刺進三當家的心臟,他用力握著長劍向前走,推著劍更用力地刺入。
同時,刀刃也順著力砍進他的身體。
血將半身染紅染黑
少年簡世鳶恍若不知,心中唯有‘一定要殺了他’,他的眼睛盛滿痛苦、絕望、憤怒。
他已經失去所有理智。
三當家被穿心,吐出一大口血,拼命喊,“還不動手!我若死了,大哥定讓你們陪葬!”
他對上少年簡世鳶那雙眼睛,總覺得瞳孔倒影著他灰白的死相。
“你這畜生”
少年簡世鳶將手貼在他心臟處,順著劍刃,伸進他的身體。
“你”
少年簡世鳶手下用力,用力一捏。
長劍同時也割傷他的手,但他臉上掛著微笑,無所知般用力捏著。
“不好!快動手!難道你們想被大當家懲罰嗎?”
數十修士齊齊動手,簡世鳶不躲,只是更用力地捏爆他的氣穴。
三當家失去心臟、氣穴,必死無疑。
而少年簡世鳶也被眾修打下懸崖。
他在墜落,他睜著眼,看著身邊景色飛速變化,樹枝抽過他的身體,又被他壓斷,斷枝戳進他的氣穴,穿過他的腹部,他像已經死了,眼神沒有一絲波動。
簡世鳶看著他墜落。
他面無表情。
玩家們著急,撲向崖邊,湊著頭看墜落的少年簡世鳶。
宋慕:“宗主大人,他掉下去了!”
簡世鳶毫無波動地“嗯”了聲,“他會自己爬上來。”
他的聲音有些冷酷,對待自己,他從未有過同情與憐憫。他知道自己可以站起來,可以爬上去,那就不去看他掙扎。
修士們抬著三當家火速離開,現場只剩下一只火紅的狐貍。簡世鳶走到它身邊,半跪下來,他垂著長發,勉強露出一點笑意,“狐兄”
狐貍被劈開腰腹,一道重重的傷口從下巴劈到后腿。
它活不成了。
它顫抖著身體,慢慢吐氣。
簡世鳶將手擱在它身上,本以為會穿體而過,誰想,竟然真的摸到了什么。
他的手在發抖,狐貍眼睛里有光在渙散,它喃喃,“我想”
這時,玩家們爆出一聲呼叫,“公子慕也跳下去了。”
簡世鳶沒管,他只是伏下身,將耳朵湊在狐貍嘴邊,聽它說話。
那日他墜崖,等他爬上來時,狐貍尸體不知被什么野獸吃掉了,只剩下一點皮毛。他只找到那塊皮毛。
問心試煉會延展完善被試煉者的記憶,它會自動推算出最佳補充,也就是說,那日狐貍可能真的想說什么,簡世鳶等待著。
狐貍艱難動嘴,它吐出最后一句話,“我想吃烤雞。”
簡世鳶將臉埋在雙手間,躬身瘋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瘋狂,笑得眼淚涌出。
地面上,一滴滴,泥土的顏色一點點變深。
還好,他沒有省錢,狐貍想吃烤雞就給它買。
他就知道,等待與期待都會落空。
玩家這里。
宋慕跟著少年簡世鳶一起跳了下去,看著他睜著眼,死寂平靜地下落。
周身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宗主說他自己會爬上來,宋慕卻不想看到他在幻境里也孤零零地墜崖。
可當他跟著跳下來,看著簡世鳶砸在地面上,鮮血溢出,一張臉瞬時慘白。
他看著簡世鳶吐血,看著他努力翻過身,看著他用長劍削掉自己的腐肉,看著他喝自己的血解渴,看著他活剝了自己的肌腱皮肉。
少年簡世鳶沒有表情,他將長劍捅進自己的氣穴,慢慢地將它刨開。
宋慕轉過頭,喉嚨干澀發啞,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淚卻溢了出來。
少年簡世鳶心里只有復仇
他要活下去,他要找虎豹幫復仇。
宋慕看著他以殘忍的手法修復了自己的氣穴,看著他吸納靈力,看著他扒著巖縫,一點點爬上去。
他渾身是血,頭發披散,如玉的臉上盡是血污。
宋慕跟著他爬了上去,他沒受傷也爬得氣喘吁吁,他不知道少年簡世鳶哪來的力量,就這樣拖著受傷的身體、艱難地爬上去。
他爬過的地方留下血痕,他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好像燃燒將盡的蠟燭。
他從崖底爬了上去,帶著憤恨與滔天怒火!
宋慕身體發抖,就看著少年簡世鳶緩慢站起身,一步步往某個方向走,然后跪在地上,將臉埋在僅剩的皮毛上。
宋慕上前,伸出手又不敢觸碰。
此時場景開始發生變化。
無數鮮艷的色彩潑下,少年簡世鳶緩緩抬起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嘩,被無數顏色澆滅。
陽光刺目,聲音喧鬧。
深紅、水經注被突如其來的陽光刺到,后退一小步,此時他們正站在大街上,周圍人來人往,酒肆旗幟搖曳。
不是平安鎮!
他們面前出現一醉鬼,喝得醉醺醺倒在地上,他時不時伸手去抓路過女人的裙擺,嚇得一群姑娘少婦尖叫,而醉鬼則放肆舔著嘴唇。
水經注皺眉。
深紅四下打量。
宋慕心神不定,目光哀傷,顯然還沉浸在情緒中。
而簡世鳶已經恢復了冷靜,他面無表情地望著那個醉鬼。
有熟悉醉鬼的人過來跟他打招呼,“黃瑞,你今日怎么有錢買酒?發財了?”
那個叫黃瑞的醉鬼嘿嘿一笑,“甭管我怎么發財,老子就是有錢了!走,扶我起來喝酒!我帶你喝女兒紅!”
說著,從□□里摸出根金條,砰,拍在地上,路過的人都大吃一驚,紛紛指指點點,而那搭話的人眼睛都看直了,點頭哈腰地扶起醉鬼,笑得一臉討好。
“你老人家富貴了,也不忘小的,二狗子這就扶您去迎芳樓。”
醉鬼一臉得意,“你小子倒也能擺出這臉面?嘿,平日里瞧不起我?你小子!”
說著,醉醺醺地對著二狗子的屁股一踹,被踹的人也不生氣,繼續討好。
玩家們看著他們攙扶著離開,眉頭皺起來。
這算天降橫財?這黃瑞要遭啊。
玩家們打算跟上,誰料幻境開始變化,他們沒注意到角落有雙眼睛正盯著黃瑞。
而簡世鳶微微側頭,對上那雙眼睛。
那是個皮膚黝黑的老農,面孔普通,唯有一雙眼睛靜得駭人。
簡世鳶朝他笑笑,他知道那人是少年簡世鳶偽裝的。
紫金事件在他心中留痕,他不再偽裝成不存在的人,而是套用他人身份,學著別人的言行舉止,將自己融入另一個人。
[你化名的黃三游走多個市集,來歷不明,動機不清]
那就給他來歷!給他身份!給他動機!
這老農幾日前病死家中,少年簡世鳶為他收殮后,便盜用他的身份。
——這是可考據的身份,來歷
這老農經常來春風樓給做小廝的兒子送飯,他會坐在側門的臺階上發呆,這方便了少年簡世鳶尋找下一個身份。
——這是他的動機。
簡世鳶有個優點,他會從磨難中吸取經驗,他吃了大虧,摔了大跟頭,失去了唯一的朋友,那這次經歷就死死印在腦子里。
永生永世,不會遺忘。
畫面掀開,是深夜。
喝得醉醺醺的黃瑞被二狗子攙著送回家,他們一路跌跌撞撞,酒壺砸在地上,砰,摔成幾瓣。
他們的影子被沿街燈籠照著,拉得很長,印在墻上,而墻上還有十來道黑影。
玩家們看著精壯的漢子將黃瑞架住,上去就是一桶水。
醉鬼身子虛弱,眼袋青黑,被澆頭一桶水,瑟瑟發抖,清醒了點。
而二狗子見不妙,腳下抹油先跑了。
為首的人示意將黃瑞帶走,架著他的人就拖死狗般,抓著兩只胳膊,將他拖進一間屋子。
玩家們也跟進去,黃瑞被綁在老虎凳上受刑,為首的壯漢在逼問他哪來的黃金。
黃瑞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什么都說出來了。
原來臨近處有一桃花林,里面的百年老樹化形成桃花妖,黃瑞誤入,見到美貌多情的桃花妖。桃花妖以美色、金銀引誘他,他獻上壽元換得春風一渡、黃金百兩。
那黃金就是他的賣命錢。
深紅看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醉鬼,狠狠皺眉。
為首的人沒想到這還牽扯到妖精,不敢去探,只是兇神惡煞地拎著黃瑞衣領,砂鍋大的拳頭就往他臉上砸,逼得他交出了所有的賣命錢。
水經注不同情這醉鬼,只是感慨,“修士猛于妖也 。”
這里不是平安鎮,卻與平安鎮沒什么區別。
妖怪取人性命,尚且要給買命錢,而修士只需要武力逼迫。
宋慕:“這世道啊——”
他們看著被毆打一頓的醉鬼哭哭啼啼地往家爬,手掌磨出血,他爬到家里,躺在床上就一命嗚呼。
而此時,那個老農走了進來。
他粗糙的手掌摸著醉鬼的耳根,順著臉部輪廓向下摸,一路摸到脖頸。
深紅:“臥槽,這老漢想干嘛?奸尸啊?口味也太重了吧!”
水經注開玩笑:“說不定是想吃了他呢?好歹是肉。”
宋慕:“水姐,你別開玩笑,好惡心。”
水經注冷冷瞥他,“這世界,你還有什么期待?”
老農并沒對醉鬼怎么樣,他只是做了張人臉,將自己偽裝成黃瑞。
看著面前換上長袍的老農,玩家們一臉驚恐。他儼然變成黃瑞的樣子,連手掌都磨出相似的傷口。
深紅:“這究竟是什么玩意?怎么能裝得那么像?幾乎一模一樣。”
宋慕:“連神態都一樣!從憨厚樸實到猥瑣下流,他變化自然,我要有這演技早拿影帝了!”
水經注:“他偽裝成黃瑞想干嘛?他把黃瑞的尸體安葬了。”
玩家們帶著滿肚子疑問,跟在假黃瑞身后。
跟著他進入桃花林。
月華傾瀉,桃林隱在月色中,灼灼其華,異香惑人。
玩家們嗅到桃花香便覺得骨頭酥了,這桃林過于魅惑妖嬈,明明只是植物,卻誘得人意識渙散。
他們咬住舌尖,強迫自己清醒。而身邊的簡世鳶面色如常,他們一起踏進桃林,可能是感知到假黃瑞的存在,桃花簌簌落下,落英繽紛,有一粉發女妖于林中探出,薄紗遮身,隱約可見姣好的酮體。
深紅:“這是我不花錢能看的東西?”
宋慕:“這場面我好怕仙魔世界被掃黃打非查封,我不能沒有宗主大人!”
水經注:“假黃瑞來這里不會是想賣命吧?”
假黃瑞迎了上去。
桃花妖看到他先是高興,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后,忽然瞪大眼睛,她想退后,想逃離,卻晚了一步。
假黃瑞出刀,直接將她扣下。
桃花妖才化形不久,平日里最常就是迷惑男人為她驅使,最多是讓那些男人們獻上自己的妻女供她食用,走的是魅惑流,她的武力值并不高,壓根不是假黃瑞的對手。
見被扣下,桃花妖身上的衣裳又透明幾分,鮮艷欲滴的嘴唇溢出香涎,她伸舌頭舔了舔自己嘴唇,聲音更是嫵媚多情,在場的玩家意識開始模糊,就連女玩家水經注都覺得這妖精可憐可愛。
而假黃瑞壓根不吃這套,一刀就將她魂魄釘散。
桃花妖瑟瑟抖動身體,尖嘯一聲,沖入桃樹,而桃樹也開始枯萎,化為灰燼的桃花瓣紛紛落下,像下了一場黑雪。
殺掉桃花妖,假黃瑞將什么東西埋進桃花樹下。然后,轉身離開。
畫面又開始翻轉。
玩家們又看到了假黃瑞。
他被人壓在地上,有修士拿著一把閘刀擱在身旁,“再不說出你從哪找到的紫金,我就將你十根手指全部斬掉!”
假黃瑞痛哭流涕,一副慫包樣,與真黃瑞沒區別,他顫抖著求饒,“是紅娘給我的,她讓我拿這些紫金去換錢財,給她買處女吃。”
修士們對視一眼,為首的老者問,“紅娘是誰?”
假黃瑞癡癡呆呆,露出癡迷垂涎的樣子,“紅娘就是紅娘,我的紅娘!紅娘我這就買處女給你吃,好紅娘給我抱抱——”
老者上去一巴掌,扇得假黃瑞臉頰腫起,他也像恢復了意識,又哆嗦著求饒。
很快有修士湊過來竊竊私語,老者眉頭又皺又擰,聽到什么,突然暴躁,一腳將面前的慫包踹翻在地,“還有誰知道桃花妖的事?”
假黃瑞不敢不答,說了幾個勢力頭領的名字。
老者再也坐不住,帶著修士們迅速離開,只留下一人看守假黃瑞。
而假黃瑞還是哆哆嗦嗦的晦氣樣子,縮在角落。看守的修士不屑,徑自將牢門上鎖,然后出去喝酒了。
而被鎖起來的假黃瑞,嘴角突現笑容,他爬起來,一根鐵絲捅開鎖扣,又換了張臉,朝著另一個方向走。
水經注不解:“他究竟想干嘛?他哪來的紫金?”
深紅看向簡世鳶,眼神莫名,語氣也莫名,“可能是想報仇吧。”
宋慕靜靜出神。
畫面繼續變化。
這次是另一個陌生的中年人,他一臉驚喜地獻上地圖,道:“葛老先生,請您一定要護住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我家七代單傳,只有他這寶貝,他若死了我就絕后了。”
老者接過他遞來的地圖,一臉滿意,“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的兒子我會保住。”
中年人感恩戴德,語氣恨恨,“我為青龍幫流過血,他們卻這么對我!我兒子不過多欠了點靈石,他們就要砍他的手,還要砍死他!他們不仁我不義!紫金礦地址獻給葛老先生,請您幫我保住這絲血脈。”
老者淡淡,“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以后你就呆在白龍幫吧。”
中年人感激地笑。
老者話鋒一轉,突然問:“當日你們圍攻桃花林,有人先你們一步?”
中年人得意地笑,“確實讓人領先一步,是虎豹幫的大當家,他們誅殺了紅娘,但沒發現桃樹下的地圖,被我取走,我抽空去了次平安鎮,在山上挖到了紫金,這證明地圖是真的。”
老者突然冷臉,“你離開時有人阻止你嗎?”
中年人愣住,“沒有,我很小心”
老者突然暴躁,“該死!讓所有客卿長老們帶武器跟我走!虎豹幫的人是特意留你去挖紫金礦,現在他們應該將那里團團包圍了。”
中年人臉色驚恐,“那怎么辦?”
老者一閉眼,面上全是森意,“那就將虎豹幫全部殺光!奪紫金!”
老者帶人離開,只留下中年人,等人走完,中年人臉上沒有擔憂,反而掛起淡淡笑意。
宋慕沒看懂,水經注完全理解了,她笑了一下,給兩個玩家解釋。
“面前這中年男人也是假黃瑞扮的。他先假扮黃瑞,故意出售紫金讓老者等幫派首領發現,再被毒打一頓,‘不情不愿’地吐露桃花妖擁有紫金的事。然后引得他們去桃花林圍剿桃花妖。桃花妖已他被殺死,但知道這事的人太多了,一時間混戰,竟然無人清楚誰真正殺了桃花妖。”
“這里存在信息偏差,老者誤以為第一個闖入桃花林的人是虎豹幫,而虎豹幫為了守株待兔,想把第一個闖入的人誘騙出來,也就放任外界的揣測。”
“而在假黃瑞的劇本里,獲得地圖的是青龍幫的叛徒,這樣就拉大了戰場,三方混戰。信息差逐漸拉大,中年人的角色是青龍幫叛徒,他有著必須要背叛青龍幫的理由——為救自己兒子。所以老者所代表的白龍幫對他很是信任。”
“而他出現在虎豹幫的領地上,自然不可能不被發現,虎豹幫故意放縱他去挖掘紫金礦,其實暗地里標記了方位。中年人代表青龍幫,那虎豹幫自然猜忌第一個闖入桃花林的是青龍幫的人。”
“而青龍幫出現了叛徒,叛徒還跑到白龍幫去,他們自然仇恨白龍幫。”
說著,水經注兩只手拼了個三角形,“三方互相猜忌互相誤解,反而形成各自的穩定邏輯鏈,假黃瑞是想驅虎吞狼,讓三方混戰起來,從而鏟滅虎豹幫。”
深紅笑了笑,“完美的偽裝,合適的人選,博弈的智慧,還有游說的能力。”
宗主大人為了報仇,展現出智慧與戰力讓人敬佩。
他看了看中年男人,神色莫名。
而宋慕還是沒聽明白,他只是問:“虎豹幫真的能被殺光嗎?”
水經注笑:“三方混戰,占有紫金礦的虎豹幫會收獲最大的仇恨值,青龍幫白龍幫都不想虎豹幫投靠自己的對手,所以不會給它投靠的機會。”
深紅嗓音帶笑,“三角其實并不是個穩定的結構,至少在利益上,大多數人寧愿魚死網破,誰都得不到,也不想讓對手占一點便宜,換句話說,三方下場,占有紫金礦的虎豹幫必死無疑。”
宗主大人可真夠狠的,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
玩家們等待著,他們看到一場刺激瘋狂的廝殺。
熊熊火焰燃燒天空,將整個平安鎮染紅,虎豹幫的成員們一個個被殺死,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沒有一個虎豹幫修士逃出去,就連他們武力值最高的金丹修士大當家都被老者砍下頭顱。
虎豹幫,全軍覆沒!
而山頂,中年人無視著山腰那群拼命的修士,將一瓶液體傾倒在紫金礦上,看著那些紫金變黑變碎。
紫金有個缺點,會被黃泉水污染,只需一點黃泉水就能讓紫金失活。紫金的延展性也助力了污染擴散,它們緊挨著,只要一塊被污染,緊靠著它的紫金亦會被污染。
須臾,整個紫金礦全部被污染。
價值萬金的紫金礦就那么被毀掉了。
中年人面色不改,轉身離開,身后是被火焰熏紅的天空。
不管是誰贏得這場勝利,簡世鳶都不想將紫金留給對方。反而帶不走,干脆全部毀掉。
少年簡世鳶走著,速度變快,他走過平安鎮的街道,鎮民在逃竄,那個出賣簡世鳶的王嬸倒在血泊中,身上數道傷口,眼看活不了。
他面無表情走過淌血的街道,走出平安鎮,將身后的一切甩掉。
這里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他懷里有一支筆,筆毛通紅,青墨色筆桿,沉甸甸地咯著他的心。
他像揣著一團紅云,燙得心臟發麻。
簡世鳶看著少年簡世鳶離開平安鎮,耳邊突然聽到嘲諷的笑聲,有聲音在問:
[為了一只狐貍害死那么多人,你問心無愧嗎?]
[好臟的一顆心,好臟好臟]
簡世鳶嘴角帶笑,眺望遠方,“那又怎樣?我問心無愧,即便重來,我也會如此選擇。”
[好臟一顆心]
[看看你的心吧,它在哭]
簡世鳶在夕陽中看到了自己的道心,七分純白,三分黑暗。
他仍然笑著,目送曾經的自己,向遠方走去。
天大地大,再也沒少年簡世鳶留念的地方。
而簡世鳶本人——
后悔嗎?
從未。
愧疚嗎?
從未。
他道心堅定,只信自己。無論耳邊的聲音哄騙、詛咒、嘲諷,他都不在意。
問心,問心,他這顆心,無論怎么拷問,都不會有一絲懷疑。
宋慕也在目送中年人,他喃喃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感謝你替宗主大人報了仇。”
深紅奇怪地看著他,想說什么,卻被水經注制止。
水經注將食指抵在唇上,“噓”。
那個中年人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了一群人渣。
畫面并未停止變化。
幻境還在變動
少年簡世鳶來到一錦繡繁華的都市,與平安鎮不同,此地來往諸多衣著絲綢的客商,還有握著長劍短刀走來走去的大宗弟子。所見之景一片祥和富足。
少年簡世鳶坐在茶樓喝茶,說書人正吐沫橫飛地講開元道君的故事。
“上回說到那魔蛇口吞三十萬百姓,氣勢駭人,為非作歹。本回緊接著講開元圣人斬魔蛇,為人族辟道。”
驚堂木一響,說書人滔滔不絕。
“開元圣人于蠻荒中斬殺妖魔,死在他手上的妖魔千千萬,憑一人之力,拓荒五州,人族不再是妖魔口糧。”
少年簡世鳶早就聽過這樣的故事,此時也沒心情再聽一遍,他看著樓下有人爭執。
一白袍少年傲然出劍,呵斥一旁不愿讓座的凡人道:“大膽凡人,我乃上滄宗弟子,你見我居然不避?”
這里是上滄宗管轄地,上滄宗弟子地位非凡。
被他訓斥的男人一臉怨憤,惡狠狠地看了少年一眼,轉身離開。
少年簡世鳶來這里是想拜師上滄宗的,但看到咄咄逼人的少年修士,他突然失去興致,支著下巴用手指玩桌上的茶杯。
他想,現在這世界不也是一片蠻荒嗎?
開元辟道,人族有立足之地。
可現在仙凡隔閡如同天埑,凡人與修士間矛盾激化,就要爆炸了,誰來劈開這片昏暗呢?
他喝了一杯茶,靜靜地看著樓下人來人往。
誰也不知道,這里將會誕生一個不輸給開元道君的新君,誰也沒預料到,這里有人將開啟一個新時代。
沒有人能預料未來,包括簡世鳶。
他只是靜靜喝茶,一片葉子掉下來,原來是秋天到了。
幻境也終于臨近崩潰,它自然而然地倒塌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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