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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鶴唳(1)


簡世鳶把玩著玉佩,  再瞥傀儡。

        傀儡閉眼抿唇,似一朵斂息的鈴蘭花,花色清幽,  近看有幾分清冷感。

        簡世鳶嘴角笑意淺淺,他握著玉佩,正準備使用[時勘探]查閱過去的片段,  法則金鏈卻興奮地打斷他

        “等會!你不是盜竊了一部分時間神力嗎?我教你個方法淬煉它,讓你可以隨心所欲地查閱過去。”

        [時勘探]并不是完整的神術,它只能“觸發”過去的片段,  簡世鳶無法快進,也無法暫停幻境,  所以每次查閱時,  簡世鳶都要看完一整段故事,  很損耗查閱者的精力。

        簡世鳶垂下眸,  法則金鏈系在他的脖頸處,仰面看,只瞥到一截如玉的下巴,可能是貼得近,  看起來有些蒼白。

        修長的手指觸碰到脖頸處的金色鏈紋,法則金鏈完全融入簡世鳶的皮膚,  摸起來就是皮膚的細膩觸感,“不用,我會淬煉它。”

        簡世鳶說話時,  法則金鏈能感受到聲帶的震動,  簡世鳶說每個字,  每個字都在震,  這種震顫持續時間極短,  可每一個字都震得法則金鏈發麻,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酥麻,還有心中深深的忌憚。

        他會、會淬煉神力?

        他才竊取到部分神力,他才擁有神力!他輕易就掌握了這種偉力?!

        這太可怕了!

        法則金鏈想起了帕維洛因——

        能成為“種子”的存在沒有一個是懦弱的,它也見慣了帕維洛因的騷操作,可不管帕維洛因如何行事,法則金鏈都不會覺得祂可怕,可當它跟了簡世鳶,就頓悟了簡世鳶的“特殊”。

        至少,短時間內帕維洛因不可能這么快就掌握神力,更不會舉一反三地靈活運用。

        簡世鳶嘴角笑意淺淺,隨意地虛空一點,呼,一朵巨大的金蓮簌然抖開,他雙肩落了光,映得眉目柔淡,琉璃質感的眸藏著莫名的情緒,好似晃動的燭火,一點點光就能渲染整個黑夜。

        周遭的一切色彩在消褪——

        忽地,簡世鳶耳邊響起一聲清脆的鶴鳴。

        似霧中古寺,清晨響起的第一道鐘音,只一聲,就穿透百里千里,脆得人頭腦清醒。

        數只白鶴顯現,它們繞在簡世鳶頭頂,振翅翱飛,它們向前飛去,越飛越高,越飛越快,隨著它們的遠去,簡世鳶周邊的景色像被重置,一切都在變化——

        一切都在扭曲!

        簡世鳶握著那枚白鶴玉佩,他腳下泛起點點漣漪,月色靜美,隱隱看到模糊的月亮,似一瞬間發生的事,為首的那只白鶴忽然轉過頭,眼眸靈動,它朝著簡世鳶笑,振下片片如雪的羽。

        它向上飛,白色的羽毛層層疊疊,像波浪,輕盈柔軟,微微晃動著,它一圈圈地繞飛,最終消失在簡世鳶的視線里。

        簡世鳶抬頭,望看天上的雙月,卻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他低頭尋音,這才發現記憶幻境已然穩定,他踩在水波上、站在湖心,不遠處的亭子里坐著一位彈琴的少年,仔細辨別容貌,正是傀儡!

        傀儡正襟危坐,身著鮫紗素袍,他膚色極白,細眉秀鼻,只束著簡易的白鶴發冠,雅極的月光籠罩在身側,他撫琴調音,神態悠閑,如月中仙,恍若不似真人,泠然清雅,見之忘俗。

        明明月光斂柔,透過他的發絲卻是清亮的,好似捧了一渥水去接月華,光暈搖晃。

        他的美貌讓人忍不住屏息,法則金鏈不屑于美色,它查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天賦不錯嘛,十九歲就有金丹修為他叫舒愫,字秉心]

        簡世鳶嘴角一翹。

        姓舒,白鶴,他是四大世家之一的舒家的人?

        修仙界有四大豪門世家,分別為鳳、舒、裴、景。

        其中,舒家以制器聞名天下。四大世家中,舒家最為清雅,門徒弟子都崇風雅士,后世推崇的“修士六藝”就是以舒家教化弟子的家規為模版,去蕪存菁后確立的。

        (六藝:詩詞經弈樂、騎射、劍術、煉器、符箓、御獸)

        舒家先祖極愛白鶴,后世子弟愛屋及烏,也偏愛白鶴,常以白鶴紋作為裝飾,衣著配飾用鶴形圖案,鶴成了舒家的標志。不過隨著舒家子弟雅名遠揚,不少修士也模仿他們的穿著,一時間,修仙界鶴紋裝飾泛濫,僅從發冠配飾,很難判斷出哪個是舒家子弟。

        望著亭中撫琴的舒愫——

        舒愫手停在弦上,有搭沒搭地試音,他十指修長白皙,留著干凈整齊的指甲,指尖冷得有些蒼白,撫琴時,他背骨挺直,墨色長發乖順地貼在腰側。

        簡世鳶不懂樂器,也能從斷斷續續的琴音中聽出幾分情緒,舒愫似乎在煩惱?

        簡世鳶慢慢走近,坐到舒愫身邊,他轉頭欣賞湖中的粉色荷花,舒愫呼吸輕緩,兩人靠得再近,也聽不到多余的雜音,唯有頻頻弦音。

        舒愫彈著彈著,他自己就笑起來了,他一笑,晃得湖中倒影的月亮也顫了兩下。清幽寂靜的月光下,舒愫的眉眼拖出一點陰影,亭中高鑲著數顆夜明珠,剛剛好能夠照清琴弦。

        簡世鳶側過臉,也剛好能看清舒愫的睫毛。

        他唇上染了潤紅色,像拭過一點胭脂,由內而外透出嬌養后的嫩色,墨色長發乖乖垂在腰側,明明是清冷的長相,笑起來卻格外靈動,柔光照徹他的容貌,細看他的五官,無論拆合,都有股淺淡的靜美。

        如空谷中綻放的鈴蘭,雅極、妙極。

        錚——

        一聲弦響,清靈空亮,湖心蓮花紛紛伏下身,蓮葉一片接一片,簌簌抖動著,像被風吹過,又似鳥雀停歇,一片一點,連簇成線,時不時有露珠滾動,順著荷葉邊緣處滑落,落入池子的那瞬,露珠又化為流光。

        舒愫長發微揚,“物寶,再過幾日是小妹生辰,敏州又有鬼怪作祟,此行危機四伏,我不放心她,咱們也去吧?”

        一道男聲斬釘截鐵地拒絕,“想都別想,我不是舒抱香的靈器,我不可能幫她。”

        舒愫也不急,他伏在琴弦上撒嬌道:“物寶——你就當幫我嘛。”

        他上身壓在琴弦上,數根琴弦繃得筆直,根根如鋒利的刃,而他毫不在意,任由柔軟的長發蓋住古琴,他像只打滾的貓,在琴弦上翻來覆去,有種“不答應他,他就繼續滾下去”的架勢。

        他撒嬌時,眼睛彎成月牙,聲音軟軟,十分天真。

        “物寶”還沒有反應呢,法則金鏈就先打趣起簡世鳶

        [學著點啊,你瞧他多甜,多會撒嬌,再看看你,要么不笑,一笑就笑得我毛骨悚然]

        簡世鳶嘴角笑意不改,并不在意法則金鏈的抱怨。

        [這聲音,物寶是系統?]

        簡世鳶聽過系統的聲音,與“物寶”的聲音一致。

        [是]

        他沒猜錯,舒愫曾是系統的宿主。

        物寶,不,系統愣了片刻,可能是受不了舒愫撒嬌,它又開口了,“你那妹子心術不正,你去幫她,她還以為你要搶她功勞,不僅不會感激你,還要埋怨你多管閑事,何必自尋煩惱?”

        “可她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呀,咱們就一起去嘛,我也想出去逛逛,好不好——”

        系統嘆了口氣,還是用哄孩子的語氣,輕輕勸:

        “舒家[君子劍]威名赫赫,她又領數位高修家奴、攜珍寶法器,此去敏州平息鬼亂,不過是為了搏名揚威,好爭掌事之位,她怎會沒有準備?別操心了。”

        簡世鳶自動提取關鍵字[掌事][君子劍]。

        [掌事]就是家主,不同的家族對掌權人有不同的稱謂。

        舒家也擅鑄劍,家族藏有名劍十把,不流傳于世,只供族內優秀子弟借用,其中[君子劍]排第二。

        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世家壟斷修行資源,培養了不少親傳子弟,世家子弟間的競爭十分激烈,比皇朝更迭、群雄逐鹿搶皇位還要刺激。

        不僅要比修為,更要比手段,像舒家這樣的大世家,年年都有天賦不錯的子弟冒頭,但能平安長大的,十不存一。世家雖明令禁止內部廝殺,但總有天才會“夭折”。舒抱香是舒愫的妹妹,她的年齡不會超過十九歲,如此年輕就成功契約了君子劍,可見其手段。

        舒家名劍的契約條件十分嚴苛,能借用名劍的子弟無一不是人杰:

        首先,須是主脈一派的嫡子、女,血統高貴。其次,要有優越的天賦,無論是靈根還是悟性,都要遠超其他人,并要通曉六藝。再者,要有一定聲望,舒家子弟常以香火神道為本命道法。

        十把名劍憑威力排序,排名越靠前的劍越難借用。每五十年,舒家就有內部的試煉比賽,只有拔得頭籌的子弟才有資格接觸名劍,一旦子弟成功契約名劍,那么除非他死亡,其他弟子不得搶奪。

        修士壽命很長,正常的天驕不出意外都能活個近千歲,而舒家每五十年就舉行一次試煉大會,劍的數量是固定的,契約一把少一把,其中的競爭壓力可想而知。

        舒抱香能契約排行第二的[君子劍],確實有資格爭奪掌事之位。

        “去嘛去嘛——”

        舒愫執意要去,他聲音乖軟,纏著系統撒嬌,沒一會兒,系統就敗下陣來,悶聲道:“好,我們去。”

        舒愫笑盈盈,眼眸倒影著月光,亮晶晶的,“月色真好,我又想填詞了。”

        看著自彈自唱的舒愫,法則金鏈陰陽怪氣的

        [呦,把他當兒子寵呢,難怪舒愫死后它不愿意接受新宿主,父子情感天動地啊]

        簡世鳶不置可否。

        他伸出右手,虛空一按,面前的幻境被一道金色的光罩住,湖水嘩啦啦地翻動,動著又突然靜止。

        無形的波動從遠處爆開,整個畫面定格,法則金鏈眼睜睜看著簡世鳶面前出現一個控制面板,就像看視頻,有播放鍵、暫停鍵,甚至面板下方還有可以拖動的進度條。

        簡世鳶嘴角笑意不變,“咱們直接走高潮劇情。”

        說著,他拖動進度條,畫面按幀抽動——

        舒愫伸懶腰、舒愫飲茶、舒愫練劍、舒愫寫詩

        每幀每幕都是舒愫,滿滿都是他。

        這是系統最重要的記憶,哪怕只是最平常不過的休息片段,系統也會牢牢記住、永久保存。簡世鳶失去了感情,無法理解這種執念,僅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些確實是很美好的記憶。

        簡世鳶慢慢拉動,看到某一幕時,他停住了。

        同時,幻境猛地一抖,直接變成了一方城池。

        敏城多山,城防建筑依山而建,修建得十分雄偉。城墻如山脈,盤踞蜿蜒,似游龍酣眠,將這座能容納近百萬百姓的城市攏在懷中。

        此時的敏城城內每家每戶的家門口都掛上了燈籠,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光源,每家的庭院、屋內都一片漆黑,街巷上有人在敲鑼,“全城驅鬼,勿要開窗,不得出門,違令者死!”

        簡世鳶停在高空,剛好能看清城內人的操作。

        敏城中央有人搭建了祭壇,大大小小的香爐都插滿了點燃的香,熏得香風陣陣,如霧的香煙慢慢籠罩整座城池,明明是無色的無形之物,卻逼得簡世鳶沉下心神,慢慢地,他看到了無數扭曲的鬼魂,無論善惡都被一根透明的絲線釣著。

        香火神術!

        這些鬼魂有新死的生魂,也有作惡多端的惡鬼,它們目光呆滯,被一根根絲線垂釣著,仿若上鉤的魚兒,動彈不得。

        有的惡鬼修為頗高,它還保存著意識,被釣住后拼死掙扎,它們無聲地嘶吼,噴濺出股股腥臭的黑煙,但透明的絲線扎進它們身體,無論它們怎么扭曲撕扯身軀都無法掙脫開釣線。

        越掙扎,它們的表情越淡,慢慢地,它們也像失去意識,變得呆滯遲鈍。

        釣線無止盡地延展著,簡世鳶尋找源頭,一路走過許多民巷,都能聽到禱告的聲音,他們在祈禱香仙子的庇佑,當簡世鳶走到一間大宅,卻見數十家奴坐在庭院中,他們面前放著無數盞長明燈,正閉目誦經。

        點點燈光晃動著,最中央立著一塊等人高的神仙牌。

        牌上仙子長相俊美,身披戰甲,手持長劍,微抬下巴,傲然而立,右下角刻著一排金字

        [香仙子舒抱香之神位]

        簡世鳶了然,這些人或者說他們的主人是舒抱香的信徒,鬼怪作亂時,他們還敢在庭院點長明燈禱告,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家主人非常迷信舒抱香,同時也能看出,這香仙子頗有威名。

        一路向前,忽然,簡世鳶抬起頭——

        就是這里!

        映入眼簾就是一抬精美至極的巨大步輦,抬輦的是十六具晶瑩剔透的骷髏,它們整體呈黃澄色,質感如金又似玉,眼窩處燃著兩團幽藍的鬼火,它們一言不發,沉默地靜駐著。

        步輦中端坐著一位仙子,她眼眸如星,神貌端肅,不笑時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壓,明明是很年輕美貌的長相,卻讓人不敢直視,要不是她周身縈繞著揮之不去的仙靈之氣,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凡俗的女帝。

        而她身下,是密密麻麻的透明釣線。

        釣線籠歸于一處,色澤如玉石,遠看,舒抱香似坐在玉墊上,至純至凈。近看,就顯得十分詭異,那些釣線扎入她的皮膚,像擁有了生命。

        簡世鳶看了眼,心中一悸。

        不等他思考什么,一瞬,他預感到危機,就在此時,一股恐怖的氣息轟然砸下!

        舒抱香收鉤了!

        呼!

        敏城像一只無形的手籠罩,無數炙亮的釣線“嗖”地繃緊,以祭壇為起點,向四面八方飛速擴散,一波波,無數根釣線拉直,整個敏城的天空都像垂著月光綢,波光粼粼。

        伴隨著無形的香煙,一個個鬼魂被釣起,一道道怨鬼的身影在城中滑動,它們如起水的魚兒,被人操控著,向同一個方向飛去。

        數千數萬鬼魂在天空躥奔,現在只要抬頭,就能看到無數形狀奇怪的惡鬼。

        怨鬼直接被抹殺,生魂被超度。

        簡世鳶抬著頭,看著密密麻麻的怨鬼向步輦飛來,它們越聚越多,這小小的敏城竟能滋養數萬鬼怪,此地鬼禍重矣。

        舒抱香全身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芒,似夜中點燃一盞燈,不刺目卻耀眼。全城百姓,無論達官顯貴還是普通百姓都呆呆地望著步輦中的舒抱香,一時間,簡世鳶看到無數雙渴望的眼睛。

        他們在渴望修士的力量,渴望舒抱香的庇護!

        忽地,全城刮過一陣涼風,無數怨鬼像點燃的紙,身形輪廓一點點被風刮沒,它們沒有掙扎,一點點被擦掉。

        殺人無數的惡鬼就這么消失了?

        呆愣的百姓突然驚醒般,對著舒抱香頂禮膜拜,大聲稱頌舒抱香的名。

        簡世鳶聽到無數聲“香仙子”,又看到無數信仰之力涌入天空,那些釣線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紛紛散開,各自尋找自己的獵物,狠狠地扎進信徒們的身體里,吮吸他們的信仰。

        只一夜,敏城近百萬百姓都成了舒抱香的信徒。

        歡呼聲、祈禱聲中,簡世鳶看到了角落里舒愫。

        他皺著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靜靜地望著舒抱香的步輦。

        系統冷笑連連,“你這妹子果真強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一座城的信眾,難怪她遲遲不肯動手,不多死幾個人,怎么會有這般好的效果?你看看這些愚民,現在視她為神,三跪九叩的,要是讓他們知道,鬼禍本可以更快解決,他們本不必死那么多人,他們還會跪拜舒抱香嗎?”

        舒愫斂眉不語,他捂著手背上的傷口。

        系統繼續說:“你提前去為她解決鬼將,摧毀陰池,她不僅不領你的情,還要斥責你救太多村民,影響了她的計劃。你被新育生的鬼王斬傷手背,她卻笑你笨拙,拿你的傷痕開玩笑,呵。”

        “我說了很多次,這世界你不能心軟,你什么不聽呢?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嘀嗒。

        一滴雨落下,簡世鳶抬頭,月亮被云遮住,很快,雨傾盆而下。

        他聽到了舒愫的聲音,很輕,他說:“可她是我的妹妹我不照顧她,就沒人在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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