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姜女士的電話，夏蕖是意外的。

        畢竟自雙方父母從知道她和宋其恙都分別在為自身的考試忙碌后，為了不打擾就很少聯(lián)系她了。

        “小蕖啊，那個最近過得怎樣啊，課多不多啊，學(xué)得累不累啊，要多注意休息啊。”姜女士在電話那頭噓寒問暖。

        夏蕖也禮貌的回她：“謝謝姜阿姨的關(guān)心，最近過的很好，課程也不多，雖然準備考研的事很忙碌，但我知道勞逸結(jié)合，不會給自己太大壓力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一向是個自覺懂事的孩子，阿姨對你放心的很。”

        那邊夸贊了她兩句，然后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夏蕖猜測她這通電話應(yīng)是與宋其恙有關(guān)，可能是什么為難的事情，所以她起了個頭：“姜阿姨，你是要問宋其恙近期的情況嗎？”

        “啊？”似是沒料到她會提起這個，那邊愣了一下后立即附和：“嗯，對對，恙恙他最近學(xué)得如何，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沒有，他現(xiàn)在很努力，課余時間都在看書，周末也準時來我這邊報到學(xué)習(xí)。反正我也在準備考研，兩個人一起正好可以督促對方，又怎么會給我添麻煩呢。”

        “好，好。”那邊像是心不在焉的附和著，“他能這么刻苦我們也就放心了，謝謝小蕖這么照顧我們恙恙，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阿姨說，阿姨買給你。”

        “阿姨您太客氣了，我應(yīng)該的。”

        “嗯，嗯……”

        那邊又陷入沉默，這令夏蕖不禁懷疑是不是宋其恙在學(xué)校闖什么禍了，姜女士要拜托她去處理，又不好意思開口。

        她試探般問：“姜阿姨，你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是，你跟我媽媽這么多年的好朋友，她一定也不希望你跟我太客氣，顯得生分。”

        那邊笑了一下，慈愛的說：“芝芝能有你這么聽話懂事的女兒真是好福氣啊。”

        “阿姨您過獎了，宋其恙他其實也很孝順你跟叔叔的。”

        “唉，我知道，那小子雖然面上我行我素，實際上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姜女士沉重的嘆息，頓了一會兒還是把來電意圖說了出來：“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晚你宋叔叔喝多了，跟恙恙提起讓他畢業(yè)后去他舅舅公司上班的事情，父子倆一言不合吵了起來，你叔叔說了很多傷恙恙自尊的話，從昨天到現(xiàn)在，我給他發(fā)信息也不回，打電話也不接。我，我擔(dān)心他出什么事兒，所以，想請你幫我們開導(dǎo)開導(dǎo)他。”

        聽到姜女士的講述，夏蕖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昨天他回去沒多久就說睡了，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給她發(fā)過一條短信，她還以為他在忙別的什么。

        “好的，姜阿姨，我晚點聯(lián)系他。”

        “嗯，謝謝小蕖了。”姜女士感激的說，頓了下，又補了句：“其實你宋叔叔也沒有看輕他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他以后的路走的太艱難，表達得也不那么好，所以才讓恙恙誤會了。”

        “我明白的姜阿姨，我會好好跟他說的。”

        “嗯，等你回來，阿姨請你吃大餐。”

        “好，謝謝姜阿姨。”

        掛了電話，姜虞看了看時間，四點多了。

        宋其恙今天下午只有一堂課，三點半就結(jié)束了，照以往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她在某個自習(xí)室啃書了，但他還沒有一個回音，估計真是被宋叔叔的話傷到了。

        她給宋其恙發(fā)了個信息，問他在哪里，那邊沒多久就回了她，說是一會兒就過來。夏蕖想了一下，還是不要操之過急，等他自己先平復(fù)了一些再勸解他也好。

        所以她回了好，耐心的等他過來。

        大約半小時后，宋其恙回信息了，說他在教學(xué)樓和社團活動中心之間的空地上等她。

        那里是情侶約會圣地，白天人很少，晚上倒是一地難求。

        夏蕖收拾好東西便去那里找他。

        比起校園里其他地方，這里光線比較暗。種著密集的白楊以及兩棵茂密的黃桷樹，灌木叢也肆意生長，不知道為什么，這里好像是一塊被遺棄的空地，植被幾乎沒有被修剪過的痕跡，好在地面還算干凈。

        夏蕖遠遠的就看見那個坐在石凳上的少年，他穿著白色的長款風(fēng)衣，里面搭著淺灰色衛(wèi)衣和白色褲子，雙手搭在長腿上，垂著腦袋，一身落寞。仿佛一直走丟的狗狗，可憐兮兮的等著主人來帶他回家。

        春天快要走了，植被都萌出了新綠，影影綽綽的將光反射出鮮活的顏色。已經(jīng)到了黃桷樹的花期，空氣中夾著淡淡的香味，特別好聞。

        夏蕖步伐輕緩的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柔聲問：“怎么了？”

        少年仍垂著腦袋，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一般，沉浸在自己低落的情緒里。

        夾雜著嫩葉和薔薇花味道的風(fēng)穿林而過，吹起少年細碎的發(fā)絲，像是田野間隨風(fēng)舞動的麥浪。

        “夏蕖。”少年開了口，嗓音里的脆弱感令人心尖微微發(fā)疼。他說：“我跟我爸吵架了。”

        “為什么跟叔叔吵架？”她裝作不知道此事，耐心的問他。

        “我——”他突然梗住，擰巴了一會兒，才頹然的說：“他讓我畢業(yè)后去舅舅的公司掛個閑職位，可，可是我不想去。”

        “你為什么不想去呢。”

        為什么呢。

        因為他不想當(dāng)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就連未來也要靠著家人養(yǎng)活，他這一生就完全成了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他當(dāng)然知道，爸媽這么說是為了他好，照他曾經(jīng)的狀態(tài)這是能讓他過得最好的方式，放在以前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宋其恙身上，當(dāng)然毫不猶豫的接受。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有了喜歡的人，喜歡的這個人太優(yōu)秀了，他如果這么止步不前，未來的一切都等著家人的施舍，那他跟夏蕖的差距會越來越遠，他將會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欺騙自己留在她身邊，他難以接受她落入別人的懷抱，即使那個人比自己優(yōu)秀好幾倍，也足以與她相配。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永遠趕不上夏蕖的步伐，他還是拼命的努力著，只希望自己跟她的差距不要太遠，讓他一眼都望不到她的方向，那樣倉皇的絕望感會讓他窒息。

        “夏蕖，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什么都不會，注定一事無成的失敗者。”他抬頭，小心翼翼的問她。

        “不是啊，你看你復(fù)讀不是成功考上大學(xué)了，還遠超大家的預(yù)期。”她認真的說。

        但是這個安慰讓宋其恙更覺難受，夏蕖一次性就考上了f大，還是被王牌專業(yè)法律系錄取，而他還得在她的輔導(dǎo)下很努力的復(fù)讀一年才勉強考了個二本。

        “你為什么要跟別人比呢，你應(yīng)該跟過去的自己比啊。”夏蕖從他頹敗的表情中讀出他內(nèi)心想法，她開導(dǎo)著：“成功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好了不是？”

        “可是為什么他們都看不到呢，還把我當(dāng)以前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只知吃喝玩樂的混子，好像我靠自己根本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一樣。”

        明明他已經(jīng)很努力的去證明自己也是可以做成很多事的，即使促使他去變更好的動因是夏蕖，但真正去實踐的人是他啊，為什么他們還是會覺得他一事無成，好像他現(xiàn)在取得的成就都是靠別人的施舍。

        “因為他們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夏蕖說，“他們不是看不到你的改變，也不是不相信你能靠自己過得很好，而是因為他們想要把自己能給你最好的盡可能都給你，希望你能過得更輕松自由些。你不要把他們給你安排的工作看作是對你的施舍，他們只是給你提供了一個選擇而已，只要你靠自己的能力做好本職工作，那就是你的成就，也不會有人說你是只會背靠父母一無是處的人。”

        宋其恙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抬眸看她時眼里泛著淺淺的光。

        他問她：“夏蕖，如果是你，你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夏蕖搖了搖頭，解釋：“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的理想是當(dāng)律師，所以我不會接受別的安排。可是宋其恙，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嗎？”

        夏蕖的疑問像是寺廟里被敲響的梵鐘，渾厚而延綿的聲音帶著他內(nèi)心也跟著顫顫巍巍的。

        “當(dāng)你跟我說你要轉(zhuǎn)專業(yè)的時候我是很欣慰的，因為你現(xiàn)在這個專業(yè)是你盲目亂選的，你可能只是把它當(dāng)做你的一個任務(wù)而已，并沒有對未來有長久的計劃。也許現(xiàn)在你可以無憂無慮的混過大學(xué)四年，可是以后的日子你要做什么呢，你并沒有計劃也不準備計劃，只是想著過一天是一天，過成什么樣你根本沒去在意。”夏蕖不急不緩的說，一字一句都敲擊在他心上，“可是你為什么要選擇學(xué)計算機呢，你我都知道這個專業(yè)要學(xué)好很難，其實也根本不適合你。當(dāng)初我問你原因時，你回應(yīng)我的是因為我曾經(jīng)拒絕的一個追求者是學(xué)的這個專業(yè)，而并不是你經(jīng)過你自己深思熟慮后的選擇。雖然現(xiàn)在你是很努力，我也相信你要轉(zhuǎn)專業(yè)的決心，可是你轉(zhuǎn)成功了之后呢，你對自己的未來有規(guī)劃嗎，還是像之前那樣只是把這當(dāng)做獲取學(xué)歷的踏板？如果是這樣的話，宋叔叔給你安排工作也是無可厚非的，或許你應(yīng)該感謝他們還能給你一個不錯的選擇，這個社會是很殘酷的，人要有天真的一面，但不能用這份天真去對抗現(xiàn)實。”

        她一溜煙說了很多，都是在質(zhì)疑他的話，聽得宋其恙嘴角下垮，眼神幽怨的看著她，小聲囁嚅：“誰說我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了……”

        夏蕖：“什么？”

        “我說，”他提高了些音量，憋屈又憤懣：“我選修計算機專業(yè)是因為我以后想從事游戲設(shè)計行業(yè)，我有計劃的，我都在寫游戲劇本了！那個被你拒絕的人只是湊巧成了我的一個借口而已。”

        夏蕖先是一愣，隨即又笑開來。

        原來他成長的速度比她看到的要快，在她還停留在他需要照顧的階段時，他早已向著更廣闊的天空去展翅翱翔了。

        夏蕖揉了揉他的腦袋，柔軟的說：“宋其恙，我很高興你已經(jīng)有獨立的思想，會對未來有計劃了，這說明你真的長大了。”

        宋其恙扭了扭頭，別扭的看著她：“我都快二十歲了，早就長大了。跟你說了很多次了，不要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跟我說話！”

        夏蕖笑著，“你之前只是生理上長大了，現(xiàn)在你的心理也逐漸成熟了，這才是真正的成長。”一頓，她又補了一句：“不過有些時候還是很幼稚。”

        宋其恙不滿的瞪她：“我才不幼稚！”

        夏蕖不以為意：“因為這點小事就跟叔叔阿姨鬧別扭，還不幼稚嗎？你明明可以跟他們說清楚你內(nèi)心的想法，卻偏要賭氣，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像不像討不到糖獨自生悶氣的小朋友。”

        “夏蕖！”他生氣了，“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小孩子了！”

        “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了。”她眼里藏著笑意，很明顯的敷衍。

        宋其恙又氣又怨，緊緊的瞪著她。

        可是她的笑容好甜好耀眼啊，他感覺他中了迷幻劑，像是被什么擊中，神識開始不清醒了。鬼使神差的站起來，捧著那張艷麗的臉就重重的朝著那櫻紅的唇吻了下去。

        像玫瑰花一樣，又香又甜。

        宋其恙愣住了，夏蕖也愣住了。

        他局促不安的看著他，藏在衣袖里的手在發(fā)抖。

        日啊他是不是中邪了，他怎么敢的啊。

        可是夏蕖的唇好香好軟啊，甜甜的，像蜜糖一樣，嗚嗚嗚，他好喜歡。

        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宋其恙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堪比猴屁股的紅臉，眼里全是驚慌失措。

        他咽了咽發(fā)癢的喉嚨，決定先發(fā)制人。

        “都，都怪你，你不好，誰，誰讓你要把，把我當(dāng)當(dāng)小孩子……”

        瞅瞅這磕磕巴巴的樣子，毫無底氣。

        夏蕖還愣著，沒有回應(yīng)。

        宋其恙心里忐忑不安。

        日啊她是不是生氣了，會不會從此不理他了，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緊張的眨了眨眼，準備先跑了。

        逃避雖然可恥但是很有用。

        他剛跑出幾步，突然想起凳子上的學(xué)習(xí)資料還沒帶，又慌亂的折回來拿資料，轉(zhuǎn)身的一瞬差點摔倒，好在他穩(wěn)住了。

        夏蕖是在他折身回來拿學(xué)習(xí)資料的時候回神過來的。

        她看著那倉皇逃竄的背影，實在太像拆家后怕挨打而亂跑的狗狗了。

        她笑了一下，這么幼稚，還說不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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