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命起漣漪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先秦)佚名《唐風·葛生》
我坐上北去的列車,在汽笛的轟鳴聲中,望著車窗外遠處那些鱗次櫛比的高樓緩緩掠過,想著怎樣能面對此間自己所遇到的窘境。平靜的生活,再次被突如其來的漩渦所打破。
一個月前,正在創業期間的我在工作室接到電話,話筒那邊是來自D市的兩位警督,他們專門從D市坐飛機來到BJ。
“喂,你好!請問是張艇欹博士嗎?我們是D市公安局的辦案人員,需要你的配合。”電話那邊傳來嚴厲但不失禮貌的聲音。
我尚不明確自己能觸犯何法律,因為自己平時是非常低調、安分守己的創業者,目前一直潛心于獨立電影創作,還準備在這個月準備好材料以及樣片去找幾位投資人,誰料會突然遭遇這樣的無妄之災。
為了減少負面的影響,以及核驗兩位警督的真實身份,我約他們去BJ市海淀區XX派出所,在正規的執法部門進行約談。我心里是無畏的,因為我確實沒有做過任何違法的事情,但是我擔心是否是有人嫁禍于我,或者是其他一些誤會的原因而導致自己被冤枉。
我們在約定的派出所見面,BJ警方為我們安排了一個房間,然后委派一民警察在旁用執法記錄儀進行錄像,其他事情并無插手。我和D市的兩位警督坐在電腦前,其中一名警督詢問,另一名警督進行記錄。
“你好,張艇欹博士,我是D市的警督張靜,另一位是L市的警官蘇鐸,我們有些事情向你調查核實一下,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些材料,以及進行自述。這個事情可能涉及到一些比較嚴重的事情,但是我們目前不能告訴你案件具體詳情。”張靜警督向我解釋到。
“好的,那能否大概談一談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我詢問兩位辦案人員。
“是這樣的,我們通過調查得知,你在初三之前有一個名叫葛羽的好友,他還是你的鄰居,你們曾一起交往了四年,彼此感情非常深。據說他在少年時代經常為你挺身而出,他母親也視你如親生兒子般對待,你小時候還經常去他們家吃飯,一直到初中畢業的時候你還是他們家的常客,但后來隨著你和家人移居到其它城市,你們之間也漸漸斷絕了聯系。我這些陳述沒有什么疑點吧?”張靜警督向我詢問道。
“沒有問題,是這樣的。”我非常平靜地回復。
“嗯嗯,是的......你可否得知葛羽兩年前在國外,因抑郁癥而吸食致幻劑導致意外離世的消息?最近通過連帶的案件發現,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意外死亡,而是被牽扯到其它刑事案件當中......”張靜警督微笑著問我。
“什么!”我仿佛遭遇晴天霹靂一般,驚訝地合不攏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竟然沒有葛羽的絲毫音訊,根本不知道他已經離世的事實。
“可能牽扯到情殺,以及毒品走私和文物盜竊案件,相當復雜......當然葛羽本身其實是無辜的,他并沒有參與刑事案件,可是他最終成了犧牲品......”張靜警官目光閃爍,炯炯有神地盯著我說,“你知不知道葛羽留有一些很重要的手稿、筆記以及影像資料?”
“我......我只知道葛羽似乎有一本手稿,原本是他爺爺的.....他在高二之后好像還在畫一些戰國題材的漫畫......其余的事東西我都不知道了......”我有些驚詫地回答道,因為那些少年時代的瘋狂歲月似乎離我已經很遙遠,只留下支離破碎的殘片。
我努力回想著葛羽的音容相貌,他已經在我的輪廓中僅僅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我甚至都快忘記了他的臉。
“我們經過調查發現葛羽因吸食過量的麥角酸二乙酰胺,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LSD致幻劑而離世,之前調查的結論是意外死亡,但是目前我們手上又有了新的證據......他以前有沒有吸食這類致幻劑的個人嗜好?或者你們以前的朋友圈子,有沒有流行過這類玩意兒?”
“怎么可能!......我和葛羽從來沒有碰過這類東西!況且我們已經將近六七年沒有任何往來,他一直都是杳無音信.....我不確定他后來有怎樣的遭遇,反正之前是肯定沒有......”聽到剛才那些問題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讓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在稍微穩定情緒之后,我接著詢問:“葛羽的交際范圍確實比我要復雜,但是我們相處的那些歲月,我從沒有發覺他有沾染毒品的嗜好......而且我本人從來沒有碰過那些東西,這個絕對不可能發生在當時我們周圍人的身上,我愿意盡全力配合!”
“這個只是被牽出來的一個小問題,真實的情況我們目前不能告訴您,可以說是其他案件給牽連出來的,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也是子虛烏有,但是一切都講究證據鏈,講究真憑實據。目前我們這邊是材料不充分,所以需要你的幫助。這個事情可能跟其他事情關聯,不僅僅是關于葛羽的問題。”張靜警督向我細致地解釋道。
他微微抿嘴喝了一口保溫杯里的水,接著說:“我們還走訪了葛羽生前的好友,得知他本科是文物與博物館學專業的,在HD結識了一幫來自不同學校的朋友,有搞考古和博物館研究的,還有舞蹈專業和舞蹈詩劇的,他們提到葛羽曾經在高中乃至大學時代一直籌備一本書,這本書的草稿是他爺爺寫的,還有他們一幫人整了一系列的舞蹈詩劇,包括搖滾樂啥的。據說他的著作出版在即,但是因為種種因緣而擱淺了,他們的舞蹈詩劇也在大學期間一直搞得風風火火,馬上就要簽約了,但是后來這些計劃也成為泡影......這些書稿和舞蹈詩劇的現場錄像以及劇本等物品他們曾經有見過,但是自從葛羽畢業,大家各奔東西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這些物件的下落,應該是還在葛羽家人手上。”張警督很嚴肅地望著我,眼神中仿佛想揣測我內心的想法。
看到我沉默不語,張警督緊接著說:“他家人曾提到過你......你和葛羽從很早就相識吧,大約初中生涯你們就有曾經一起創建樂隊的經歷,據說他還有一直在撰寫一部劇本,而且是應該也是中學時代就開始的,目前我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完整交代你和葛羽過去的經歷,從初中開始,然后你和他的母親關系也比較親密,能否了解他從高考前開始,直到后來出事之前,這些時間他的經歷和社會關系。最好是配合各種圖片及影像資料,結合文字以形成完成的證據鏈。這個很重要,因為可能還涉及到其他嫌疑人,以免你被栽贓陷害。我們想還葛羽一個清白之身。”
我內心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所沖擊,望著兩位警官忐忑不安地說:“好的,我盡全力配合。”我和兩位警官在派出所呆了整整一下午,但是所做的筆錄仍然十分潦草,也缺乏照片、實物等證據,僅是我一面之詞。兩位警官認為這份筆錄是無法認定的,可能需要我會故鄉去搜集更多的材料,并讓我盡可能詳細地撰寫一份自述書,摁手印后提交上級紀檢監委部門去認定真實性,以作為證據鏈的材料。
我答應了兩位警官的要求,并告訴他們我會于第二日下午離京返回故鄉,去搜集他們所需要的資料。在告別二位警官之后,我悻悻離開那個派出所,返回自己在BJ的家。
夕陽暮靄中,我遠遠看到我父親一人佇立在小區門口,周圍小孩嬉鬧非常熱鬧,而我父親的身影在黃昏下顯得非常單薄。我不覺心頭一酸,趕緊攙扶著父親返回家中。我心里覺得自己的朋友遭此無妄之災,心中感到萬分難過,同時覺得自己真是非常的倒霉,即使費盡心思調查清楚來龍去脈,后續的負面影響還不知道得持續到什么時候。
于是我決定返回數年未曾返回的故土,那邊我幾乎已經沒有什么親人,父母和妻兒均已和我定居在BJ。我決定獨自拜訪一下葛羽的母親,她是一位慈祥而略帶嚴厲的母親,為人非常地善良。
我于第二日下午乘坐Z152次列車,返回我的故鄉D市。坐在火車上的我內心頗為焦灼,在午后的小憩中我墜入夢鄉,做了一個非常奇怪而令人傷心的夢。我夢見自己也就約莫七八歲的樣子,在一條荒涼的街道上奔跑,周圍盡是殘破的民房和雜貨鋪。此刻我被一群街道上混跡的小流氓混混所追趕,然后我就一直跑到了郊區的一個土崖邊,那群流氓扔過來很多土塊這類的東西,我被砸倒并滾落到土崖邊,臉上布滿了混合著血淚的泥土。我放聲大哭,希望周圍能有人來拉我一把救救我,可是好像周圍的人都非常冷漠地躲避開來。
眼看著那群流氓就快要沖到我的面前,領頭的一個兇神惡煞的男孩舉著一個大土塊就要朝著我的腦門兒砸下來,這時候我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影子揮動著一根棍子或是鋤頭樣的東西,驅趕走了那群追趕我的人,然后來到山崖邊,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到這個人影正是葛羽,是我記憶中所熟悉的那個少年。
這段記憶正是我少年時代一段真實的經歷,刻骨銘心。但是夢境中接下來的一切,便向著荒誕的方向發展。
我被他從山崖邊拉上來了,由于受驚過度,我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久久地緊閉雙眼。
過了一會兒,旁邊經過的陌生人說,山崖下的干枯河床里躺著一個小男孩,好像是不久前失足從山崖上掉下去的。
我不由得睜開眼睛,向著那些觀望者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荒涼的河床邊上靜靜躺著一個少年,天空中烏鴉盤旋。
夢境是如此地離奇而真實,當我定睛凝望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那個躺在河床上寧靜地閉著雙眼的少年,竟然是葛羽!而自己放眼望去,剛才還在身邊的葛羽突然就不見了,睜開眼所見全部是無盡的荒涼!
我被這個悲傷的夢所驚醒,感覺眼眶濕潤。我和葛羽未曾謀面已經快十年,我其實很少會夢到這樣的夢,也從未夢到過他。
望著車窗外荒涼的曠野,我陷入了深思,十幾年來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
火車按時到達了D市,我的故鄉。
我的故鄉D市地處荒涼的邊陲小鎮,那是一座在我記憶中永遠呈現灰色的小縣城。玻璃高樓莫名其妙地穿插在貧民窟一樣的低矮建筑叢中,西關十字的交叉路口盤旋著低矮的天橋,周邊的老舊電線和居民樓上搭起的晾衣繩如同蛛網一樣覆蓋在那些灰色的九十年代建筑上。這座灰蒙蒙的小縣城也會偶爾掠而過一些靚麗的顏色,就是那些穿梭在街道間的年輕學生,他們正處在我們年少輕狂時候曾經所擁有的青春歲月。在東關十字的立交橋附近,那些從DFH中學和DX中學放學歸家的那些年輕學生們經常穿梭在過街天橋和周邊林立的商場間,放肆地揮霍著他們的青春年華。
我的父親和葛羽父親在同一個警察部門工作,因此我們倆家也都位于同一座家屬院。自從我高一時候隨父母工作調動舉家搬遷之后,這里便從未曾再來過,原來大房子早在十年前就轉賣給他人。但是葛羽的父母一直居住在這里,他們雖然在政府部門工作,但是平日里清正廉潔,收入也很拮據,自從搬入這里便未曾再更換居所,除工作之余,他們數十年如一日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日子。
我來到交警大隊那個破舊的家屬院,從斑駁的鐵門內進入一座狹長的院落,長滿青苔的墻壁對面就是葛羽父母所居住的那幢六層高居民樓,風格就是九十年代末那種商品樓的樣式,紅磚墻上是青灰色的大陽臺,在陽臺間如蛛網般交織著一些晾衣繩和線纜,由于年久失修和缺少維護,在頂層的露臺便甚至能夠見到燕雀搭建的小窩。這個破舊小區的背后是一條幾近干涸的河床,河灘上怪石嶙峋,經常看見鳥類和蝙蝠之類的玩意兒盤旋起落,兒時的我經常站在這些居民樓的頂端,甚至可以眺望到沿著河灘的火紅沙柳林,依稀可見遠處車水馬龍的永定橋。
我非常清晰地記得葛羽父母家的門牌號,在穿過鐵門來到第三座單元樓后,來到四層左手邊的那間房子就是他們家的房門。樓道光線昏暗,墻壁上斑駁不堪,很多被撕扯掉的小廣告殘留物仿佛牛皮癬般附著在墻上,由于返潮而卷起的墻皮碎屑散落在墻角,讓原本狹小而擁擠的走道上看去猶如窠巢般雜亂不堪。
我敲了敲葛羽父母家的門,不久門打開了,我看到從門邊探出一位老年婦女的頭,她用著憂傷而慈祥的眼神打量著我。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葛羽的母親,幾年未見,沒想到她已經是滿頭白發!她穿著一件繡著花邊的咖啡色薄毛衫,肩膀微微佝僂著,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眼神依舊是那樣的善良而熱忱,只是平添了幾絲濃濃的憂郁氣息。
“啊!原來是張艇欹!”葛羽媽媽望著我驚叫起來。
“阿姨好!”我向葛羽母親禮貌地回應道。
“快,快!進來坐!”葛羽母親連忙招呼我進到屋里,于是我跨進房門,剛進門就是他們家的客廳。
“叔叔不在呀?”我詢問葛羽母親道。
“哦......你叔叔他每天都心情不好,你知道的,自從葛羽走后......你叔叔就獨自一人在永定橋下的那片河灘,一呆就是一下午,葛羽小時候也經常拎著一袋子書去沙柳林邊看書的......葛羽這個孩子......”阿姨邊說著邊噙著淚水,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怔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安慰阿姨道:“阿姨,你不要難過......葛羽留給我少年時代那么多美好的回憶,他還在我那么多最關鍵時刻拉我一把,否則根本不會有我的今天......阿姨......”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葛羽母親。
“我一看見你就想起葛羽......他本來是那么好的一個孩子,有啥事就非要想不開呢......”阿姨啜泣著說,顯然張警督并沒有在此間聯系她,她不知道原來那份意外死亡的報告會有弦外之音,估計是涉及到刑事案件,可能會更加謹慎一些。
我想起此次過來的目的,就是想還葛羽的離世一個真相,于是葛羽留在家中那些物品就成了非常關鍵的東西。我詢問葛羽母親:“阿姨,葛羽之前有沒有留下一些日記或者劇本之類的東西,據說他以前在大學時代和一幫朋友一起搞舞蹈詩劇還有搖滾樂隊啥的,拍攝了一些紀錄片還有視頻素材,這些東西都在不在?”
葛羽母親突然愣神了,然后一直沉默不語。
我看到課堂和廚房的連接處有一個老舊的博古架,上面擺放著一些相框,其中竟然有一張我和葛羽的合影,那是我們倆一起上初中搞樂隊時候拍攝的照片。照片中兩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正意氣風發地望著鏡頭,我手中扶著一把倒立支撐在地面上的藍色木吉他,而葛羽則揚著臉,像武士扛劍一般扛著一把日落黃的電吉他。
“阿姨你看,我們倆小時候的唯一夢想都是成為音樂人,豈不料世事無常,我現在成為搞獨立電影拍片子的,而葛羽大學時代的夢想則是成為動畫導演......我總覺得我倆之間冥冥之中有著某些聯系......”我拿著那個相框自言自語地說。
葛羽母親聽到我的這些話,不禁又淚如雨下,她哽咽道:“張艇欹,葛羽遠沒有你命好......他其實就想著研究生畢業之后回老家,在他爺爺的單位工作,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他實在是太命途多舛了,經歷過那么多的挫折,又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結果到頭來一切還是一場空......我想他先前所謂的那些朋友、兄弟啥的,現在估計都早已經忘掉他了......”阿姨邊說邊滑下熱了,引得我也禁不住眼眶濕潤。
“您不要難過,阿姨......葛羽那么的有理想,又那么堅韌......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不會白費的,阿姨......”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葛羽母親才好。
葛羽母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著我走進葛羽臥室。進入臥室后,葛羽母親推起床下儲物柜的隔板,從里面抱出一個很舊的金屬小箱子,像是那種鋁合金的飛行箱。
“張艇欹,你過來看看......”葛羽媽媽望著我說,于是我便循聲走過去。
“啪”地一聲,金屬箱子被打開,里面的一幕頓時讓我傻眼,那里面裝著三大本裝訂工整的厚冊子,兩個黑色的移動硬盤,以及一本鮮黃色封面的筆記本。
“葛羽出事之前曾往家里拎回來這個小箱子,說是里面有他和朋友們在大學期間拍攝的舞蹈詩劇作品,還有他的三本手記,那些應該是從他爺爺那里搞到的一些資料,那兩個移動硬盤里面裝的都是他們大學時代拍攝的一些紀錄片和演出視頻,基本上都是他們搞那些搖滾樂隊留下的影像資料,還有他和朋友們的照片......,那本黃色的筆記本里面好像都記載著一些高中乃至大學生活的流水賬,我曾經大概翻了一下,里面的文字斷斷續續的,有些晦澀難懂,我也看不太明白......你之前說的就是這些東西吧......”葛羽媽媽非常溫和地望著我說。
“對對對!就是這些資料,阿姨!”我被突如其來的眼前一切給弄懵了,這些意外收獲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呃......你要這些東西又有什么用呢?”阿姨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我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如果告訴警方詢問我的話,在一切事實尚未澄清的前提下魯莽地告訴阿姨所謂“真相”,讓她了解自己兒子并非意外事件而離世,而是牽扯進某些錯綜復雜的刑事案件,她的內心是否可以承受這樣殘酷的一切?這是否也算是二次傷害呢?
葛羽媽媽是那樣善良而單純的人啊!再說了,萬一最后事件結局又反轉了,那該怎么向他媽媽交代?
但是我又不能放棄這次還原他離世真相的機會,也許這也是僅有一次機遇,倘若錯過,也許再也沒有翻案的機會了。
我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向葛羽的媽媽做出這樣一個承諾,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將他和他爺爺的手稿編纂完善,并結合他的日記內容進行全面整理后結集出版,我還打算將葛羽那些零散的舞蹈詩劇現場和劇本進行整理和修繕,制作成紀錄片,等待機會搬上銀幕,這正好和我目前所從事的工作相關。
葛羽母親聽完我的計劃后,突然嚎啕大哭,良久不能停止。我正懷疑自己剛才的那段言辭是否有欠妥當之處,她母親卻激動地握住我的雙手痛哭流涕,她說:“孩子呀,你剛才所說的一切就是葛羽年輕時代所有的理想......這個理想他已經不可能完成了,但是突然又出現了你......這就像是上天突然扔下來的禮物,我不想葛羽就這樣在人世間匆匆走過,我想留住他存在過的證據呀!孩子!”
我突然覺得有些淚眼婆娑,不管警方對這些資料的調查結論如何,我承諾過葛羽母親的話一定要做到,不能再讓老人家傷心了。于是我握住阿姨的手說:“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將葛羽的這些作品和文稿出版,說過的這些承諾不會改變!”
葛羽的媽媽突然扶住我的肩頭哭泣,好像我就是她的孩子一般。
我作別了葛羽母親,拎著那個鋁合金小箱子,我答應將里面的手稿和筆記都復印一遍,然后將硬盤內的文件拷貝一下,然后將小箱子原物奉還給她。
回到老家父母的故居,由于多年無人居住,房間里面早已是布滿塵埃,當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時頓覺塵煙氤氳,從昏暗陽臺的窗戶外投射進幾米陽光,浮光掠影間我想起了自己的初中時代,那時候我和葛羽幾乎形影相隨,一起騎車上學,結伴回家,一起坐在永定河邊的沙柳林中彈吉他,人生無如白駒過隙,時光一晃已過去十幾載!
我將葛羽的移動硬盤插入電腦,并用大屏幕電視進行投影,昏暗的客廳就像是一個私人影院一般幽謐。畫面中開篇就看到極其恢弘壯觀的一幕演出場景,舞臺穹隆上懸掛著很大的橫幅,好像HD地區的大學生文化藝術節之類,臺下人山人海,基本上都是年輕人。人群踩踏而升騰起濃重的煙塵,舞臺下的人海和旌旗時而湮沒時而浮現,猶如蜃景一般壯美。那些姑娘們興奮地歡呼,小伙子們用力揮舞著手臂,很多五彩斑斕的旗幟在人群中如游龍般穿梭舞動,仿佛臺下是金戈鐵馬的古戰場一般。
舞臺上的表演樂隊正是葛羽他們的樂隊“此生無望”,他們所有的成員都是長長的黑衣,還將披肩長發扎起來,看上去既像道士又像武士,放浪形骸的氣質有些類似影視劇里屈原那種形象,里面還有兩位身穿黑衣的姑娘,有些國風的裝扮,她們分別演奏著古箏和笛子。他們樂隊的演奏風格極具古風元素,但是又特別重型。
舞臺中央有一名執劍的舞者,身著白袍頭戴蟬翼紗冠,似乎在表演與古代歷史故事相關的段落。那名柳腰輕盈的舞者是一位容貌清秀的姑娘,紗冠之后蓄有長發,看上去頗有林青霞所飾慕容燕的風采。這位舞者站在舞臺中央緊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詞。隨著古箏音色的電吉他獨奏,排山倒海般的鼓聲響起,重金屬吉他節奏的轟鳴聲幾乎快將舞臺掀翻,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那位舞者突然躍至舞臺最前方,用劍指向舞臺下如波濤般洶涌的人潮,舞臺后方葛羽他們的樂隊中有一位主唱開始低吼。他用著低沉的類似獸吼的唱法吟唱到:
“古人貴朝聞夕死,況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憂令名不彰邪?”
臺下頃刻間猶如海嘯般涌動,人群開始旋轉甚至形成了漩渦狀的人流,觀眾們興奮地奔跑著著、咆哮著,形成一道道“死墻”,往來沖撞。
在我和葛羽曾經的記憶中,我們不止一次在音樂節上看到過這樣恢弘的場面,但是像葛羽他們大學樂隊這樣形式奇特的,說真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舞臺上的表演極具感染力,無論是樂器演奏、演唱還是舞臺上的舞者表演,一切都相得益彰且氣勢磅礴,甚至讓我有些熱淚盈眶。
“古人貴朝聞夕死,況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憂令名不彰邪?”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這句話來自西晉文學家陸云,是葛羽高中時代最喜歡的一句古文,也是他中學時代的語文老師李德林給他的寄語。其實我一直覺得葛羽跟陸云對話中那個“殺虎逐蛟”的周處非常像,尤其是他高中時代的處境。
他中學時代由于家庭變故,父母均被調往外地,便一直和奶奶爺爺相依為命,他所經歷的苦楚和挫折我深有體會,因為那時候我們倆是一起走過來的。在我記憶中的葛羽從來沒有表現出他的這一面,在我的記憶碎片中,他有些沉默低調、內斂害羞,但也有張狂和輕浮的那一面,但無論如何我知道,他本質上是一個甘愿為夢想而犧牲自己的人。
他在少年時代曾經遭受過很不幸的感情經歷,毫無疑問這些時期對于他正值敏感期的心理造成很多不可逆的負面影響。我只后來在朋友口中聽說過他由曾經的乖乖少年變成了放蕩不羈的浪子,成為了惡劣傳說和叛逆典范,但是我曾經在少年時代陪伴他走來,我明白他心中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傷痛。
隨著更多紀錄片性質的影像片段的播放,我看到了一段波瀾壯闊的青春。在那些記憶碎片里,葛羽和他的兄弟們站在天柱山之巔眺望著趙武靈王點將臺,在叢臺公園尋訪趙王青銅馬之夢,去呂梁尋訪盜墓傳奇,在HD最大的藝術節上表演重金屬風格的戰國歷史舞蹈詩劇《蘇秦》和《白起》,和樂隊兄弟們走遍HD每一所高校進行樂隊巡演。鄌郚尋琴、鄢郢追劍、探尋楚國古皇城、拜謁馬服紫金山,漫步秦始皇陵和趙王陵......葛羽和他青春時代的戀人一起經歷著很多常人看來不可思議的夢幻般的旅程,
望著那一幕幕的畫面,我不禁淚如雨下,不能自己。
我想記錄下葛羽的青春故事,那一段狂放不羈但又自由而真實的青春。
窗外暮靄沉沉,我帶著那些紙質版的手稿和文集,匆匆來到家屬樓小區的鐵柵欄門口,對面就是我和葛羽經常漫步的步行街。街市上已是燈火闌珊,鱗次櫛比的民居和高大商廈猶如群山一般,靜靜籠罩在燦如星河的蒼穹之下。
初秋的夜晚,這個小縣城已經有些涼颼颼的感覺,路邊的人都穿起了長袖,只有我還套著夏天的短袖衫,不免有些瑟瑟發抖。我行走在大街上,穿過熙熙攘攘的東關市場,來到了西關十字的立交橋附近,在橋上往來穿梭著很多背著書包的年輕學生,那樣的青春肆意而光彩四射,仿佛就像是年少時代的我和葛羽。
走下立交橋,從那里沿著主干道一直往北走,不遠處就是我和葛羽初中曾經就讀的學校。在那一片地界有很多書店、文具店和復印店。我來到了一家年代久遠的復印店,那是我們中學時代就已經存在的老店,中考的時候我和葛羽還曾經在里面復印過資料。
走進店門,老板娘竟然認出了我,她還問我曾經一起經常過來的小伙子到哪兒去了,我知道她說的是葛羽。我并沒有回應她的詢問,而是遞上小金屬箱內的那些手稿和文件,囑托老板娘幫我全部復印一遍。
厚厚幾摞文稿被堆放在復印機邊,我乘著復印文稿的同時,開始瀏覽葛羽那個黃色筆記本中的文字,那里記載的大多是零散無序但對他而言意義重大的日常瑣事,還有他和其他一些朋友一起撰寫的舞蹈詩劇背景故事、劇本段落中的一些草稿,其中很多文字頁邊角用透明膠粘貼著照片,在照片的背后還有一些簡短的文字注釋。
我將所有的文件復印兩份,一份郵寄給張警督,另一份留給我自己。
我望著葛羽筆記中文字,那些離散的篇章和段落漸漸交織成一副波瀾壯闊的畫面,那么多的奇思妙想,天馬行空的文字,快意恩仇的過往,尋夢之旅般的奇幻經歷,那么多的親情、友情和愛情片段,讓我不禁淚流滿面,展現在我面前的不僅僅是文字,而是一個鮮活的青春。
所有的手稿和筆記都被打印好了,我依舊沉浸在葛羽文字所繪制的那個光怪陸離而又交織著青春氣息的世界,被其所吸引而無法自拔,仿佛我就置身于那個早已沉寂在時光碎片中的青春時代一般。
走出復印店,我拎著金屬箱站在街頭,正如當年我們一次次徜徉在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邊,這次我又不得不獨自重溫那些記憶中殘存的畫面,猶如去赴一場夢幻般的約會。
那些遠去的青春故事像是深埋在時光最深處的一場夢。
葛羽在筆記的末尾寫到,如果有一天他告別了這個世界,他希望將自己的骨灰撒在三個地方,即自己出生的故鄉,他未來和妻兒生活的地方,以及他大學時代所生活的城市HD。
HD是他度過大學四年的一座城市,他似乎對HD有種宿命般的熱愛。在那本厚厚的筆記末尾,葛羽這樣動情地寫到:“謹以此文獻給河北的一座城市,HD,也獻給我曾經的青春和那些友人們。也許這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可以完整記錄下那些歲月的機會。”
不料一語成讖。
我突然想起白發蒼蒼的葛羽媽媽,那位愛子如命、已入花甲之年的母親,又想起我和葛羽曾經一起度過的少年時代,那些我曾經陷入困苦而他為我挺身而出的瞬間,那些我迷路時他堅定地拽著我走出小樹林的歲月,那些我倆窮途末路之時他恣意狂笑的片刻。于是我決定將葛羽的日記全文加以整理并潤色,根據金屬箱中所有的圖片以及視音頻資料,竭盡我能力所及將這部日記還原成他生命中那些時光最真實的樣子,用文字去呈現在他生命中那段值得追憶的錦瑟年華。
如果沒有遭遇這場突來的變故,我可能永遠不會記錄這些文字和那些已經逝去的青春記憶。斯人已逝,恍若如夢的25年人生就像一場夢一樣,平淡的生活中很難想起那些青春時代的記憶碎片,但它們真實發生過,并交織成一部波瀾壯闊的青春史詩。
在這部貌似自傳性質的小說中,若以下文字若無特殊說明,所有故事及情節均取材于葛羽生前的筆記、日記、劇本手稿以及視音頻資料,在腦海中構思了很多種表達方式皆不得我所愿。最后,我還是決定采用第一人稱口吻來還原那些埋藏在時光深處的青春故事。
以下章節中,若無特殊說明,所有文字內容皆以葛羽本人的口吻進行描述。
謹以此部作品獻給葛羽和他的“此生無望”樂隊,還有永遠的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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